“你要知道你的魂体本就十分虚弱,又为了护住乐重强行支撑起了屏障,即便是从现在起潜心修炼,也活不了太长时间了。”灵泽趁着为燕欢续命,单独对燕欢说道。
可这个傻姑娘刚刚才得偿所愿,满脸都是喜悦,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难过,笑吟吟地说:“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徒留一抹残魂在这个世上,能够陪伴他一日都已经是赚了,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求来世是否还有缘分,我只争朝夕。”
灵泽深深地看了她半晌,留下一句话后便走了。
“若是以后后悔了,就来酆城吧。”
对于燕欢与乐重来讲,新的未来或许才刚刚开始,可关于他们两个人,在灵泽这里却已经成了她漫长岁月里一个很小的过客。
灵泽也是从凡尘而来,她的本体原本就生长在一座凡尘的道观中。
她也曾聆听万千凡尘中人的愿望,现在回想这些愿望,仍旧会像古朴的钟声在她脑海里涤荡。
即便是在芸芸众生当中,鱼芷素与燕欢都是十分特别的,她们与以往吐露夙愿的人不同,不仅体现在更为执着,还有一种更为不顾一切的决绝。
曾几何时,她也有一份潜藏在心底的不可言说的感觉,但那感觉朦朦胧胧,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像鱼芷素与燕欢那样的情之所起,一往情深。
她以为这份茫然的感情她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明确是否是爱慕,她会在万年冰封的长白山上过着毫无波澜的日子,授课、修炼、跟那个人作伴。
一直到那一天,那透心的一剑将一切平淡打破,她开始明白了她曾经聆听过的一类人的心声,明明既恨又痛苦,可只因为是那个人,便始终不死心地为自己找到各种各样貌似合理的理由,一次又一次地想去寻求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原来并非是伤害不够深刻,只是因为曾经潜藏的爱跟信任铺垫得太满。
现在的她也开始学着做傻事了。
总是淡然、强大的鬼魂在寒冬的黑夜里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总是挺起的肩膀好像挂上了千斤重的疲惫,让她的脚步变得懒散又缓慢。她毫无防备的在前面走着,将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给身后的人。
她边走边想,等待她的或许又是透心一剑,或许是不可弥补的重创,又或许,让她赌对了,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从充满人间烟火的闹市走到寂寥无人的郊外,穿过皇城厚重肃穆的城门,直到走到眼前是一小片还未开的梅花林,不大的池塘被严实地冰封,她这才停下脚步,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背后便是几棵稀疏的梅树,眼前的风景毫无观赏可言,可还是让她联想到了曾经看得最多的一处景色。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身后的寒止坐下。
寒止清楚,刚刚灵泽的举动是一种试探,是对他真实本意的试探。这个试探再大胆不过,根本不容他逃避,无论他远走还是不为所动,都将清楚明白地告诉灵泽,他的的确确没有伤她之心,除非他真的一剑杀了她,或者剖开她的身体将碎片拿走,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会是直接或者间接地说明,她的怀疑是对的。
察觉到身后寒止的犹豫,可最后他还是顺从地坐到了她的身边,灵泽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身边人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冰雕,灵泽知道寒止是个什么性子,便也不管他,只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记得长白山剑池边上的梅树还是你自己亲自种的,现在还在吗?”
“……”寒止抿紧了嘴角,没有答话。
耳边是一片沉默,只有几丝清冷的风声吹过带起一点沙沙的声音。
灵泽顺着回忆继续说道:“长青的徒子徒孙我都见过了,玉成是个好苗子,就是少了点历练,观昱天赋也不错,日后只要别学了他师父那不着调的样子,肯定也不会差,对了还有云钟老头……他怎么样了?”
……
“……他很好。”停顿了许久寒止终于出了声,没有再保持沉默。
灵泽轻笑,侧着头看向寒止,“平日里没少被他絮叨吧。”
寒止没有回答。
灵泽转过脸去,身体向后仰了仰,直到靠上了后面的树干,“你就是这样,不管再过多久好像都不会变,不会说谎,一遇到需要编造假话的事情就紧张,嘴角也会跟着绷紧……”
寒止被说得一愣,嘴角下意识地就松开了几分。
“憋到最后干脆就不说话,脸色也变得更冷,莫名让人觉得不好接近或是害怕,实际上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合情合理、让人信服的谎言,故意想把人吓走。我记得长明跟长青刚记到你名下做弟子时,就因为你时常冷着脸,有了问题宁可来拐弯抹角地问我也不敢去向你请教,就算我跟他们说其实你脾气很好,也很温和,他们都不敢相信。”
“我对他们并不温和。”寒止的声音依旧清冷,只是听着像是放松了几分。
“在指点修行上面,你确实较为严苛。”
“所以,你现在打算继续说谎吗?”灵泽突然话锋一转,“刚刚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你不是想取我的性命吗?”
好不容易放松的寒止因为一句话又重新紧绷了起来。
见他又不答话,灵泽再次步步紧逼,直接转过身,拉过寒止的左手,放在她脖颈下方,锁骨的正中央,“现在那两片碎片就在我的身体里,你不是一直想阻止我复生吗?现在我给你机会,用你的剑划开它,挖出来啊。”
为鱼肉的灵泽此时竟比为刀俎的寒止更为平静得多。
寒止转开目光,不敢直视灵泽仿佛要探查到他内心最深处的眼神。
被灵泽握住的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最终用力一挣,脱离了灵泽的掌控。
灵泽笑着看他,“在想谎言了?”
“没有!”寒止急切地回答,说完后又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抿紧了嘴角不再开口。
“你的谎言从来就瞒不过我。”灵泽向前压近了几分,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寒止不稳的心跳。
“或许我可以换一种问法。”灵泽按住了想要后退的寒止,不容他回避,“当年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大费周折保住我的魂体跟修为?”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即便是在这样没有太多光亮的黑夜,灵泽也能清晰地看到寒止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手下留情。”
灵泽简直没了脾气,低头叹了一口气,带着些好笑的意味看着寒止,“都说了你撒谎是瞒不过我的,而且,你当我是白痴吗?!”
“一剑穿心,本体破碎,就算我是飞升的神仙,在那种情况下也绝没有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的可能,更别说连修为都尚在,只要能忍住灵力与鬼气转换的痛苦,我就还是大乘期的实力。”
这下寒止干脆连眼睛都闭上,听到灵泽说起灵力与鬼气转换的痛苦,积压在心底的自我罹难仿佛在眉宇间展露了几分。
“当年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人,在最后魂体飘离那一刻,包裹住我整个魂体的冷冽灵力是谁的?”
寒止豁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回看着灵泽,温润的桃花眼里满是因内心震动而闪烁的光。
“你那时,竟还有意识……”
先是受了致命伤,又被活生生被撕碎了本体,直到魂体飘离长白山,她竟始终都是有意识的……
寒止浑身都开始细细地发抖,好像每一寸皮肉,每一处脏腑都在不受控制地发冷跟恐惧。
他向后一点一点地挪动,不是担心灵泽进一步逼问,而是觉得曾经对她做出过如此残忍之事的自己,距离她这么近都是一种罪恶。
灵泽没有再制止他躲开,只是用更重的语气质问:“是,我从头到尾都非常清醒,所以收起你不堪一击的谎话,告诉我,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我就会丧命!”
夜里渐渐起了风,晦暗的月光被一丛云彩遮挡住,让这片天地彻底陷入了黑暗。扰人的风声似乎还嫌不够,吹得呼呼作响。野外的梅树没有什么人打理,树枝上还垒着一条条白色的积雪,枝丫上跟地上未被踩实的雪被风重新吹起来,像是又下起了一场小雪。只可惜风刮得太快也太利,让这世间最干净的颜色也变得令人厌恶了起来。
一阵夹着雪的风吹过,带着眼前的人也跟着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灵泽一人喃喃自语,就好似那人还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我真正想知道的从来就不是为什么要杀我,而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危及我性命却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竟逼得你不得不让我以魂灵的方式存活下去,甚至为了让我有信念活着,不惜引导我去恨你。”
灵泽的声音静得像这片空旷的野地,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可一起平静的背后,不过是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痛苦与坎坷,以致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够接受的。
她曾经真的以为寒止是要杀了自己的,最后保住自己的魂体,不过是感念多年相识的一点烟火情分罢了。
可岁岁年年,流云轻散,从深渊爬上来之后再俯瞰深渊,这才发现另一种更有可能的可能,而这份“可能”,终于也在今夜寒止的落荒而逃中得到了证实。
当年那一剑恰好发生在自己刚突破大乘修为之后,这其中必然有一些自己还想不到的联系。
而近日寒止一直想要阻止自己拿回本体碎片,以及这两次因碎片而起的异象,恰恰说明一切的根源,一定就在自己的本体身上。
第28章 请帖
酆城业宫――
“诶这个挂那边――不是,不对不对,再高一点!”业宫大殿内,常舌指挥着手下几个小鬼正在忙东忙西地挂东西。
“来来来,就你,把这个,贴那顶上去,快去!”
常舌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堆窗花,拉过一个小鬼,让他贴到业宫王座附近的柱子上。
小鬼顿时惊恐地瞪大了一双眼睛,脸上的冷汗哗得一下就落下来了,两腿一软差点就给常舌跪下。
“总管,总管大人!您行行好我愿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了这差事您换个人吧!”小鬼边说眼睛边往王座的方向瞟。
昏暗的宫殿深处寂静无声,与殿内其他地方的热火朝天截然不同。除了王座附近,整个业宫大殿的其他地方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柱子上以及房梁上都贴着各式各样的剪纸花样,只有临近王座的那两根墨黑的石柱上还是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玄黑的王座被擦得锃亮,座位上还铺着一块暗红的软垫。那是常舌顶着灵泽杀人一般的眼光,硬是让她先从座位上起来才铺上的。
只是明显其他的鬼众就没有常舌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鬼王闭目休憩的时候跑过去咋咋呼呼。
常舌撇着嘴,踹了一脚胆小如鼠的手下,“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呢?”
小鬼被他踹得往前一个踉跄,不得不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往灵泽那边靠。
“快去!……去!”常舌远远地冲着小鬼挤弄着眼睛,催促他快点过去。
小鬼终于抖着腿站到了灵泽跟前,眼前一身暗红长袍的鬼王正一手撑着脑袋靠在王座上,一双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羽在眼眶下方形成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到以往那墨黑的双瞳。
他弯下腰,犹犹豫豫地小声开口:“大……大人……”
好像睡着了的灵泽眼睛豁然一抬,深不见底的黑瞳突然向他看过来,吓得这名小鬼直接跪了下去。
“去吧。”灵泽没有责难什么,语气听着也没有怒意,十分地平静。
小鬼松了好大一口气,战战兢兢地从王座边绕过去,来到王座侧后方的柱子旁边,举着常舌塞给他的窗花往上贴,时不时偷看一眼鬼王的神情,见她确实没有什么反应,才彻底放下心来。
自从几日前鬼王大人从外面回来,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这几天所有人几乎都绷紧了神经,生怕触了鬼王大人的霉头,偏偏就常舌总管例外,非说今个就是除夕了,怎么着也要热闹热闹,从一早开始就指挥着所有人团团转,还不怕死地拉着他们来业宫大殿在鬼王大人跟前舞。
大家表面上自然是都不敢说什么,背地里都暗骂,迟早要被这个长舌鬼害死!
待整个大殿都装点得差不多了以后,常舌眯着一双小眼凑到灵泽跟前:“主子您看看――”
他指着焕然一新的的大殿说道:“您看还缺点什么?”
灵泽略微睁开一只眼,面无表情地说:“我缺点安静。”
一向胆小如鼠的常舌此刻好像选择性失聪一样,依旧腆着笑脸说:“今儿个可是除夕!这城里可比前段日子还要热闹呢!有的鬼还特意从凡尘搞来不少爆竹!肯定能噼里啪啦地除掉一整年的晦气!”
“还爆竹?”灵泽放下支着脑袋的手,在这个鬼东西脑门上敲了一下,“凡尘的爆竹是来驱赶年兽跟邪祟的,在鬼城里驱邪祟?驱的是什么,你自己吗?”
“我知道你是看我心情不好,故意想整点乐子,这才由着你瞎折腾。”
常舌挠着脸腮,讪笑着。
“就知道瞒不过您老人家,这也是快过年了不是,身为您最贴心的随从,哪能让您愁眉苦脸地过年呢是不是!”
“哦对了!”常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双手递给灵泽,“这个是今天一早有个自称是长白弟子的修士送过来的,只说是给您的,但没说是谁给的。”
灵泽接过那张红色的请帖,封面上一个字都没有,打开看过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常舌见灵泽看过请帖的内容后居然露出了笑容,不由得好奇这请帖到底是谁送来的,上头又写了些什么,便探着脑袋想凑过去瞅一眼。
灵泽“啪”得一下把请帖合上,常舌愣是一个字儿也没看见。
“主子,这请帖……您打算去吗?”
灵泽:“不去。”
常舌:“那我就放心了……”
灵泽:“嗯?”
常舌赶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要是主子去赴宴了,那他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不就白费了,待会儿还有烟花大会呢!
灵泽哪能不知道这个滑头在想什么,“行了,下去忙你的去吧。”
“得令!”常舌心满意足地退下。
大殿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请帖,里面是云钟老头那熟悉的口吻。
“灵泽丫头,除夕还不回来看看我老头子!别管寒止那个小子,到时候把他赶出去!”下面还缀着长青、玉成、观昱、观礼几个人的名字,显然是云钟老头硬逼着几个人签上的。
自从确定了寒止的行为确实事出有因之后,她便将所有的细节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又一遍。
一切的源头都开始于自己度过大乘期雷劫之后,雷劫是所有修行者在突破一个瓶颈时必须经过的劫难,这是天道对所有修行之人的考验。只是她是天生的道心之花,雷劫对她来说向来不疼不痒,几乎跟没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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