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假参半,到最后,赤尘还是对她保留了几分真诚,在那次助她离宫之时,便留给她一本《乌药集》。
初时看书名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闲暇之时翻阅之下,才发觉竟是几十种蛊毒制成之法和效用。
乌药,本就有毒性,只在于如何用,也已隐晦的说明了这本书的内里玄机。
同时也变相告诉了她蛊毒的实情……
有的蛊毒有解,有的却无,也许是本就无解,又也许只是未研制出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赤尘口中说过的替她寻找配置解药,似乎是真的……
“你杀了赤尘,难道不是因为他知道你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才非死不可吗?
无论有没有她,你也都会杀了我,不是吗?对你来说,这不过就是自己所谓的先见之明而已。
你不相信任何人,只要能够控制一切,害君上,杀赤尘,你总是要将所有阻碍你的,包括失去价值的人,一并都除掉!”
燕北骁好像听出了什么异样的话头来,不详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伸手便揽着盛姝,阻止她再继续上前。
“姝姝……”
燕衡冷笑,不屑一顾,“事已至此,成王败寇,只是骁儿,这南陈本是先祖打下的江山,如今若要为了一时意气全数覆灭,你可对得起你的父王和先祖?”
算算时日,燕北骁也不过最多撑完这个月,国君和摄政王先后暴毙离世,扶持幼子去一统九越,简直是痴人说梦!
“覆灭?你也太小看孤了,更是打错了算盘。”
燕北骁先是走了过去,随手夺过身侧侍卫的长剑,抬手架在了燕衡的脖颈另一边。
燕衡才不在乎他说的其他,当下因着此举立即燃起了一线希望,只要燕北骁心急便够了。
“幼子无辜,骁儿难道想让他失去父亲的同时,也一并失去母亲吗?”
燕北骁的怒意直冲于顶,生平最恨的便是威胁他之人,更何况还用他的姝姝和阿辞来威胁他。
手下稍稍翻转,锋利的剑刃便在燕衡的脖颈上留下一条半指长的口,溢出丝丝血渍。
“说清楚点!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燕衡倒吸一口气,面色瞬间煞白一片,说不怕死是假的,可此时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只要骁儿还按王叔之前的提议,王叔便答应你,可以给那丫头解药,否则,那丫头只怕活不过三日了......”
他今日敢来此逼宫,便就是做了十足的打算。
那丫头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从始至终都不可能去全然相信任何人,所以在上次送人参之时,便在锦盒上涂有催发蛊毒自爆的药粉。
倘若她今日毫无异心投诚,他还能在达成目的后,延缓发作,暂且留她一命。
如若情况有变,盛姝也依然会成为他要挟燕北骁的砝码。
燕北骁若执意不肯就范,就得眼睁睁看着心头挚爱再一次死在他面前,之后也仍然无法摆脱自己命数已尽的事实。
即便是死,父债子偿,燕衡也势要在燕北骁这里报了这些年的仇怨!杀人前也要诛心才痛快!
燕北骁有些迟疑,缓缓回头望向盛姝,那双若星辰的美眸中有探询和千万次无声的否定。
盛姝抿唇一言不发,却带着股浓重肃杀之气而来,立在燕北骁身后,缓缓贴上他的后背,再握住他的手。
眸色微动间,推动着燕北骁的手,手起刀落,霎时间燕衡脖颈的血源源不断涌出。
燕衡满眼不可置信,眼球都几乎要瞪了出来,可猝不及防下被割断咽喉,他除了发出“呃呃呃......”的声响,再无法多说一句了。
盛姝学过医术,再清楚不过哪些地方可以一击毙命。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燕衡无法承认这生息的骤然流逝,砰然倒在了地上,尽管用手掌捂住伤口,可依然无法挽回什么,只一双眼死死盯着盛姝。
这似是死不瞑目之态,也如蕙贵妃当时恶毒诅咒她的神情一般,恨毒了她,一心只想要她死!
盛姝咬牙切齿地也回瞪着燕衡,一张小脸早已煞白不堪。
要她死的人,无论是谁,也休想好好活着!
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她都有些恍惚。
当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的怀抱中许久,盛姝才逐渐从麻木中回过神来,双眼不可抑制地泪流不止,双腿也有些发软,身子微微颤抖着。
偏殿中,燕北骁抱着盛姝在月窗下温柔安抚着。
“姝姝,别怕,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盛姝此时似变得格外脆弱,也紧紧回抱住燕北骁的腰身,从小声低泣转而成为嚎啕大哭,全然沉浸在一股悲痛情绪中,无法自拔。
燕北骁却也并不多言,任由她发泄下去。
他就只是默默轻抚着她的后背,又拆下她发间的金钗,松散下一头青丝,温柔梳理着。
第314章 噩耗
盛姝哭泣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微,似是要平复下来。
燕北骁倒了杯水,低头送至她唇边,极力隐下眼底的情绪,笑意浅浅,“姝姝,渴了吧,先喝一口再哭也无妨。”
盛姝张唇就喝下,喝完就立马翻脸不认人,眶中还含着泪,委屈幽怨地瞪着他。
“燕北骁,你就是个冷心无情的混蛋!”
不哄着她就算了,居然还让她继续再哭,谁稀罕让他抱!
盛姝置气一把推开他的胸膛。
燕北骁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笑意多了些许苦涩在其中。
“是,孤就是同你说的那般可恶!连自己所爱之人都保护不好,早知道如此,当年无论如何都该留你在身边,在你父王刚提起你的婚事时,孤也就该毫无犹豫的先应下。”
盛姝眼睁睁看着他眼底一片猩红,波光潋滟的水色越积越多了起来。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早知道……”
盛姝别过头去不看。
其实根本不用燕衡提醒她,这种蛊毒她早已知晓症状对应的命数。
嗜睡、过量膳食、日渐消瘦、腹痛,甚至于呕血......
发作起来,其实很快,她知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只是没想到会比想象中更快一些......
“为何非要那般任性,擅作主张杀了他?你明知你的命还握在他手中!就不能待孤要到解药......”
燕北骁话还未说完,盛姝便不耐烦地捏住他的下巴回怼道,“燕北骁!你能不能清醒点!你平日里的聪明才智都到哪去了?
一个要你死的人,打定主意必要你死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你一马?你一旦接下这个诱饵,就只会给他一个反扑的机会!
别傻了!我就是没救了!就快要死了!听明白了吗?”
燕北骁不住摇头,稍稍动了动眼睑,眼角的晶莹便缓缓流下。
盛姝没来由一阵烦闷,心里有些堵得慌,转了转手腕,敷衍似地随便抹了下就立即放下手臂。
“虽然我还是挺恨你的,但总归现下也时日无多了,远走天涯的梦想定然是无法实现了......”
“不会的,孤这就叫神医来给你看看,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燕北骁说着便要急着起身,冲着门口叫人。
“云九!”
盛姝拉住他的手腕,想要强行压他坐下,可这一身格外的软,第一次杀人,头脑发热过后,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燕北骁,你若不想听,我就再也不说了。”
“姝姝,待神医看了再说,来得及的!”
燕北骁满脑子都是她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再说什么闲情逸致的梦想,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命重要!
“那你走吧,我想要沐浴了。”
盛姝骤然松手,左臂垂于身侧,右臂有些艰难地撑着小桌起身,比想象中更是无力。
燕北骁无奈将她抱起,“孤陪你去。”
云九突然进来,见状忙低头,来得好像有些不是时候......
“君上有何吩咐?”
“传文先生过来。”
“君上可是身子不适?”
云九惊而抬头,下意识就去打量起燕北骁的面色来,似乎没什么不妥,难道是......
“看什么看!小心长针眼!”
云九的视线本就无法完全将盛姝排除在外,此时刚一对上,就被盛姝没好气地呵斥了句。
“属下不敢,就是看着娘娘与君上重修旧好,着实替君上高兴,属下就知道娘娘一直以来都是个顾念旧情之人,不知娘娘近日来身子可好?”
云九并不在意,反而恭顺地低头陪着笑脸,言语间也多了些关切。
“胡说什么!谁要跟他重修旧好了?”
盛姝扁着个嘴,云九这人还真是说变就变了,就这......难怪他主子什么都看穿了猜透了,一点藏不住事!
燕北骁轻咳一声,已经略沉下来的脸色,无声催促着。
云九忙识趣匆匆下去请人。
多此一举!
盛姝懒得折腾,将头转至他胸口,干脆不理燕北骁了。
燕北骁轻唤,“姝姝......”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稍后,一位书卷气的宫服男子进来复命,三十出头的年纪,白皙的脸庞,端正的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容貌,有着中规中矩之态,身子略有些单薄,看着分明是一位文官。
燕北骁此时还是抱着盛姝立于月窗下,丝毫不避讳,好像也不担心失了君威的事了......
盛姝挣扎了下,他竟无赖似的不肯撒手,罢了,一起现眼吧!
盛姝有些诧异地望了眼来人,刚刚不是说什么神医来看看吗?
就是他?
不过转念想来,以燕北骁的缜密心思,此举也并不奇怪,若非身边安插有隐着身份的医者,只怕今日死的可就是他了......
文正神色如常,半垂着眼睑,并不随便探查其他与自己无关的事,只管坦然上前。
燕北骁这才抱着盛姝坐了下来,依然还是将人捞在怀中,抓着她的手腕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文正覆上一层锦帕,才搭上号脉,神色无波无澜。
盛姝见多了医者号脉时的情绪变化,这人给她号脉却如此平静,甚至让她生出些错觉来,好像一切都安好......
燕北骁见他收手拿下锦帕,便立即急着追问,“王后身子如何?”
文正轻轻摇了摇头,“无解,最多只有两日可活。”
一道晴天霹雳,燕北骁只觉人都有些不清醒起来,几乎是怒吼质问道。
“你不是神医吗?无解就不能配置出可以压制毒性的药物吗?”
“好了,不要难为别人了,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
盛姝只觉耳边有些吵,不禁抬手揉了揉耳蜗。
文正此时眼中倒是多了丝波澜。
“浮生万象,万物缘起缘灭终有时。”
“先生说得在理,多谢,还是请先生先下去吧,免得无辜受了本宫的牵连。”
盛姝此时面上多了丝难得的松释笑意。
这一世本就算偷生,缘起,也总会灭的。
文正微微颔首,便浅笑回应退了下去。
燕北骁的心跌入谷底,只觉整个人都悲从心来,根本无法面对这样的噩耗。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如此?
而且燕衡明明说了三日!为何文先生诊断之后就只有两日了!
这该死的时间是被偷走了吗?
连多一日也不愿施舍给他吗?
燕北骁定定地望着她弯成小月芽似的明眸,此时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的。
“姝姝,孤想要陪你一起......”
“这个时候就不要骗我了!五年前与当下也并无太多差别,没有我,你身边也总还是会有别人......”
盛姝垂眸轻笑,却总有一种心酸的感觉,眼眶似是通着心窍的,竟也变得有些发酸。
说来好像是自己真想哭似的,才没有!
第315章 藏毒之心
依旧是这方浴池里。
盛姝故作小女儿家的娇嗔,并不许燕北骁窥视,偏要在屏风后独自一人褪下衣衫。
燕北骁不情不愿地给了她个眼神,无声拒绝。
手下一点没闲着,很是自然地为她褪下衣衫,经过左臂之时格外地小心翼翼。
“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不用我说,想必你也都猜到了。”
他当然猜到了!
燕北骁缓缓解开她的寝衣,拉下左侧衣领褪至手肘处,纱布一圈圈缠绕果然包裹着大臂靠近手肘之处。
宫中形势不明,危险重重,二人也从未捅破过这层窗户纸。
伤口是肯定存在的,只是多大,多深,多重,她总是在他刚有查看的意图便已然开始激烈反抗。
他从未看过。
燕北骁今日便想要拆开这蒙蔽着双眼的东西,想要亲眼看看她到底为他受着怎样的苦痛。
似乎只要看到了,才会让他的心更疼一些,才能让他内心的愧疚煎熬和精神上的折磨更无以复加。
他的爱是需要赎罪的……
“你只要确定了就可以了,别碰,很疼。”
毒的确是解了的。
盛姝抓住他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即便到此时,她依然还是不愿让他看,燕北骁的心只觉更疼。
燕北骁深知,在燕衡的谋划里,从来都不可能让他能够在最后还活下去,所以赤尘下的蛊毒本就只能是无解的。
文正是燕北骁早就寻得的医者,医术精湛,同样医毒药理精通,一直暗中以掌管藏书阁文官的身份安插在宫中,从他登上王位之时,此人便一直都在。
可一经他诊断,盛姝给他下的蛊毒竟真的如她亲口说的,只是无妄蛊,只受制于情爱......
也就是在那时,他因着那份坚定不移的爱意,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猜测着他的姝姝定然偷偷换掉了原本赤尘给的蛊毒。
她那般聪明,又如何会轻易拿着别人给的不知名蛊毒来狠下心来折磨他。
还有那留有余地的一丝心软......
他知道,她还是心软的,一定也是爱着他的。
即便是她仍旧冷若冰霜的相对和无情地折磨,即便是她在司政殿站在了燕衡身边的那一刻,他也都没有片刻相信过,她会为了他人而要了他的命。
燕北骁始终坚信,她根本不可能真的狠心下来对他!
蛊毒的阴毒之处不止是配制和效用,有的解毒之法也是残忍至极。
而燕北骁所中的无妄蛊,除了配制的药引要取心头血,解毒更是需生啖药引之身的血肉,乃为不可或缺的解毒药引。
燕北骁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做出此等泯灭人性的残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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