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把话题拐回去,郑重其事地说:“今晚我大概率会梦游,你看着我点。”
池绥倒是头一回听说梦游还能被预判的,“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很累。”徐浥影说,“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梦游症发作的前一天,都会发生一些会让我很累的事。”
当然第二天醒来更累。
“身体,还是心理?”
她迟疑地摇头,“可能都有。”
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她其实记不太清了。
池绥看她两秒,“行,我替你看着点。”
洗完澡,池绥收到程诺和段灼发来的消息。
前者口吻称得上恶劣:【我听段灼说,你去给她当佣人了?你至于干这么跌份的事?你要是缺钱,我给你啊。池绥,你能不能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怎么想的,池绥一点都不在乎,他的世界太拥挤,容纳进一个徐浥影后就腾不出其他富余空间了。
于是,他冷冰冰地回:【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至于看不看得起我是你的决定,跟我没关系。】
客厅里开着空调,空气很干,他摁下加湿器开关,白色烟雾被灰黑色的背景衬得格外明晰。
刚躺下,还没来得及查看段灼的消息,忽然听见一道极轻的咔声,类似门被打开的声响,屋里的光透了出来,在地板上印下斜斜的长条状。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她变得愈来愈厌倦于爱,听人讲到这个字就想捂上耳朵,她质疑何以爱总企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样,之于她,爱是规训,眼泪做成的暴力。”
——赖香吟《其后》
(用在文里,稍微改了几个字眼)
第36章 36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外有人守着, 徐浥影破天荒睡了个安稳觉,醒来却浑身发酸,像力气被抽干的后遗症。
洗漱后, 披上外套开了门,还没迈出一步,被一条大长腿拦下,整个人往前扑去,意外没摔倒在地, 而是被人拉住手臂,后背扑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温热的, 带着清爽的西柚味,是她新买的沐浴露味道。
有那么几秒,她的表情管理失效,略显狼狈地起身,强装镇定地挑起话题, “我昨晚梦游了?”
一夜未睡, 到早上七点才眯了会眼, 池绥倦怠地嗯了声, 嗓音是哑的,腿也麻了, 起身不太稳, 重心一偏,肩背顺势抵在墙上,右手摁住僵硬的后颈, 左右转了两圈。
“梦游了。”
他的反应不像是骗人的, 徐浥影去浴室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自己全身, 没有一处贴过创可贴, 这让她倍感诧异,回到客厅时,池绥正在开放式厨房解外卖包装袋,香味隔着一段距离飘过来。
“我昨晚梦游都做了些什么?”她凑上前问。
池绥指着自己眼眶说:“估计平时对我有不少怨气,趁这机会狠狠打了我一拳,还咬了我一口。”
徐浥影当他没睡醒,在这胡言乱语,池绥看穿她的想法,放下包装袋,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手臂上带,距离手肘不到四公分的位置上,有一排凹陷的牙印。
隔了大半天,还能有这么清晰的触感,可见这嘴动得有多厉害。
如果他没有自虐倾向的话,咬伤他的罪人只可能是自己。
徐浥影心虚着不敢看他。
池绥轻抬眉梢,“还不信?”
她磕磕巴巴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牙确实有点酸。”
徐大小姐出手阔绰,“说吧,要多少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池大少爷财大气粗,“钱就算了,欠的情先记账上,到时候一并还了。”
也不知道是心虚未消弭,还是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在作祟,一直到北音,徐浥影砰砰的心跳节奏都没有彻底缓和下来。
一见到她,江透就说:“这事,我姐真不知情。”
徐浥影点头,“我知道,是边婕的主意。”
她直呼其名,看来是真的对边婕心灰意冷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真要进你妈那个乐团?”江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同她分析,“我不建议这么做,你已经不是你妈的第一选择了,类似的伤害也不会只有一次。”
他说的话尤其是那句“你已经不是你妈的第一选择”,就像刺刀在徐浥影身上剥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无力感让她眉心紧凝,江透下意识抬手,想要拉平她细长的眉,中途被另一只手拦下。
池绥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江透飞快扯了下唇角,手放回兜里,翻涌的情绪很快调整好,声线也听不出异常,“我也就不骗你了,说到底你妈看不上我这乐团,你要是现在加入我,跟你妈做对,没准还能气气你妈。当然另一方面,我这乐团实力也没这么差,就是缺少站在大舞台的机会,一旦有了,应该很快就能被人注意到,到时候你翻红就容易了。”
今天的徐浥影累极了,身心都是,拖着调懒懒洋洋地答:“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江透眉梢高高扬起,笑得一脸欠扁,“你说呢?”
徐浥影用一声哼笑终结了接二连三的疑问句,加入乐团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江透心情舒畅,拿起手机发了会消息,徐浥影就在一旁练琴,趁她休息的空档,江透摁灭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本来想带你见见乐团几个成员,不巧,他们今天都不在学校,唯一在的大提琴手何夕,正被他爸管着……不过你俩本来就认识,也就不用特地去带你见她了。”
他眼皮一抬,重新看向徐浥影,从她茫然的神色中读出了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讯息,不免有些好笑,“你同学你不认识?”
徐浥影面无表情:“我留级后没来过几次学校,班上都有谁,在我的认知盲区。”
徐浥影就是有那种本事,能把在别人看来多少有点丢人的经历,用理直气壮的话腔表述成值得夸奖的事,只不过江透自己平时也是个不太正经的人,没觉得她这话有多欠扁,认真同她解释道:“那我这么说吧,她爸是何舜华何教授。”
这个名字徐浥影确实有印象,“前两年被举报体罚学生,最后遭到停职一学期处分的何舜华?”
江透嗯了声,给出肯定答案,他没说的是,体罚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随着处分彻底消失,只是对象从学生变成何夕,当然也可能何夕一直都是他宣泄情绪的对象。
其实多了层亲子关系,用“家暴”定义更为妥当。
打得也挺凶,除去两条手臂,身上到处可见青紫色伤痕,这事后来传到校领导耳朵里,碍于是家事,不好出面干涉,只提醒几句,次数一多,也就持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江透还替何夕出过头,最后反被教训一顿,也就是那次,江透从何舜华暴戾的态度和冷嘲热讽中,明白了何夕会遭受到如此伤害的原因——她未能达到何舜华望子成龙的期待,哪怕现在的她,在同龄人中已经足够优秀。
恨铁不成钢过了度,演化成棍棒下的暴力,不容置喙的父权下,何夕无力反抗,或者该说,是她自暴自弃地选择了妥协。
她就像一具畏畏缩缩的行尸走肉,失去基本判断能力,连最基本的认知都忘记了:女儿只是她诞生于世的一层身份,她的本质应该是一个拥有健全灵魂的人,不该囿于伦理道德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中。
这一点,同样适用于徐浥影,虽说她比何夕好了些,会挣扎,会反抗,但这些在江透看来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就像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又不肯就此放弃,最后只能拽住母亲衣袖撒娇卖萌,以此来博得一些廉价的馈赠。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更何况馈赠都是有筹码的,总有一天会被“上帝”连本带息地收回,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与其被一些低廉的情感、羁绊牵着鼻子走,不如狠下心,快刀斩乱麻。
江透没把这些话搬到台面上,在他看来,徐浥影这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自以为是的说教对她没用,反而会加重她的不耐和逆反心理,他岔开话题,“一直忘了问你,你这眼睛还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换角膜就能治好。”
江透哦了声,“那你赶紧换呗。”
说得轻巧。
“医药市场是我家操控的,说换就能换?”
江透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想到什么,音量忽然压得很低,“不是有那种黑市吗?”
他语焉不详,但徐浥影过去没少看刑侦片,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种馊主意你还是放在心里,少怂恿我干缺德事。”
江透盯住她看了两秒,把那句“没想到你还挺正派”咽回肚子里。
人来不齐,没法开始合作练习,徐浥影也不着急拿出小提琴,坐到钢琴前,弹了首中下难度的曲子。
江透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之前学过钢琴?”
“学了几年,也有几年没弹过,最近才捡回起来。”
“想弹什么,我教你,不收费。”
江透庆幸她只学过几年,不然冲她那乐感,自己怕是在班门弄斧。
徐浥影还没说话,买完水回来的池绥拖腔带调地插了句:“你要是这么闲,教我这个零基础的不是更好?”
他不按常理出牌惯了,徐浥影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江透表情变了,就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行是行,不过先说好,我这辈子只教过女生弹琴,你这样的,我可能教不好,到时候可别说我误人子弟了。”
这时,徐浥影的指导老师聂李慈发来消息让她去趟B203教室,徐浥影回了个好,看了眼江透,“你闲着也是闲着,教教他。”
江透:“……”
给他闲出屁来了?
说是教,更准确的是江透在单方面炫技。
一整首曲子结束,江透意味深长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弹琴的时候找茬。”
事实证明,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胡思乱想,对方气量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些。
身侧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弹你的琴,关我什么事?”
江透这才抬眼看他,池绥的长相其实并不属于痞帅那卦,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浪荡感,就和专骗人感情的渣男一样。
道行深到自己在他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江透合上钢琴盖,走到窗边,玻璃窗开了条小缝,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含上,左臂挂在窗沿上,吊儿郎当地做出吞吐动作,蓝白色烟雾从嘴边溢出。
慵懒的姿态,和刚才指导钢琴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像极回头是岸的浪子。
从江透起身开始,池绥的目光就没落在他身上,直到不浓不淡的烟味窜进鼻腔,这才慢悠悠地分出半点注意力,但没说话。
两个人神色一个比一个冷淡,毫无情绪的眼神在半空撞上,仿佛陷入无声的较量,谁也不肯先挪开,江透掸了掸烟灰,眼尾染上不明朗的笑意,“我还得谢谢你,之前让我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英雄救美。”
池绥以为他说的是前几天踹了林先其的那一脚,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江透没让他误会下去,“上学期期末的事,也就是她家出了变态跟踪狂之后,她在北音被人欺负,摔伤了腿,让你趁机当了回英雄,替她出头……对了,那叫什么,公主抱?”
江透还想说什么,池绥打断:“那会你也在?”
江透坦诚点头,“从头到尾都在。”
池绥淡淡笑了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
“你这不是没给我机会解围?”
“你都说了,在我出现前你就已经在了,所以别说是我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太贪心。”
江透不可否认,他当时不是不愿意出手帮她讨个公道,他的沉默和停留不过是在寻找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一个能让她彻底记住他,并且足够能推动她对他产生别样情感的时机。
所以与其说被池绥夺走机会,倒不如坦然承认是他的野心让自己得不偿失。
也就在那天之后,他领悟到一个道理:算记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算计感情,算计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算计一个唯真心至上的人。
江透敛神,抬眼看向池绥,果然一聊起徐浥影的事,他表情就变了。
或许徐浥影还未察觉到,但江透早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直白的偏袒,这人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危险又脆弱。
危险是野兽在狩猎时泄露出的本能压迫感,尖锐的爪牙一伸,猎物遍体鳞伤,残破的身躯瑟瑟发抖。
仿佛被女巫施了魔法,下一秒又变成被困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宠物,睁着一双无害的眼,被他的主人
驯养得服服帖帖,不敢忤逆主人的意愿,唯恐惹她不高兴抛弃他。
他就这样不断在猎物和猎手间来回切换,这过程中释放出的偏爱无疑助长了她的肆无忌惮。
江透听说那事发生后不久,徐浥影就狠狠报复了回去,差点让那欺负过自己的锅盖头这辈子“抬不起头”。
就是不知道池绥最后使了什么手段,这话题没怎么引起轩然大波,两个人几乎是不着痕迹地全身而退。
不过那锅盖头似乎一直耿耿于怀,背地里没少在学校论坛上发帖诋毁徐浥影,字里行间都流露着男人最低级的趣味。
这就是杀死一个女生最好的方式,让她赤|身|裸|体地站在天底下,被迫感受周围肮脏的视线洗礼,最后再由这些自诩正义的人给她贴上不知羞耻的荡|妇标签。
当然,锅盖头的怒火也不止针对徐浥影一个人,作为从犯及执行者的池绥连带着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江透也不知怎么,善心大发,友好地提醒了句:“你最近小心点,汪成想找你的麻烦。”
池绥没说话,但那眼神里写着“汪成是谁”的困惑。
“就之前那被你五花大绑到校医室,差点赔了第三条腿的锅盖头。”
池绥保持沉默,江透又盯住他看了几秒,脑袋里忽然跳出一张脸,这回他匹配上了记忆,“不瞒你说,我高中在南城读的,和她同一个学校,毕业后返校见到她的,她眼睛意外失明后,我打听到消息,还去医院看过她,也就那么两次吧,巧的是,我都见到你了,你这喜欢的够早啊。”
第37章 37
对于江透语焉不详的善意提醒, 池绥一点没放在心上,如果说有人想找自己麻烦,头号威胁必然是江透本人。
这人和徐浥影同框的画面,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帧,都会让他觉得无比碍眼。
对她,他有着自甘堕落的忠诚,唯恐哪天被她厌弃的惶恐,以及作为一个男人, 最为纯粹的独占欲。
他对江透的不待见,徐浥影察觉到, 直白地挑出,“你好像很讨厌江透。”
用“好像”是往保守说的,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种种反应可以推测出这一结论,她就此归咎为他在吃醋。
34/58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