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其在承认罪状这方面比徐浥影想象的坦荡许多,“同样的手段,我不会用第二次。”
徐浥影听笑了,冷嘲热讽道:“那我还得夸你一句背后给人穿小鞋都穿得格外有新意?格外的光明磊落?”
上午出发前,米洛来了公寓,正儿八经地给她画了个全妆,细细长长的眼线一勾,加剧美貌的攻击性,招摇得过分。
林先其个子不高不矮,碍于气势矮了一截,远远看去,显得徐浥影格外咄咄逼人。
论嘴皮子功夫,林先其从来不是她的对手,沉默的空档,他一直在打量着她,也想起之前的几次交锋,发现她和记忆里的人有了很大的出入。
曾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乖乖女,全然不见如今身上离经叛道、不服管教的乖张劲。
就跟没脾气一样,很信任她的母亲,她的所有比赛及演出行程都是由她母亲制定的。
现在呢,母女俩一言不合就吵起架,互相戳着对方的伤口,激烈的场面让人心惊肉跳,林先其两年前见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林先其收敛思绪,回呛的话刚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腿肚猝不及防地被人踹了一脚,膝盖差点没承受住磕到地上。
他神色阴狠地扭过头,对上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这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从口型推断,像在警告自己。
临近演出,不必要的争端应该避免,林先其咽下这哑巴亏,瘸着一条腿走了。
池绥收住笑,他知道这人是小提琴手,也是徐浥影曾经的对手之一,所以,他这次踹的只是他的腿,至于他会不会因为重心不稳伤了手,另当别论。
这声动静闹得可不小,隐约还有吃痛的吸气声,等轻重不一的脚步几乎要消失前,徐浥影偏头问:“你刚才打他了?”
她音调高了几度,是被震惊的。
“就踹了一脚。”
池绥完全没有作为加害者的自觉,语气轻描淡写到仿佛在谈论中午都吃了些什么。
“你踹他做什么?”
“我看他鬼鬼祟祟地跟在你身后,以为是想对你做些什么小动作。”
他回头看了眼林先其,估计刚才那一脚不轻,这会还是一瘸一拐的。
徐浥影没有责怪他小题大做,沉吟片刻后说:“没对我做什么,不过听他刚才那意思,好像是打算对我做些什么。”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一样,池绥眯了眯眼,“手机给我。”
“你想做什么?”说话的同时,徐浥影将手机递了过去。
池绥没回答,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击着,大概过了两分钟,才出声:“在你手机上装了个软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锁屏键连着摁三下,警报和定位会一起传到我手机里,到时候我会来救你。”
见她敛睫不语,他补充了句,“不触发警报就显示不了定位,所以你不用担心时刻被我监视着……徐小呆,我和你妈不同,在我这,你永远是自由的。”
爱是徐浥影最恐惧的字,而自由是她最向往的一个词。
池绥总是这样,能在不经意间使出对她而言杀伤力巨大的一击,别提承受住他的温煦和熨帖,她高高筑起的城池营垒都已经裂开一道缝,似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助力,就能轰然倒塌。
徐浥影害怕迎来那一天,但她也无法否认内心那点微妙的期待存在的痕迹。
许久她才开口:“不管我在哪,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出现?”
“当然。”池绥信誓旦旦地同她保证。
“随叫随到的是超人,可你是池绥,你就是个普通人。”哪怕他是真的很爱她,但说到底人的能力都是有局限性的。
“我是普通人,但不代表普通人只有一层身份。”
他收敛了不着调的模样,目光沉而灼热,“我还可以是你的常驻NPC。”
第34章 34
林先其在拐角处被看足了一场戏的江透拦下, 江透明知故问道:“你这腿怎么了?遭报应了?”
带点火上浇油的意思,尤其是最后四个字。
林先其没打算理会他的挑衅,绕了些路, 准备从另一侧的楼梯上楼,还没搭上扶手,就听见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夹杂着清晰的嘲弄。
“你处处针对她,在背后给她使绊子、穿小鞋, 到底是为了报复她,让她感受自己这些年遭受被打压的痛苦, 还是——”江透就跟狗皮膏药一般,黏了上去,话音在这节点上顿住。
林先其抬脚的动作无意识停下,身子转了过去,江透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语调也是慢悠悠的, “想假借复仇的名义, 让她记住你?”
江透个子比林先其高出半个头, 他需要弓腰,才能与对方视线持平, 但维持这姿势太辛苦, 不到两分钟,他就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人。
林先其险些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江透没给他太多思忖辩驳措辞的时间, 又说:“要真这样, 那你可真够变态的, 喜欢一个人, 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就行了,耍阴招小心她这辈子都不待见你。”
“喜欢?”林先其生生听笑了。
他怨恨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上她?
他大她两岁,参加国际大赛的时间也比她早,在她未出现前,他的人生称得上顺风顺水。
十四岁那年,他第三次参加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最后成功拿下少年组大赛的第二名,那是华人少年得到过的最好成绩。
数不清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脚下的鲜花替他铺出一条阳关大道。
只是时间一久,那颗被光鲜亮丽的金身包裹的心脏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他野心勃勃地渴望着更大更高的舞台,一面又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实力还存在极大的提升空间,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练习,练到琴弦断裂,练到手指不断长出厚重的茧。
还没来得及站上最高领奖台,就在第二年,一个叫徐浥影的女生横空出世,她只有十三岁,却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同级别国际大赛的第一名。
原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头衔变得廉价,没有人记住林先其这个名字,甚至不再有人提起他,只有身边寥寥几句安慰,更多的是在看他的笑话。
“没关系的,你已经很优秀了。”
“这次只是意外,我看那女生实力也没你好。”
“输了不丢人,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他还不够努力吗?
他的生活已经全部被小提琴占据了,还要他怎么努力?
他开始自怨自艾,母亲的一句话,仿佛迎头而来的一盆冷水,更是浇了他透心凉,“你的价值是被多数人定义的,你只有拿了第一名,他们才会看到你。我不需要一文不值的第二名,如果做不到的话,你不如趁早放弃小提琴,做个普通人算了。”
紧接着,隔壁房间响起另一道嗓音,声线他之前听过,来自那位培养出第一名的母亲,“竞技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努力比不上天赋,就像第二名在第一名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之间只差了微小的零点一。”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原来不是他不够努力。
只是他的努力填补不上与她天赋的差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小生活的环境限制了他的眼界,让他误以为他能从自己那圈子脱颖而出,放在外面,自然而然也会是佼佼者。
现实给了无知又狂妄的他沉重一击。
大概是因为不甘心,也可能是想证明努力终有一天能战胜天赋,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小提琴,可他也没想到,未来五年,他都会被同一个人压着走,他获得的荣誉没有一次能超过她。
她夺走了他所有的鲜花和掌声,却连他是谁都记不得,她就是凌驾于他的施暴者,反复将他的意气和尊严踩得稀巴烂。
喜欢上她,无异于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些年他受到的伤害和侮辱足够多,再进行一番自虐式的单恋怕是会被她冷漠的眼侵害得尸骨无存。
但江透有一点说对了,他确实想让她记住自己。
母亲已经接受了他曾经的失败和现在的成功,也因此,他不再执着于她的认可,如今他最想要的,是徐浥影的关注,他想要她承认自己,承认他这些年的成就,承认他已经足够配得上当她的对手。
哪怕是用不光彩的小手段得到的承认。
-
徐浥影回到休息室不久,高敬打来电话,问她在哪。
“我在102休息室,已经和工作人员交代过,她会带你进来。”
通话一结束,池绥拿起手机起身,“我出去会。”
间隔不到三分钟,高敬出现,手里抱着一束花,徐浥影面露诧异之色:“我都还没演出,你怎么就送我花了?”
高敬笑眯眯地说:“藏不住了,先送一回,等结束,还有另外一束。”
她哦了声,低头轻嗅,“这是什么花?”
“百合,粉色的。”高敬看了眼时间又说:“演出快开始了,爸爸就不打扰你休息,一会上台别紧张啊,按平时来的那样就行。”
他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通,徐浥影看出来了,真正紧张的人是他。
高敬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没多久徐浥影听见叩门声,不疾不徐的三下,然后是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带过来一阵沁寒的气息,入眼是烟灰色的西装,她问:“你是不是怕老高?”
池绥扫过梳妆台上的粉百合,拉开一张椅子,“你说你爸?”
徐浥影没否认,极轻地嗯了声。
池绥反问:“我怕他做什么?”
声线确实听不出半分害怕的情绪。
徐浥影复制他的话术,连着反问:“你刚才难道不是刻意避开他的?”
她在某些方面的敏锐度出奇的厉害,池绥缴械投降,不再顾而言他,实话实说道:“我和你爸之前见过两面,以池总弟弟的身份,我对你的心思,他好像看出来了。”
小狐狸在大狐狸面前,各种小心思自然无处遁形。
徐浥影已经忘了他口中的“哑巴小池”,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不由露出荒唐但又能理解的表情,“你这千人千面到底跟谁学的?放在上世纪,都能当间谍了。”
池绥臭不要脸地收下她阴阳怪气的赞美,没来得及得意,徐浥影把他的问题丢还给他,“所以,你怕他做什么,就因为你那点小九九被他戳破了?”
“我上回没骗你,你爸见到我的眼神确实恨不得把我变成烤乳猪,”池绥语气有点夸张化,“我都还没追到大小姐您,当然得护好这条小命,等追到了,您再拿我当猪吃也行。”
吃什么吃?
谁要吃他了?
不要脸!
徐浥影眼尾恶狠狠地扫过去,片刻哼了声,还没说什么,有人敲门进门,“徐小姐,快到您了,请跟我来。”
徐浥影轻轻点了点头,路过池绥时,又哼哼唧唧了声,池绥眼睛跟着她走,忽然起身,攥住她的细腕,将人往怀里带。
在徐浥影反应过来前,松开手臂。
徐浥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后台,脚底像浮着一团厚实的棉花云,飘飘忽忽的。
直到身旁的工作人员接到一通电话,脑子才恢复清明。
“徐小姐,接到通知,您的节目临时做出了改动。”
难以启齿似的,工作人员没把话说完。
徐浥影脸色变了变,“改动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您演奏了,下个节目改成林先其先生的独奏。”
明知传递消息的人是无辜的,徐浥影还是不受控制地迁怒了她,她紧紧攥住她手臂,不让她离开,非要让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谁下达的指令?什么时候下达的?边总监现在在哪?”
已经来不及了,幕布另一边传来主办方略带歉意的声音,随后林先其在雷动的掌声中上台。
曲子没变,还是巴赫b小调第一小提琴独奏曲。
和她现在的水平不同,是毫无瑕疵的演奏。
羞辱还是别的目的,已经不重要了,她久违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感受到一种无地自容的耻辱和挫败感。
如果这就是林先其要的效果,那他成功了,她的抗打压能力远没有想象中的强,光这防不胜防的一击,足够让她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再严重些,或许还会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徐浥影站在台后,安安静静地听完整首曲子后,行尸走肉一般,一路磕碰着走到一处未上锁的空房间。
池绥是在演出结束的半小时后才找到的她,灯光下的她,脸色有种在水里被泡到僵白发软的病态感。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往外带。
徐浥影挣脱了会,没挣脱开,被他拉到舞台前,三角钢琴还没撤,上面放着白色小提琴琴盒,是她的。
她顺了顺呼吸,“演出都结束了,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池绥用理所当然的语调答道:“听你拉琴。”
徐浥影勾起自嘲般的笑容,“拉什么琴,这场演出从头到尾就是场骗局,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池绥故作失望地叹了声气,“大小姐,你该不会就因为只有我一个听众,就不拉了?”
他从西装口袋摸出门票,放在她手心,换了个称呼,“徐小呆,我也是买了票的,整整580大钞,要是听得不尽兴,作为演奏者之一的你,得负责。”
徐浥影收紧手,门票锋利的边角攥得她掌心发疼,一瞬工夫,哽咽漫到了嗓子眼,开口是在两分钟后:“我明明这么努力地练习了,为什么不让我上场?”
不仅喉咙痛,心脏也是一抽一抽的疼。
这时,听见身前的人问:“你是在难过临时被人替换上不了场,还是在惋惜自己这两周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喉管里酸涩的液体让她说不出话,只双眼迷蒙地看着提问的人。
池绥弯下腰,曲指敲她脑门,“如果是后者,就没必要难过,你的努力又不是只为了这一场演出,别弄的好像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一样。”
他嗓音停顿几秒,切换成更加轻柔的语气,“至于前者,我这不是一直在恳求你为我加演一场?”
心脏似乎被人捂热了,覆在表面的冰块融成水,从眼眶倾泻而出。
不该当着别人面哭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上次拉完琴才哭,怎么这回还没上台就哭了?”池绥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晶莹,“徐小呆,是你变柔弱了,还是说刚才喝下去的水被人施了魔法,从眼睛里倒流出来了。”
徐浥影眨了眨眼,悬在眼眶里的最后一滴泪滑落,顾不上会晕妆成大花脸,直接拿手背抹,抹完转身就走。
池绥愣了下,拽住她手腕,“真不打算为我演奏一首?”
“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变成了尿。”徐浥影嘟囔了句,“为你加演这事等我上完洗手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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