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说:“我带你走。”
“休想。”周祉君御风起身,从背后运转元炁袭击而来。
就在青泷转身的那一瞬间,周祉君双眸呈现水蓝色,在纯白色面纱的映衬之下犹似万年雪山上的蓝莲花,莲花花瓣不断开合,不断变幻,散发着圣洁但蛊人的气息。
阴阳术·慑目。
这曾经是让青泷最不适的术法。周祉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对这名农家女弟子使用。
慑目能够看穿一个人的内心。对方所有的意图,所有的情绪,都会不着寸缕,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任何人被这样赤裸裸地窥探,都会恶心不安,即使像青泷那样内心苍白的人,也会沉默地捏紧手掌。
青泷也只会脸色苍白地捏紧手掌,她不会反抗。
因为这是秦曜的命令。
多么可笑,太子殿下看不懂自己养的狗,偏偏又想了解她,了解她每一分每一秒的所思所想,偏执地渴望拥有她的一切,于是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
明明那个女人根本没有情绪,根本就是一个冰冷的杀人怪物……
周祉君的瞳孔蓦地放大。
她几乎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内心。白茫茫,一无所有。
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不,不一样!
周祉君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到了一朵海棠花,虽然还很小,但正在一点点破土而出,在风里摇曳着,昭示着这里并非荒芜贫瘠。
可是为什么她的情绪仍然丝毫无法平静,周祉君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惶悚与惊悸。她像被投入万丈深海,黑暗压抑,透不进光,无法呼救也无法呼吸。
……
青泷认真地看着周祉君的双眸,学习着同样的元炁流转。
阴阳术·慑目。
圣女有好多种情绪,青泷想,不会累吗?
她回忆起苏妙月曾用医家·问技来减轻患者的疼痛情绪。似乎是天生就能领悟,青泷口中低低地念动,却是逆转!她无邪地逆转着问技的元炁,将周祉君的情绪无限放大。
黄谨温向来不懂阴阳家古怪的术法,但也能看出圣女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凶狠凌厉变得越来越痛苦扭曲,他急道:“王老弟,咱们快帮圣女!”
不待王修回答,就在这时——
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死寂的夜晚,飘动的轻纱,流淌了一地的鲜血。
他像恶魔般说出两个字。
“青泷。”
青泷微不可察地颤抖了身体。
她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独属于他的帝王之气,沉沉地压迫着周遭的一切。
王修和黄谨温都伏跪在地上。明明满座皆寂,他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震耳欲聋。
那声音就像诅咒般回荡在青泷的脑海中,尽管已经没有那副面具,昔日的镣铐却在无形中重新飞速蔓延……
青泷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她的手脚被铁链缚住,甚至能闻到铁链生锈的气味。
可是,可是。青泷努力地挣扎着,用尽所有力气挣脱着。可是,已经没有面具了。
“要笑呀,跟它们做朋友。”师兄说。
“要学会观察自己,身体是会知道痛的。”师兄说。
“师妹是农家弟子,对春祭有什么想法,来说说看。”师兄说。
青泷自顾自地浅浅笑了。
就像师兄嘴角每一次酒窝的绽放,总能给她无尽的力量与勇气。
她决然地转过身去,与秦曜面对面。
她已经有三年没见到秦曜了,青泷平静地想,他的变化有点出乎她的意料。那双总是桀骜藐视一切的凤眼,不知何时变得这样衰老,如今倒像是口枯竭的深井,又或者是冷漠阴暗的牢狱,将她死死地盯住。
下一秒,那双枯竭的深井突兀地流淌出两行泪水来。
秦曜骤然伸出手,死死地钳住青泷的下颌。他发狠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哑声道:“你是谁?”
冰冷的泪水滴在青泷的脸上,却像要把她整个灼烧。
很偶尔的,青泷有时候也想知道,自己是谁。
上官先生说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强大的力量。湘妃说这股力量是来自青泷家族的传承。
青泷想知道,她的家族是什么样子,她有父母吗,她的母亲是如何挥动问情剑的。
没有人告诉她。
他们告诉她的,永远是下发的命令。
一整夜的打斗,青泷的发丝被剑气伤得松散凌乱。她仰着头,安静固执地与秦曜对视着。
纵使下颌被捏得发红,少女的眼睛依然干净明澈,清清亮亮,让人想到雪霁初晴,想到春水初生……想到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梨花。
梨花落入泥土,香消玉损,再也不会归来。
秦曜突然松碎地笑了,笑声寒彻。蓦地,眸底墨潮汹涌,顷刻间倾覆漫天。他愤怒地睨着她,疯了一般低声道:“你偷了她的眼睛,你竟敢偷她的眼睛。”
他的另一只手元炁化为震雷,眼看着就要往青泷眼睛落去。青泷毫不犹豫运炁护体,同时以更快的震雷劈在他的肩头。
金光将房间短暂地照亮如昼。
墙壁上倒映着男人冷峻宽阔的身躯,如猛兽般令人胆寒。
他向后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肩膀吃痛。
鲜血一瞬从秦曜的肩膀流出,染红他华丽的衣裳。
“太子殿下!”周祉君倒在地上,慌张又绝望地喊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掌心的震雷根本没动,他在犹豫什么,他在犹豫什么?!
“闭嘴!”秦曜墨黑噙着寒意的眸子始终盯着眼前的少女,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他垂着噬人可怖的眼神,却偏偏流着泪。那眼神径直穿过青泷的脸,几乎要将她整个看穿。
他像是真的疯了。刚才还发狠地想要挖掉她的眼睛,现在又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他小心地轻轻地走近她,像生怕震碎了最心爱的珍宝。空洞的眸眼鲜红,比肩膀上的血还要艳。
秦曜艰涩地开口,像是寻求答案的孩子:“告诉我,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突然说不出那两个字了。就像在梦魇里,他无数次喊她的名字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留他独自在噩梦里不得挣脱。
纤细的手腕在微微震颤。
青泷的神色淡淡,颀长的身姿清瘦却挺拔,一动不动。
这是她第一次伤害秦曜。
第一次伤害,曾经的,所谓的,驯养她的,主人。
这一次再没有契约面具占据她的意识,再也没有无法反抗的窒息感。
她不用听他的命令了。
青泷想,她是自由的。
她,可以杀他了。
问情剑嗡鸣作响。
秦曜无声地盯着她,盯着她身后的剑。
真的很像。
只要把这张脸毁掉,重新戴上面具,就真的和青泷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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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控制不住的欲望像藤蔓在心底尽情滋生, 席卷了秦曜的全部神智。
他的喉结动了动。
他要……把这张脸毁掉,重新戴上面具,然后把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身边。
青泷定定地站在长桑灼身前, 平静地迎着秦曜的目光,没有后退半步。
她在阎罗塔前死于天下最狠毒的诛杀阵, 元炁尽散。如今虽得重生, 但时间尚短暂, 且与阴魂阳鬼纠缠许久, 纵有御魂珠之力,问情剑在手,但数月的修行很难抗衡这么多人。
即使是这样, 少女的面容依然不见一丝胆怯,鬓边的碎发随风而动, 衣衫的青色完美掩盖了血迹。双眸如水,清澈不现分毫微波。
这样的眼神让秦曜又爱又恨。
曾经,青泷总是用这双清凌凌的眼神去看他,去看花看草, 甚至是发呆地看路过的一只鸟。似乎在她眼里, 尊贵无比的一国太子与花鸟没有区别。
即使是在她死前,依然是这般清亮,这般安静。
就算是怨恨也好, 是郁怒也好,可是没有。
她什么情绪都没有留给他。让他徒徒抑郁三年,空空荡荡了三年。
秦曜嗤笑一声,眼神发狠, 继而凝神, 掌心运炁如锋利风刃, 随着他身体向前,风刃碎裂漫散袭去。
法家·凌迟。
法家提倡“以法治国”,认为重刑是力量之源泉,是禁止犯罪的根本,唯有以诸如凌迟、车裂等严刑酷法,达成“去刑止刑”。
青泷周身聚起元炁,吹着地上五彩轻盈的成衣飘动,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气中像一簇簇即将燃烧的火焰。
元炁·巽风!
防御之术!
两股旋风对撞的瞬间,秦曜身形摇晃一闪,侧过青泷。
深邃俊朗的轮廓添了几分阴影,他神色冷淡低声压抑着不悦:“谁教你用的术法?你是剑护,只可以用剑。”
他有着控制她的一切的欲望。
她应该做什么,她应该怎么做,都应该在他的掌控之内。这个女人还不够合格。
“我会学——”青泷一字一字对他说得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青泷只觉右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她双指快速点住穴道止血。
果然黄谨温出手。兵家·偷袭之术。
周祉君亦以阴阳家·念力干扰。
三处围攻,青泷的手慢慢伸向背后的问情剑。
“啪,”屏息之中,她伤处的鲜血蓦地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像一朵盛放的花。
秦曜的杀气突然调转了方向,他站在原地,骤然伸出双手,手臂青筋暴起蜿蜒。双手分别提起黄谨温和祝靳,掐住他们的脖子。漆黑的眼瞳中带着深沉冷戾,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他问:“谁叫你们动手的?”
如同纤细的植物茎要被扯断,周祉君的脖子生疼,纯白面纱几乎要掉落下来。然而比狼狈更挥之不去的,是她心中的绝望。她眼眸震颤,用力摇摇头:“殿下,她不是青泷,您看看清楚,她不是青泷。”
“那就让她变成青泷!”
秦曜冷哼一声。
漫天铺地的威压恐怖地压倒一切,花木迅速在瞬息之间枯败,风声骤停,月隐入云。烛火静止,失去颜色。
一切生机了无,在他的号令之下。
法家认为“权制断于君则威”,故此术法唯有帝王一脉可以发动,名为“法自君出。”
青泷神色微凝,一瞬抽出问情,抵在额前抗住威压的蔓延。
御魂丹有些着急。
小丫头还没有发掘出它真正的威力,不会就这样死了吧?御魂丹泪目,难道它这样的神物注定命途多舛?
黑白的背景中,秦曜的华服从未有过的破败,他一步步走近,脚步有几分东倒西歪。
青泷仿佛听到了长长的镣铐撞击在地上,沉闷地发出重重声响,一遍遍回荡,回荡在耳边,也回荡在过去。镣铐的一头攥在秦曜的手上,没有钥匙,没有期限。
直到走到跟前时,秦曜突然做了一个青泷实在无法理解的动作,就像她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流泪一样。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血淋淋的,是刚才肩膀被震雷击中时流出的血。
在浓重的血腥气味中,秦曜哑声道:“回到我身边——”
就是现在!
青泷抽出问情,毫不犹豫地朝秦曜劈去,剑意将君王威压划破一条裂缝,逼着秦曜倒退数步。水润的眸子眨也没眨,她同时快速念动名家·御物,地上无数轻纱白绫随之飞动,将秦曜的双手双脚牢牢缚住,越捆越紧。
秦曜脊背绷紧,每一寸肌肤都被勒得生疼。可是他薄唇微抿,幽冷地发笑着,像是在享受这样疼痛欲死的感觉。
这样的实力,这样的沉静,真的太适合做青泷的替身了。
秦曜刚想加重帝王威压,忽然脸色一变。
烛火轻微地开始跳动,枯萎的花瓣重新直起身子。
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始终矗立一旁沉默不语的王修正在快速运炁结印。
儒家·天下为公。
《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这亦是儒家备受尊崇的原因之一,唯有这样仁者爱人的术法能够与霸道的帝王威压抗衡。
青泷顿了顿,认真学习起王修的结印方式。元炁倒映在她眸中,流转演变,变化无穷。
用这一招克制秦曜倒是个好方法,只要她体内元炁还够用的话。她略略思考,却见印象中总是儒雅温婉的少年口中“噗”地吐出鲜血。
皓白的齿都染红,王修的面颊抖动着,一面与秦曜抗衡,一面头也不回地喊道:“快走。”
不管是谁,若在此时此处杀了晟国太子,都会给圣贤院带来灾祸,为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天下引发战争。
圣贤院千万读书人都不得安生。或许他爱不释手的那些古籍也会遭受毁灭。
……
青泷扶起长桑灼和长桑权,向着门外缓慢走去。
王修想,我已经看到了她的眼睛,同在人群尽头说“让开”的少女,一模一样。
——
远山巍峨在夜色中轮廓渐渐模糊,沉沉的天幕几乎要压垮万物。
冷风凄凄。
长桑灼哭着把袖子里的木玩具拿出来,在长桑权跟前拼命摇晃:“哥哥,小老虎。小老虎你还记得吗?”
青泷感觉到胸口处那很少会跳动的活物,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压制,沉闷得很是难受。
但她一时不清楚这是什么,也无暇顾及。
她不知疲倦地将元炁注入到长桑权的眉心,同时提防着身后有没有追兵。
长桑权动了动眼睫。
长桑灼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
“咳咳,”长桑权勉力咳嗽了两声,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长桑灼,又看了看青泷,最后回落到妹妹的脸上。
粗糙的满是厚茧的手掌握住木老虎,他说得很慢:“你,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哥哥终于给你买新衣服了。”
“嗯,哥哥说过要给我买很多很多新衣服。”长桑灼握住他的手,泪眼模糊,拼命用力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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