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盛姝一脸喜色的立在潺潺小溪边,没事人似的撩拨着水花,玩心大起。
当时正值夏季,盛姝屏退了护卫,还拉着她一起脱下鞋袜,将脚泡在清凉的溪水里。
云若也问过她,盛姝却只字未提……
那时盛姝还未及笄的年纪,是以云若才觉应是侥幸逃过一劫。
直到盛姝在宫中假死当日,云若才知,盛姝竟称那人为师傅,那颗假死药丸便也是从他那处得来的。
此时突然听到他来了,盛姝又提及了什么承诺,云若不由得一阵紧张。
“莫不是他贼心不死,还等着你长大不成?姝姝,不然我们快逃吧!”
盛姝抿唇浅笑,被云若宽慰了好一会,情绪也是恢复了大半。
此时一脸云淡风轻的莞然,抬手揉了揉云若的头。
“往哪逃啊?他总会有办法找到我的,别担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毕竟以他的能力,若想如何,谁也拦不住!
从她服药那刻,便是契约生效之日,她无处可逃。
人生总是在两相衡量下做的选择,哪有什么戏文里的两全之法?
云若突然一脸释然的笑道,“哦,对,你现在已有了身孕,他也不能怎么样了!”
随即又快步去了房间里,不知道从哪摸了一把精巧短刃递给盛姝,一脸凝重。
“姝姝……你若是去见他就带着这个,那等面貌丑陋之人,看着多少还是有些瘆得慌,还是带把刀放心些!”
其实……也没云若说得那么丑吧……
盛姝接过短刃一脸认真乖顺的点点头,为了让云若放心,多少有点无奈。
她的师傅,赤尘,那是何等鸡贼洞察力惊人之人!
若真要到动手那步,绝对会在她拿出刀之前就把她先灭了!
——
这日,临近黄昏,盛姝婉拒了林佑相护,戴着面纱独自来到近郊的土地庙前。
初冬之际,近郊人烟稀少,四周的草木逐渐凋零,一片枯黄萧索,寒风也带着几分凛然。
盛姝不由得拢了拢披风领口。
老旧木门上的朱漆褪了大半,斑驳陆离,庙里内堂香火并不算旺盛,稀疏的残香早已熄尽,案上蒙了层轻微灰白。
盛姝扫了一圈,连半个人影都未看到,等了片刻,也是不见人来。
“师傅,你再不现身,我可就走了。”
第16章 侍奉
盛姝刚要转身,就从神像后跳下来一个红衣男子,一身轻盈似风,稳稳当当的落在她面前。
面纱霎时掉落,盛姝瞳孔有一瞬的紧缩,手下不由得攥紧了袖口。
“姝儿,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发娇艳动人了。”
赤尘唇角轻勾起抹弧度,嗓音醇厚微涩,却带着些许软柔,正如他那美得妖然的半张好脸,男容女貌兼存。
媚眼如丝,娇唇半张,皓齿若贻贝,甘蜜清润之泽微漾,若桃色绯然,风情立现。
一头墨色青丝半披如瀑而下,只用根红色飘软发带轻拢。
既有男子的英挺俊朗,又同时伴有令人惊羡的阴柔美艳,一身红衣更添妖媚撩人之态。
可偏偏就是另外半张脸,却布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红黄交织大小脓包,有几个凸起的顶端似是已然成熟,还赫然映着小白点。
盛姝从第一次见就恨不得拿一根针,按着他,全都一次性给他挤爆了!
明明就是自称医毒双绝,就不能想想办法治好?
这美上天的底子,真是造了什么孽,偏得这么作践?
盛姝干脆垂眸低头不看他,眼不见为净!
随即双手轻交叠推出,与肩齐平行礼,恭顺长敬,口中轻念着。
“西风起,倦鸟归途,吾愿侍奉在侧,相伴师傅三载,誓言既定,日夜不敢相忘。”
“嗯,很好。”
赤尘似笑非笑,微微点头,眼波流转,透着股不明意味,“近日可是开始发作了?”
盛姝缓缓放下手臂,依然垂眸,一脸平静地如实作答。
“是,姝儿近日只觉身子多乏软困倦,肠胃不适,还伴有轻微呕血之症。”
赤尘眸中突生了几分不解,迟疑了一瞬,随手搭上她的手腕,只片刻,不自觉微微蹙眉。
“难怪症状有异,你竟有孕了……”
赤尘面色沉了下来,放开盛姝的手腕,眼中带有几分探究和深意。
盛姝只管应声,“是。”
赤尘一脸漠然,缓缓开口,“已有三月了,为师可开些滋补调理之方,再施针竭力保你一命,只这其中痛楚,却是无人可替。”
盛姝眉心紧皱,轻轻摇头。
这段时日,她被云若几次带着到医馆去看过多个孕妇人,闲谈搭讪间皆是一脸幸福笑意,不时轻抚着小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母性平和的柔意。
又还特意去了学堂捐赠笔墨纸砚,看了许多可爱的孩童。
盛姝当然明白云若的用意,也是不觉有些释怀,几番思虑,才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况且,不说气话,她还是很惜命的!
赤尘上前半步,瞳色凝滞,带着几分强势质问,“怎么?你还要留下?你难道不知你为何会逃出来?又为何会唤我一声师傅吗?”
“我都知道!可是……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且已然存在了!我……做不到!”
盛姝对上他的目光,坚定而果敢。
她已经想好了,孩子是无辜的!况且这还是她的亲骨肉!
“你别忘了,你中的可是碧骨蛊之毒,须得一直喂养元毒草和独腔母,待其生长到足够大小,才可伺机取出体外,可你如今有孕,这些药物必将伤及胎儿,你若不怕生出个囫囵不全的病儿便尽管去赌。”
赤尘翩然转身,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盛姝一直苦寻神医良久,皆无有知晓假死之药的,却唯有赤尘这处提及可得。
然所谓的假死之药,不过是借助药物豢养的蛊虫,令人体进入短暂的龟息和气血迟缓状态罢了。
当日,盛姝特意吩咐了云若迟迟不传太医,等到燕北骁判断她已然死去,再叫太医过来,便是九分真。
即便有那么一丝难以辩别的可能,也定然无一人敢妄言!
以药换自由,却也同时是建立在另一种交易关系之上的。
盛姝因着蛊虫,也不得不再找到赤尘。
侍奉三年,以解蛊虫之毒,此后,才方得真正的自由!
“师傅,我可记得你曾说过,蛊虫进入体内两月有余才逐渐苏醒,又需再连续喂养三年才行,可女子怀胎不过十月,现在算来也就只有半年多点的时限,缓一缓也无妨,最多就是晚点取出,那我便在师傅身边多侍候一年,可好?”
盛姝唇角微扬,带着抹讨好恳求笑意,扯了扯赤尘的衣袖轻轻晃动。
他既想要人陪,三年都答应了,那她也不在乎再多个一年半载的了。
赤尘侧头瞥了眼盛姝,轻甩了甩袖子,也并未使多大力,纯属做做样子罢了。
“哼,胆子倒是大!蛊虫跟胎儿并存于体,你就不怕蛊虫吸食掉你孩儿的精血?”
第17章 沐足
盛姝骄傲的挺了挺胸膛,笑意盈盈。
“不怕,我师傅是谁啊?医毒仙!区区蛊虫还想害他徒孙,怕是吓得自己要先乖乖卷铺盖滚蛋了。”
赤尘不禁轻笑出声,抬手轻咚了下盛姝的额头。
“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假意骗人心!姝儿,你拿捏人的本事可是见长了。”
盛姝皱着鼻子,揉了揉额头,语气软糯娇柔,一副撒娇的小女儿姿态。
“师傅,看你说的,姝儿最喜欢师傅了,看到第一眼就很喜欢了呢!师傅是姝儿此生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了,我保证,我对师傅可是实打实的真心!”
说来也是志趣相投,你哪里舍得让美人受一点委屈呢?
盛姝早都看穿他了!
“小机灵鬼!这天下对着师傅这张脸,也就只你一人肯昧着良心夸赞了。”
你还不是就吃这套!
盛姝撇撇嘴,眼看着他那双藏不住笑意的狐狸眼,明明就很受用的样子。
都说传言不可信,她还以为医毒仙是个老头来着,谁知也就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又听闻他喜爱美人,以讹传讹多好女色的样子,初次见面,他便一举干翻了她身边跟着的所有人。
盛姝当时内心又慌又怕,不过是强装镇定跟他斡旋,死死的盯着那半张貌美妖娆的脸张口就夸。
不成想却误打误撞得了他的另眼相待,也是同现在这般晕开眼角眉梢的惊喜之色,随后很是痛快地就答应了所求。
从头到尾,直到再消失,都并未有任何越矩轻浮之举。
喜欢美人本无甚问题,这天下谁不喜欢美人?
欣赏跟好色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盛姝才后知后觉,这家伙似乎跟她一个德行……
“师傅,若你那边脸可以治好,定然更加风华绝代,还何须看什么美人,每天对着镜子看自己就够了!”
半边脸惊艳,剩下半边也不能说丑,就是真的让人头皮发麻。
盛姝只要一想到自己要麻三年以上,还真是有些接受无能。
“为何要治?”
赤尘立时收起笑意,冷瞳沉了下来,随即带着几分空洞无边的喃喃。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相如意之事,恢复了容貌,失去的却是此生所求,那要这容貌又有何用?”
盛姝暗骂自己多嘴,何必去探究他人之事。
他既然能天天顶着这样一张脸,想来总是有他的一番思量。
“师傅,你常年游历在外,也该歇一歇的,不如随姝儿一同回去,住在家中可好?”
赤尘瞥了眼盛姝,虽是还有些气闷,然看着这张美人脸,却是无端舒缓了大半,面上带着几分无奈。
“如今便是不愿歇着也无可奈何了,难不成还要带着一个孕妇人四处游历?”
盛姝笑而不语。
一回到院中,云若看清来人,又是吓得惊叫,直扒着林佑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赤尘皱眉揉了揉耳蜗,带着几分不耐之色,“怎么又是这丫头?还是那般吵,姝儿,不若为师干脆毒哑她算了。”
云若大惊失色,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像个小鹌鹑似的将头整个埋在林佑背后躲了起来。
林佑将人牢牢护住,高声斥呵,“你这人怎如此狠毒!难不成还要同一个小女子计较?”
从前在宫里还不觉得,可此次离宫后,盛姝也看出了些端倪来,一脸精明的笑意,顺势开口。
“师傅,我妹妹胆小,你可别吓着她了,不然我妹夫怕是要跟你拼命了。”
林佑面上立时带了几分羞涩,垂眸不自觉看向身后,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云若后知后觉,虽已抬起了头,却转瞬更低了下去,看不出神色,只一双手还紧抓着林佑的衣衫。
二人都不言语,盛姝便更确定了,如此甚好!
赤尘目露讥诮之色,唇角微动,“这天下男女之情最是无趣至极!姝儿,为师倦了,去打盆热水来,侍奉为师沐足。”
云若虽是有些惧怕,可在盛姝的事上还是不免要为她出头。
“你这人怎么这样?姝姝现在身子不便,如何还要伺候你?”
盛姝收起飘散的思绪,不在意的浅笑,“无妨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侍奉师傅是我分内之事。”
赤尘唇角微勾,满意的点点头,“嗯,还是姝儿懂事。”
家中的房间,日日都被云若收拾得纤尘不染,随时安置人倒也方便。
赤尘轻甩衣袖,翩然潇洒回身,便坐在了榻上,饶有兴味地等着盛姝的侍奉。
盛姝将铜盆放至素云毯上,将袖口挽了挽,素手纤纤轻抬赤尘的腿,脱下织锦云白素履靴,又解开云袜系带。
一只白嫩玉足惊现,似剥了壳的鸡蛋般,便是女子面上的柔腻肌肤怕是也难与之相较。
盛姝不禁伸手指在他脚背轻划了一处,触手丝滑,惊喜的抬头。
“哇,师傅,你肯定保养有方,可以教教我吗?”
赤尘身子不觉一个激灵,这丫头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第18章 妊娠
“你倒是一点不嫌弃,罢了,这第二关算是过了,起来吧,老蹲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赤尘傲娇的眼神示意,盛姝立即笑意盈盈的坐了过去。
他转而从袖口拿出一个碧绿小瓷瓶来递给盛姝,语气带了几分慵懒,声线也似乎更是柔细了些。
“这是眠蛊蜜,喝下便可延长蛊虫的休眠期一年,保我那徒孙不受蛊虫所侵。”
盛姝欢喜的接过,“多谢师傅,师傅当真是天底下最人美心善之人了!”
赤尘半耷着眼睑慵懒地瞥了眼盛姝,“嗯……下去吧,今日就不必再来叨扰了。”
盛姝低头恭敬地应声,便退了下去。
赤尘与常人的作息有异,白日不是在休憩,便是在房中研制草药,每日过午便不食。
夜间却常衣袂飘飘的立于墙头或瓦上。
云若被他吓到过好几次,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偶尔还喜对月独酌,或是抚琴一曲。
瑶琴曲调多是悲沧凄婉,正是入眠之际,总是听得人无端悲从心来,难以入睡。
唯盛姝听来,却有宁神敛思催眠之意。
瑶琴之弦,撩拨而来一种微涩喑殇的空泛,似林间舒缓而过的幽涧,让人不经意间神思飘忽到荼蘼。
孕妇人多起夜辗转难眠,瑶琴倒是极好助眠。
不过这街坊邻居自然都忍不了要来寻麻烦,赤尘也不作任何辩驳,只管抱琴回房中。
云若和林佑只得无奈应付,是各种赔礼道歉。
可赤尘过后依旧我行我素,意外的是竟无一人再出来过问了。
三人心知肚明,毒医仙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盛姝也不闲着,除了寻常端茶倒水的简单侍奉,便一直追着他学习一些医药理。
赤尘也不多说,只丢下一本《芸草集》,上面大大小小记录着各种药草的形态和属性。
这人看似冷淡不在意,却常在盛姝专心看书之际,提点一番药理的常识及大致运用,对于她的疑惑也是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日子一天天过得倒也充实平静。
只是随着月份渐渐大了些,盛姝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厉害了,以致于几乎无法正常进食入眠。
一日里有半数时辰不是呕就是在反胃的边缘,昏昏沉沉,整个人都似持续游离在眩晕下沉的摇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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