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师父的佩剑‘风动’?”
观昱想了想曾经见过师父出手时,那把青蓝色的佩剑,“记得。”
玉成语气中满含笑意:“那可是当年灵泽师叔从别家宗门抢来送给师父的,就因为风动剑潇洒随性的剑气很对师父的脾气。”
没想到师父的佩剑居然是这么来的,观昱大吃一惊:“‘风动’竟然是灵泽师叔抢来的?!那那个被抢的宗门就没有来找麻烦吗?”
“哪有什么麻烦可找,”玉成似感慨又似叹息,“灵泽师叔与收藏了那把剑的宗门长老比试,三局两胜堂堂正正把剑赢了回来,也正是那次比试,‘灵泽道君’的名号才彻底响彻整个修真界。”
“所以三清剑既然是莫家主主动交给师叔,又是师叔赠给你的,你便好好收着,莫要辜负了师叔对你的厚望。”玉成温和地看着自家小师弟突然变得认真的表情。
“我一定不会辜负这把三清剑!”
***
一干闲杂人等自酆城撤走后,进出酆城的唯一一条路变得比往常更加拥挤。
只因这两日莫一清带人围城,导致想进鬼市的进不去,想从里面出来的也出不来,又都碍于莫家实力雄厚,谁都不愿做这个出头鸟帮酆城得罪莫家,所有酆城内外不光聚集了大批魂灵,还有不少想看热闹或者想等事情结束后进出鬼市的修士跟商人。
灵泽从大门口一步步走进城中,所过之处无论多拥挤,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笔直的通道。
常舌亦步亦趋地跟在灵泽身后,垂着头时不时忐忑地打量着灵泽的后脑勺。
以往这个时候常舌都是嘴巴不停地卖着乖、腆着笑脸,再添油加醋地跟从外归来的鬼王诉说自己坚守酆城的辛苦业绩。
可今天他却安静如鸡。
不是因为酆城被人给围了,而是因为,这被围的背后,多少有点儿他的原因在里面。
如此不同寻常的表现,灵泽一路上竟也没说什么,一直步履平缓地往前走着,直到进了业宫,踏进大殿为止,都没有说一句话。
有时候越是不说话,反而更让人心惊胆颤,心里没底。
常舌眨着一双绿豆似的小眼,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开始冒汗。
灵泽缓缓坐到大殿中心的椅子上,整了整有些堆叠的衣袖,连看都没看常舌一眼。
常舌站在大殿中心不敢靠前,见灵泽一手撑着额头双目阖起,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等他自己交代。
“那个……主子?”常舌小声试探。
灵泽双目睁开一条线,露出小半个瞳孔。
视线从下往上倏地一抬,对上常舌的同时,常舌的身体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常舌尽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主子是不是累了?要不去休息休息?嘿嘿嘿……”
灵泽动了动手臂,手背从额头擦过脸颊一侧,改为拖着下巴,慵懒地斜靠在宽敞的墨石椅上。
“常舌,”灵泽似笑非笑地望着常舌,“我可是给你了一路的时间,外加坐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你可想好了改怎么编?”
常舌咽了咽,心里顿时明白他干的那点儿事多半是藏不住了,可仍旧不死心地尽力能瞒多少就瞒多少。
“这……这哪儿能编呢,对您我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
灵泽点了点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回真不能怪小的我!方才在城门外说的那些事儿都是真的!莫家两个小子跑来鬼市买灵丹结果被我发现了,那按照规矩我肯定得先扣下来盘问吗不是,谁知道这两个小子这么不经吓,扔死牢里晾了一遭就全交代了,说是为了参加试剑大会想用灵丹作弊,那我当然要通知长白仙宗,好让他们知道这回事来鬼市领人,可长白仙宗的人还没到,这莫家的人却先到了,死活就是要把人带走,要么就闯城,堂堂酆城!众鬼之都我能让他随随便便就往里闯吗!于是这个莫一清就干脆把城给围了……”
常舌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边说手上还边比划着,说得又急又快。
说到最后还想再细数一番莫一清那老贼的种种作为,可抬头的一瞬间他发现灵泽始终都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让他心里变得越来越虚,说话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最后收敛起手脚讷讷地看着灵泽。
灵泽听他说了这么半天,估摸着他的话还是有六七分可信的,至于剩下的那三四分,除了水还是水。
过了半晌,灵泽蓦地冒出来一句,“你跟这个莫家有私仇?”
常舌眼神一闪,打着哈哈回道:“这是哪的话,我常舌您还不清楚吗,怎么可能跟鼎鼎有名的修真世家扯上什么关系呢!”
“常舌,”灵泽再次叫住他,“我记得当初我多管闲事救你的地方,便是莫家所属的势力范围吧。”
常舌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一瞬,很快他就重新扯开了嘴角,“是啊是啊,您这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地方确实是莫家的势力范围,这可真的是巧了!”
灵泽抬了抬眉,任由他继续装下去也没戳破,只是又问了他另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灵泽佯装好奇,“那两个莫家的蠢小子,是怎么躲过了你常舌亲手布下的眼线网,顺利找到了出售灵丹的地方不说,竟然还能把灵丹拿到手?”
常舌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是属下出了纰漏,没想到最终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属下该死!”
灵泽唇角一弯:“你确实没想到最终会闹成那样。”
常舌继续装傻:“是啊是啊,这任谁都想不到的……”
“把鬼医给我叫来!”灵泽一拍扶手,对着守在大殿外的亲卫喝道:“还有所有那两个莫家子弟中间见过的人或鬼,都给我找来!”
灵泽眸色冰冷,隐含的怒火像是掩盖在冰层之下的烈焰。
“但凡让我问出一个字跟你方才说的不一样,常舌……”
灵泽话还没说完,常舌就已经顶不住压力闭眼高声喊道:“我说!我说!是我故意放纵那两个人贿赂小鬼去买灵丹的!我事先早就安排好亲卫在医馆门口等着了,等到灵丹一到那两个人手里就上去把两个人抓起来,这样证据就确凿了,长白仙宗断然不会容忍任何人在试剑大会上作弊,哪怕这个人是莫家的人!”
灵泽眸色更冷,“所以你还敢说不是跟莫家有私仇?”
常舌咬着牙,双拳在身体两侧握紧,他的表情也一点一点地变得狰狞,“是!有仇!”
“什么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然……”灵泽顿了顿,“你就准备去找棍子吧。”
找棍子去?常舌猛地一激灵。
对啊!棍子哪去了?
他收起方才那骤起的恨意,左右扫了一圈,确定真的没发现老搭档棍子的身影,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惊恐的想法。
“主子……棍子去哪了?”
灵泽随意地回道:“啊,轮回去了。”
常舌一僵,“难道是您亲自……”
灵泽一笑:“对啊,我亲手送他去的。”
第54章 恩怨
常舌直愣愣地看着灵泽笑意满溢的双眼。
过了好半天,他像是泄气一般浑身猛地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唉声叹气:“哎!您就别匡我了,跟了您这么些年了,您是啥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灵泽笑骂道:“谁让你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赶紧说!”
她当然不会对常舌动手,这个小子满嘴没一句实话。
明知常舌不会相信她亲手杀了棍子,还拿棍子吓,他既是逼他说出实情,也是变相告诉他,你既了解我,就应该放心将一切都告诉我。
灵泽伸手挥退方才闻声进来的两名亲卫。
大殿的门被重新关上,幽蓝的鬼火映照着光滑的墨石地面以及周围鎏金雕刻的石柱。
常舌换了换坐姿,盘腿坐在地上,视线盯着前方一簇微微闪烁的幽蓝火光。
这么多年来,想起他曾经失去的东西,想起莫家的所作所为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报复。
当年他从莫家逃出来又被经过的灵泽所救,这才勉强保住了魂体不被驱散。
灵泽身为鬼王,不问他的过往将他带在身边是对他的信任,虽他从不知这信任从何而来,但他仍旧心怀感激。
他相信若是他将一切的一切告知鬼王,以灵泽的护短一定会帮他,甚至可能直接就会让莫家那群人身败名裂。
可那也会为灵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也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才不想利用对他伸出援手的灵泽。
他常舌这点儿骨气跟道义还是有的!
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开口:“先说好啊,跟您说可以,可您可别沾这事儿,我自己的仇我得自己报!”
灵泽左右找了找没看见趁手的东西,干脆拿出一块儿灵石来,冲常舌丢了过去。
“婆婆妈妈,真当你主子我这么喜欢招惹麻烦?”
常舌躲了一下还是没躲过去,灵石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
他捂着被砸到的地方偷偷白了灵泽一眼。
您是不喜欢麻烦,可谁都比不过您嘴硬心软呐。
常舌两手搭载盘坐的膝盖两头,“我当年是被莫家追杀,才在路边遇见您的,后来我自愿抛去身体,改头换面以魂灵的方式跟随您也是为了让莫家以为我已经死了。”
这些灵泽早就已经猜到了。
“说重点。”
“我本是莫家的旁系子弟,原名叫……莫巳。”这个被尘封多年的名字,终于再一次从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明明是他的本名,现在说出来,却像是在说别人一般。
“莫巳这个名字应该早就被莫家那群人从家族名单中抹掉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记得,十九年前,莫家最有天赋的弟子,是一名旁系子弟。”
灵泽当年遇到他时,他满身血迹脏污,重伤的身体就算用仙丹妙药去灌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所以常舌才会义无反顾地舍去身体,又让灵泽帮他改换成了现在这幅面貌,以魂灵的方式存活至今。
虽然当年常舌满身的狼狈,灵泽没能看出他的长相,但无论从骨相还是身架上来看,常舌原本的长相都绝不会差。
“即便是旁系,你也是莫家最有天赋的子弟,后来莫家又是为何一定要杀你?”
常舌冷笑一声,幽蓝的火光在他眼瞳中跳动,恍若实质。
“再有天赋又如何,他莫家看重的从来都只有直系!也是我当年不懂得韬光养晦,还以为只要充分展现自己的能力,就能得到家族的栽培,可没想自己牟足了劲儿地修炼,只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说到这里常舌突然话锋一转,“方才在城门外,莫一清说他之所以会到酆城来,其实是因为家族中丢了一件宝贝您还记得吧?”
灵泽点了点头。
“嘿嘿,那哪是什么宝贝,那根本就是他莫一清的命根子!他莫家能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变得如今这般强盛,全是他凭借这件‘宝贝’干出的那些猪狗不如的勾当!”
“莫家的藏书阁,最下面的一层不是第一层,而是在地下!那里是只有莫家最核心地位的三个长老以及他莫一清知道,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而我当年,就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三个月!”
常舌回忆起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没有愤怒跟恐惧,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平静。
“我被术法束缚住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连带视觉也被封闭,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那件‘宝贝’到底长得什么样,只能感受到灵力跟灵脉被一点点从身体里剥离,一开始还只是试验,还能通过灵脉被剥离的频率大概知道又过去了几天,当莫一清确定了的确可以凭借那件‘宝贝’将一个人的灵脉彻底吸走,灵脉的剥离便再也没有间断过――”
灵脉乃是一个人修炼灵力的源泉,代表了这个人灵力修炼的速度,也决定了这个人天赋的高低。
灵脉可以被剥离?!
这简直闻所未闻!
灵泽放下手臂直起身来,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被封闭视觉,如何能确定莫一清是用了某样东西,而不是其他类似术法的手段?”
其实是用宝物还是术法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莫家有办法剥离一个人的灵脉!
单单是这一点,若是让修真界其他世家或者宗门知道了,等待莫家的都只有被灭的结局!
所有宗门世家都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一个宗门赖以生存跟延续的根本便是那些极具天赋的后辈子弟,若是这些弟子的天赋没了呢?
又或者被人抽出来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那跟断绝他们宗门的未来有什么两样!
常舌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以确定一定是用了什么东西!或许是已经彻底掌握了抽取灵脉的方法,就没打算再让我活下去,所以后来莫一清便不再避讳在剥离灵脉时与他人交谈!那天莫一清不知在跟谁讨论剥离出来的灵脉要用到谁身上,那人似乎是想去碰那样东西,就被莫一清喝止了!”
“我记得非常清楚!莫一清当时说‘别碰!万一打碎了怎么办’,所以那应该是一件十分易碎的东西!”
十分易碎,又能够剥离承载一个人的灵脉。
会是什么东西呢?
琉璃?玉石?又或者是什么器皿?
饶是灵泽修行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样东西。
“说来也是讽刺,”常舌自嘲一笑,“我苦苦修炼了十八年的灵力,连同灵脉一起都被人拿走按在了别人的身上,最后能有机会逃出来,还是托了那个人的福。”
灵泽起身从大殿深处走出来,坐到距离常舌不远的一处台阶上。
“你是说,救你出来的是那个继承了你灵脉的人?”
常舌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该恨那个人,还是该谢谢他让他有机会活下来。
算算时间,当初那个呆呆愣愣的孩子,也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
“是个奶娃娃,应当是莫一清准备将我的灵脉转移到他身上,这才把他领到了藏书阁地下。后来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急事,莫一清只能暂且将那个奶娃娃扔在地下就急匆匆出去了。”
常舌笑了一下,不复方才带着恨意的冷笑,像是因他口中的那个奶娃娃而摇头失笑。
“那孩子被一个人扔在那个鬼地方居然也不害怕,还凑到我跟前来,确定我还活着后还问我‘疼不疼,为什么会被绑在这儿’。”
“等了半天或许是明白了我说不了话,居然二话不说就开始解我身上的绳子。”
“你说他蠢吧,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被绑在那儿,就敢伸手,你说他聪明,解了一会儿发现加注了术法的绳子轻易解不开,他还知道用房间里莫一清存放的灵剑劈开。”
那么一大点儿的孩子,见他挣扎着抓住他也不知道害怕,还伸手捂住他身上因为抽取灵脉而崩裂开的一道道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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