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嗓门铿锵有力:“酒吧那么多男人可以撩, 累什么累!”
视线一转, 落在未拆的快递上, 语气又变了, “你是不是又给笨笨买衣服了?糊涂的笼子是不是也换了一个?”
糊涂是高敬送的那只格罗斯特金丝雀。
徐浥影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笨笨缺衣服穿了, 我给它买一两件怎么了?糊涂的笼子待久了, 我给它换个家怎么了?”
那叫一两件?
光是没穿过的都快叠得跟山一样高了。
米洛没话说,“你就把它当亲儿子养吧。”
“你能不能别和一只猫、一只鸟吃醋?”徐浥影替俩小笨蛋发出宠物道主义谴责,“你和它们都是我心里重要的存在, 非要分出高低做什么?”
再说下去, 就真的是自己在胡搅蛮缠了, 米洛决定闭麦, 趁徐浥影去洗澡的时候,泡好牛奶,放到茶几上,临走前朝浴室喊了句:“浥影姐,我先走了。”
得到含糊的一声“哦”。
徐浥影这一觉睡得是前所未有的沉,第二天醒来,就和死过了一次一个样,大脑昏昏沉沉的,四肢也乏力,脚落地的那瞬间,差点没站住。
靠在床边好一会,才缓过来,洗漱后想起喂糊涂,却发现鸟笼开着,糊涂不知所踪。
她整个人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找谁求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米洛昨晚喝了不少果酒,好在酒精浓度不高,今天醒来脑袋只是有些昏沉,路过御景华庭时,给徐浥影捎了份午饭。
进门那会,徐浥影还对着个空鸟笼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米洛看愣住了,两分钟后从对方乱七八糟的话里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该不会被笨笨吃了?”米洛比划了下鸟笼的高度,徐小帅要奔上去,并且精准地打开鸟笼,有些困难。
徐浥影坚定地回答不可能,“我警告过笨笨,要是把糊涂吃了,总有一天它也得变成锅盖头。”
“……”
徐浥影轻声说:“应该是我忘记关鸟笼,它飞走了。”
家里没装监控,这事议论到最后都没有答案,唯一能确定的是,糊涂不会回来了。
那几天徐浥影都没有睡好,整个人的状态回到了搬家前还住在凶宅楼下的时候,周六下午,她去了趟泛夜影咖。
来得巧,池绥前脚刚到。
两个人见面的地方还是A03。
徐浥影靠在沙发上,一脸懒倦:“007,我的金丝雀飞走了,我觉得我才是糊涂。”
池绥沉默了会,勉强从她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里找到些关联,揣测道:“忘记关笼子,自己飞走了?”
“应该是。”她瓮声瓮气的。
池绥没继续金丝雀的话题,而是懒懒散散地笑了声,“当个糊涂蛋没什么不好的,什么都不别去想,只管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爱就行。”
徐浥影睁开眼,凭感觉去寻他的脸。
他刚才那番话,她听得一知半解。
池绥没有要和她深入分析解释的打算,打开投影仪的同时问道:“今天想听什么?”
“今日推荐是什么?”
“双寄生。”
“有这部片子?”
池绥单臂支在沙发上,解释道:“寄生兽和寄生虫。”
这两部片子,徐浥影都听说过,考虑到他那不太成熟的业务能力,她直接跳过血腥画面丰富的寄生兽,选择了后者。
池绥应了声好。
这部电影给徐浥影带来的体验感极好,甚至一度让她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
回到公寓后,她这种疑神疑鬼的心态更重了,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天傍晚,米洛照例给她送来饭菜,在公寓待了会,临走前替她泡好牛奶,说是安神的,徐浥影洗完澡上床前才想起这杯牛奶,拿到手的时候已经凉了,勉强喝完。
又是昏昏沉沉的一觉,她梦见糊涂和笨笨一起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醒来时,大汗淋漓。
她朝着空气喊了声:“帅哥。”
没有回应。
“帅哥!”
“徐小帅!”
“徐笨笨!”
语气一声比一声重而急躁。
一片安静。
徐浥影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米洛打去电话:“帅哥在你那吗?”
“我今天都没去过你那呢。”米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笨笨不见了?”
明知只是一个经不起考究的噩梦,徐浥影心里的不安却有增无减,她咬着大拇指,脑海里闪过千万种可能性,一一排除后,用故作镇定的语气说着玩笑话:“该不会是你那表妹连夜撬锁,把它抱走了吧?”
米洛知道这种可能性荒谬到微乎其微,但还是允诺道:“我这就打电话问问。”
通话终止,徐浥影无力地倒在床上,混乱的思绪卷土重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关好了门,那小笨蛋会不会趁她不留神的空档偷跑出去。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徐浥影拖鞋都忘了穿,跑出卧室,路过客厅时,忽然停下。
阳台门开着,风灌了进来,笔直地迎向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缝隙都被填补上凛冽的气息,她重重打了个寒战,回房拿了件外套披上。
小区楼下围着几个大妈,只字片语传进耳朵里,第六感将她的脚步生生逼停。
议论声清晰了些:“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猫,早上被清洁工发现死在这,全是血,内脏糊了一地。”
“被碾的,还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摔死的吧。”
摔死的——
徐浥影想起了那敞开的阳台门。
寒意自下而上,一瞬间,将她全身的血液冰冻住,脑袋却似火山爆发,喷溅出的岩浆烧得她头疼欲裂,疼痛逐渐蔓延到心肺,压得胸腔透不过气。
她剧烈地喘息,那种窒息感反倒越发强烈了。
她艰难地转身,一字一顿地问:“那只猫长什么样?”
老太太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了,“都糊成一团了,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试探性地一问:“小姑娘,那是你的猫?”
-
死去的猫就是笨笨。
得知消息后的米洛第一时间赶到公寓,看见徐浥影呆呆地靠在门上,她循声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锁。”
看见她这副模样,米洛嗓子哽到难受,“我来开。”
后来那两天,米洛几乎和她寸步不离。
以为她会难过到声嘶力竭,泄愤般的将东西摔个稀巴烂,再压抑,也会躲在角落偷偷哭一场。
——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三餐一顿不落,到点就回房睡觉。
但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反而让米洛不知所措。
直到有次,在阳台角落看见她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包开封的猫粮,胡乱抓起一把,不要命地往嘴里塞。
米洛吓到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连忙上前制止,最后又带她去医院洗胃。
洗胃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徐浥影感觉有一根冰锥般的管子捅进了她的咽喉,她又疼又恶心,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东西开膛破肚。
但她活了下来。
又过了一周,那一周里,徐浥影总会挑米洛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晃荡。
有天路过影咖,被丁文瑞看到,他欸了声,“那不是老板娘吗?”
站在丁文瑞身旁的寸头当机立断,赏给他一爆锤,“少拿老板开玩笑,小心他扣你工资。”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朝池绥看了眼,随后听见一声极淡的“嗯”,更像是对丁文瑞那七个字的回复。
寸头一阵无语。
池绥没再搭理这俩人,目光紧追徐浥影而去。
北城难得阴雨连绵,下了近三天才停,天并未放晴,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水汽,她晦暗的脸嵌进沉沉的雾霭中,白到几乎透明,显露出病态的憔悴。
也是巧,当天晚上,池绥在影咖附近的广场上又见到了徐浥影。
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长椅上,安静的像夜色里的一块背景板,和谐又突兀。
“小呆小姐。”
徐浥影条件反射地嗯了声,尾音扬起,听出他的声音后,又嗯了声,这下是平调。
池绥认真盯住她看了会,巧妙地打开话题,“你最近都没有来影咖。”
徐浥影没什么情绪说:“出了点事。”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你不开心。”
她整个人顿了下,第一反应是逞强,“只有一点。”
“再少都是不开心。”池绥单臂支在她身后的椅背上,隔着一点距离,手克制地握成了拳头。
“我很担心。”
他露骨又隐晦地朝她诉说着什么,徐浥影将这当成普通朋友间的关心,但就是这种程度的关心,足够让她方寸大乱。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擅长掩饰脆弱,直到今天被他无遮无掩地戳穿,才意识到她为自己高高筑起的防御层究竟有多不堪一击。
她没法再强颜欢笑,只能大方又坦荡地剥开披在身上的这层虚假外衣,露出里面在不知不觉中溃烂流脓的伤口。
“笨笨不见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走失,她不会流露出这种反应,池绥心里有了猜测:她钟爱的那只小猫咪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徐浥影说:“好像是我忘记关阳台门了,它从二十二楼掉了下去。”
用的“好像”,是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看不见是好事,至少不用知道它离开的那一刻是什么样子,它留下的那摊血迹现在是不是还在。”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像约定了那般,同时进入沉默,像在缅怀,也像在思考下一刻该说些什么。
最终是池绥先打破沉默,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声线清润,听不出丝毫宽慰的成分,夹在枯枝败叶的窸窣声里,飘渺到不太真实。
“小呆小姐,你要是觉得难受,我不介意把肩膀借给你。”
随即又安静下来,仿佛能听到时间在耳边流逝。
池绥不催促,安安静静等她的回应。
徐浥影这几天实在是累,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说话有气无力,连嘲弄的腔调都变成了一种近似无可奈何的口吻:“你这套路都是在哪学的?古早电视剧里吗?都老掉牙了。”
池绥笑了声,很轻很淡的一声,随即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之前为了追她,特意恶补的,还有别的台词,你想听吗?”
徐浥影不打算听,也拒绝了他的肩膀,幽幽叹了声气,“我打算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好止住我的眼泪。”
她是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跟被封印了一样,眼眶干涩,泛不起潮湿的水雾。
“要听歌吗?”池绥突然问。
徐浥影迟疑了下点头。
池绥从兜里摸出耳机,有线的,插进她的右耳,另外半只给自己戴上。
冰凉的触感让徐浥影一愣,“不是我送你的那副?”
池绥指着自己脖颈解释道:“那副挂在脖子上,不过我现在也想听歌,只能委屈你和我共用一副有线耳机了。”
片刻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补充了句:“虽然我俩的头都不大,但叠在一起,肯定是比猪头头围宽的,你送的那副没法戴。”
气氛在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巧妙地缓和下来,徐浥影心情变得平静,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近十首歌。
那会已经是九点,她摘下耳机,“我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米洛怕是要怀疑她想不开,明早报纸上就会多出一条“少女忧思过度,横尸街头”的新闻。
池绥没说要送她回家,只答了声“好”。
徐浥影握住手杖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走,她扭头寻求池绥的帮助,“007,御景华庭要往哪边走?”
以为他会为自己指出一条明确的路,转而听到的回答却是再含糊不过的三个字:“往前走。”
她的脚尖一只朝着十二点钟的方向,另一只朝向左前方,都是前,却有着千差万别,“你确定?”
“往前走。”他的声音不容置喙。
她又问了句,“哪只脚是前?”
他笑了笑,习惯性地拖着腔说:“往哪走,都是往前走,只要不停下,总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徐浥影愣住了。
显然他已经看出了自己对笨笨的死尚未释怀,甚至连一星半点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用直白的说教语气告诉她,一味的追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是用另一种温柔和煦的语调,给这浅显的道理罩上一层隐晦的外衣。
他知道,她能听懂。
徐浥影想不明白的是,他是不是对她太有信心了?
怎么就笃定她一定能听懂?
徐浥影倒退回去,“007。”
“嗯?”
“肩膀借我靠一下吧,”她轻声补充,“当然要是你突然觉得这么做对不起你那白月光,不给也没事。”
池绥顿了顿,无所谓地一笑,“哪的话,她可没这么小气。”
他把肩膀递了过去。
他的肩膀比自己想象中的宽厚,徐浥影消失已久的安全感回来些,连带着寒风刺骨的夜晚,都让她觉得温柔到不像话。
寒意驱散,余热逐渐蔓延至全身,融化骨缝里的细碎冰碴,温热的水流从她眼睛里倾斜出来。
对池绥而言,这样的夜晚却是燥热的,她的碎发挠得自己浑身发痒,她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滴落到他的毛衣里,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微微仰头,却因此让他注意到天际乍泄的星光。
算是意外之喜。
“小呆小姐,今晚的夜色很美。”
徐浥影只当他随口一说,漫不经心地搭了句腔,“是吗。”
“星星好像多了一颗。”
她愣了下,用破碎不成调的嗓音问:“哪颗?”
他凉润的声线混在晚风里,拉扯出柔和的弧线,直达她的耳畔,“不好说,但八成是笨笨那颗。”
一切声音像泉水被过滤一般,细小的颗粒杂质安分地躺在滤网上,底下盛着在阳光下能泛起盈盈波光的纯净。
晒得越久越滚烫,成了汩汩的温泉,躲在里面一泡,疲乏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徐浥影就在这样毫无戒备的状态下,昏昏欲睡,远处响起的汽车鸣笛声,将她半梦半醒的意识拉扯回来。
风还是凛冽,她那因气血不足显出阴白色的肌肤被吹得通红,鼻尖也像点上了腮红,两只眼睛渗着红意,被垂落的昏暗光束一勾,仿佛午夜的海底月,破碎又朦胧。
池绥招架不住她的眼泪,尤其是她顶着这么一双迷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里面的芯都被她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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