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绥:“嗯?”
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可她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每次当她鼓起勇气想要坦诚,突然就会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或对话可能只是她在自取其辱。
她替自己制定的情感防护机制,不允许她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可总有一方要敢于迈出第一步,她做不到的事情,池绥代劳:“我是想当你的助理,那你的答案是?”
徐浥影沉默了会,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试探道:“当我的助理得提前签下一堆条约,当然签名得是你本人的名字,一直忘了问你——”
这会的嗓音是黑白交界地带的灰,迷茫,裹挟着犹豫不决,半分钟后她才接上,“你真名叫什么?”
他会不会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走,即将有了分晓。
徐浥影不自觉攥紧了手。
“池绥。”
偏偏他不走寻常路,丢下轻描淡写又无比坦荡的两个字,直接让徐浥影大脑宕机。
不给她缓和情绪的时间,他又说:“我是池绥,初高中都跟你一个学校的池绥,高考前和你一起去北方看雪的池绥,跟你表过白的池绥。”
第30章 30
聚会上的不告而别、近三天的“已读不回”, 种种证据足够让池绥怀疑出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
说起来,他不是没想过在被她发现前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
最近一次是在元宵那天,他甚至想借着酒劲约她出来把话摊开了说, 然而不必要的巧合出现,他的嫉妒将理智冲散得无影无踪,反常的行为一个接着一个,通通让他懊悔。
想到这,池绥喉结滚动了下, 垂眼看她。
徐浥影这会已经彻底愣住了。
眼前的人吐字清晰,几乎是一字一顿, 每个字音在成型的那一刻变成一根细长的木棒,不断敲打着她的脑袋,陷入昏蒙状态后,呆愣也维持了长达两分钟。
她猜想,这副神情落在他眼里, 一定蠢极了。
徐浥影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心情, 证实是无用功后, 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打开所有负面情绪的宣泄口,“既然你还记得我,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亮明身份, 非要用一个虚假的007来和我相处?”
两个人一高一低,用或清明或混沌的眼对视着,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池绥有了下一步动作后消散大半, 他攥住她的手, 胡乱往自己身上一摁, 温热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对方内心, “我是真实存在的,同样007也是。”
徐浥影脑子是空的,许久才想起要抽回自己的手,双臂交叉环在胸前,不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别动手动脚的。”
底气明显不足,于是她梗着脖子补充了句:“现在还在说正事。”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太像正在闹小脾气、急待被哄的情侣会说的。
万幸,他没有续上一句:那谈完正事,就能动手动脚了?
徐浥影双颊不合时宜地升温,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气急败坏后的证明。
池绥抬在半空的手被重力拉扯回大腿外侧,他找了个空位坐下,离徐浥影不算远,但也到了彼此领地互不侵犯的距离。
两秒后,他将右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手背青筋裸露,显出几分侵占欲。
池绥说:“我不是没想过跟你坦白。”
他自诩聪明,唯独在她面前频频碰壁,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在见到登记表上的“徐小呆”三个字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错愕。
开影咖的初衷是为了她,他在赌一个万分之一的概率,亲口向她复述她最爱的电影。
可等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手忙脚乱,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他该怎么做?
上前告诉她他其实是她高中时期的同校同学,还是那位跟她表过白的池绥?
要真这么做了,不出意外,会得到她一句“池绥是谁”或者轻描淡写的一声“哦”。
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制造不出比这更好的巧合,只能借机偷走“007”的身份,不动声色地靠近她。
在相处的过程中,他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她心里,池绥可以是任何人,但007只有一个,是她存放在通讯录里的朋友,也是她来影咖唯一想见的人。
时隔四年,他在心里种下的暗恋种子似乎发了些芽,他终于不再是当初那个总爱精打细算,只为了制造出天时地利人和般“偶遇”的傻子,也不再是为了给她出气,将那些用龌龊心思侮辱过她的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毛头小子。
他舍不得打破这样的现状,就算给自己安下一个欺世盗名的罪孽也无所谓。
就算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做法。
徐浥影确实无法理解,也不太相信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辩白,当然她的疑心,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似乎对谁都是这样,不敢轻易去相信。
小学六年级,班上一女生的新钱包丢了,迪士尼公主限定款,价格不便宜,以现在的审美,算是土到掉渣,但放在那会,足够引来其他女生的艳羡。
事情一发生,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徐浥影偷的。
其实也能理解,她身上处处可见穷人的标志,反复穿洗到发白破损的衣服,唯一一双帆布鞋是在四年级买的,残破其次,每回穿它,她都感觉自己脚趾被不可抗力生生凹断一截,脚后跟也会磨出血,愈合后再次受伤,循环多次,那块地方就和装上铁片一般,结了厚厚的茧,肌肤粗糙到宛若下地劳作的妇人。
班会课前的五分钟,一堆人围在一起谈论这事,“一定是她偷的,我早就注意到她经常盯住你的钱包看。”
失主不赞同地说:“别这么说,没准是我自己不小心丢了,而且我觉得她是不会当小偷的。”
这句话徐浥影听见了,她欣喜若狂,可就在两小时后,施以她馈赠的上帝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看她那样子,快连饭都吃不起了吧,还老是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盯着我的钱包看,除了她偷的还能有谁?”
在别人面前替自己说好话的人是她,私底下散发恶意的人也是她。
那时的徐浥影只有十二岁,离步入成人世界还有一段时间,却提前体会了把未来社会的潜规则,和人性一样,矛盾又糟糕。
两天后,钱包找到了,在派出所的失物招领处。
这个闹剧最后是怎么翻篇的,徐浥影始终回忆不起来,也可能被人冷处理了。
高三转学后,也发生了一件事,是狗血言情剧里最吃香的三角恋故事。
向她告白的男生相貌英俊,待人处事有礼有节,对她也很上心,唯一的缺点是她并不喜欢他。
感情这事勉强不来,但日久生情这道理也不假,那时候的徐浥影在边婕的管束下,快要透不过气,而早恋是她想到的唯一能与边婕对抗的手段。
然而就在她准备答应的前一天,撞见了那男生和他女朋友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差点被小三了。
“其实是她一直缠着我,我也没想要和她发生点什么,看她可怜,就关心了几句,没想到被她误会,以为我喜欢她。”
他温声细语地哄着怀里的人,“别生气了,为这么一个人,不值得。”
这事并没有到此为止。
当天下午,就传出徐浥影插足别人感情的流言蜚语。
自那天起,徐浥影不仅没有听到一声“对不起”,周围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冷漠、嘲弄,甚至怀疑的,后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不由分说地将罪名会安在她头上,可明明她才是遭到恶意中伤、编排的受害者。
当时她就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绝对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可她也忽视了“潜移默化”的杀伤力,他们根深蒂固的偏见早在不知不觉中刺穿她脆弱的心脏,偷偷在里面埋下一颗阴暗的种子,发芽、生根、长成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扭曲了她的某部分价值观和与人相处时的态度,从一个具备独立人格、有血有肉的人变成机器般毫无生气的复制品,最终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她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她学会对这个世界亮出锋利的爪牙,一半用来毫不留情地伤人,余下一半用来抓伤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007是例外,她信任他。
但她做不到无条件信任池绥,即便他们是同一个人。
冷冰冰的理智归拢后,徐浥影无法回馈眼前这人作为池绥时的深情隐忍,只能将他当成欺骗了自己的敌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要跟我坦白,现在说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如此伤人,池绥还是没有生气——
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对她生气。
“想要你喜欢上我算不算目的?”
徐浥影顿了两秒,“然后呢?”
池绥语气听上去没那么沉重了,耸了耸肩说:“还需要然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都只剩下了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顺理成章地成为彼此心里无法割裂的一部分存在。
徐浥影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池绥坐直身体,“如果还不信的话,你就亲自来证实。”
要怎么证实?
徐浥影没听明白。
池绥耐心十足地解释道:“要是觉得我对你别有所图,那就让我待在你身边,近距离感受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以及——”
他抬眼,缓慢说:“池绥是不是还喜欢着徐浥影。”
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比起“爱”这个字,她更能接受的是“喜欢”,听上去纯粹又美好。
她压根招架不住他说这两个字时低磁的嗓音,不敢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其实已经被他说动了,稍作沉默后不依不饶地问:“我刚才问你是谁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先糊弄过去的,可你为什么突然又想坦白了?”
池绥这次停顿的时间格外久,解释却简单,“因为受够了。”
这答案不是徐浥影想要的,她皱起眉,不满的语气:“受够了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是受够了无止境的欺骗。”
池绥驾轻就熟地靠回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与她的发丝几乎要纠缠到一起,气息也是若有若有地散了过来。
徐浥影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这本能的反应,让她一阵后怕,尤其是在她意识到今天前来质问的自己其实并未处于上风,怒意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她第二次落荒而逃,只不过这次留下了话:“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会考虑的。”
回到公寓,徐浥影将池绥的备注删除,重新敲下“狗男人”,手指悬停的那两秒,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这称呼太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于是她又改成“臭狗”。
身后传来阴凉的女嗓,吐出的气息仿佛来自地狱:“没区别。”米洛面无表情地说。
虽然徐浥影并未对“是否换生活助理”这事给出明确回复,但米洛已经从种种迹象里预判到了自己即将被取代的未来,那几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大小姐身边刷存在感,徐浥影看出她的意图,“你放心,就算他上位了,你也还是我最重要的助理,我需要你的事实,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听得米洛心里更闷了,寝室聚餐当天,喝了不少罐装啤酒。
室友齐齐上阵安慰,还把辣锅里的牛肉全都送到她碗里。
“不当就不当呗,咱也不差那点钱。而且你那大小姐脾气这么臭,不当还解脱了呢。”
米洛嗓音瞬间拔高,“我是为了钱,才想待在她身边的吗?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家大小姐有多可爱,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她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她嘴上说着不拉琴了,实际上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心爱的小提琴聊天!之前跟人赌象棋,她还专门去研读了一整套《孙子兵法》!有次我生病了,她还特地为了去求了平安符,贴我脑门上!你们看看,她多可爱!”
没人搭理,米洛嘤嘤嘤又嚎了一阵,“她不要我了,我失去了人生价值,还不如死了算了。”
室友A虚情假意地拍了拍她肩膀,“想开点,你要是死了,我们也就失去了逗你的人生价值。”
室友B凑过去,一脸好奇地问:“我想知道,大小姐到底给你开了多少工资?”
米洛压低音量说了个数字。
室友C打了个响指,“老板,这边再加快豆腐,让她一头撞死。”
-
那几天,徐浥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能把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安在自己身边。
但心里想的和做的是两码事,周日下午,她把池绥约了出去,逼他签下不平等的卖身契。
她承认,她这一决定是有赌的成分在,想检验他究竟是否如他自己所言,还真真切切地喜欢着她。
也想尝试着去信任除007以外的人。
可要是最后得出了肯定答案,他确实还喜欢着自己,下一步又该怎么做——
徐浥影忙不迭止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一沓文件甩到对方跟前。
大致列了几条规定,最后补充道:“还有一点,从今天起,你不再是007,只能是池绥,也不能再叫我小呆小姐,至于要叫什么,随便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也无所谓。”
池绥默了几秒,“那我也想追加一条。”
一个被雇佣者,居然还敢和雇主提要求?
太厚颜无耻了。
资本家的丑恶嘴脸维持不到两秒,就在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里兀自崩塌,徐浥影微抬下巴,强装镇定地说:“你说吧。”
至于她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
池绥提的要求或许根本称不上是要求,更像情侣间的调逗打闹,搭配他低磁性感的声线,徒增暧昧气息,“把我白给你。”
拆解下来,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管多丰厚的报酬我都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合理靠近你的机会。
徐浥影心脏一个劲地在打鼓,嘴上依旧不忘逞强,“我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你白给我,我就得要?”
“那就等你证实我对你确实不存在任何坏心思,编造身份接近你只是因为喜欢你后。”
高中两年半,对她见色起意的男生多到数不清,当面告白的也不少。
而她拒绝这些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一会说自己喜欢有烟火气的男生,喜欢真挚到会为了她折下一万个千纸鹤的男生,一会又说喜欢情感充沛、会考虑到别人察觉不到的细枝末节的男生。
旁观这些画面的他,大脑就和失了智一般,将她一时兴起的刁难当了真,熬了快两个月的夜为她折出57720只千纸鹤。
57720=111*520
111,1月11号,她的生日。
520,是对她的承诺。
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的择偶观又变了。
于是他又开始写日记,硬生生把自己大咧咧的性子塑造得敏感纤细。
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那些话不过是她用来拒绝人的虚假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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