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姜心跳顶到了嗓子眼,呼吸也下意识停住。
嘴巴里含着的肉块早已忘记咀嚼,她屏息慌忙瞧着四周,企图找件趁手的东西自保。
可急的后背都冒冷汗了,也没见到什么能保命的,这边连根棍子都没有。
而来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听着还不止是一个人,起码有十几个。
他们的脚步踩得沉沉,行走间刮着山林间的灌木,配甲的啷当声不时作响。
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越发显得来者不善。
他们的目的性也很明显,就是冲着这一堆火光来的。
越姜在越来越近的脚步里囫囵揣了颗石头掩在袖中,手指拽得紧绷绷。后背牢牢靠着树干,她绷紧着齿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人行进的方向。
全身都在防备。
声音更近了,火光依稀照出人影。
当先之人甲胄加身,身长八尺,目光巡视般扫荡,最后,看到了她,停住。
越姜迎上他的视线,袖子里的指尖几乎抠进石头里。
镇定是强装的,面对对方十几人,她一个,能做的了什么呢。
她只庆幸,现在的自己疲惫又脏污,在他们眼里定是难看极了。
这点她猜错了,她是疲惫,身上也确实脏,可坐在火光里的她,似冬日白雪,尘土未掩其光华。
那中郎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看向身后被捆着的七人,指着她说:“她跟你们是一起的?”
越姜眉心一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她什么也没瞧见,只看到一群同样甲胄加身的士卒。
那些士卒动了,让开一条路,揪着后面五花大绑的七人上前听话,越姜也到这时才看清他们的脸,这些被绑得紧紧的,不是林陌他们七个,还能是谁。
林陌对上她的目光,糟糕的有点想摸鼻子。
他也不想的,谁知道对方这么厉害。
最初,他就是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闹出的声响,乱世十几年,养出的老习惯了。
行走在外,要是不警惕些谨慎些,他这条命早就没了。
所以之前在把肉给她后,察觉到不远处有声音,他一个条件反射,当先就追了过去。
想及此,不禁狠狠瞪了眼大二,他一个人去就行了,他们跟着凑什么热闹!要不是他们一帮子人哗啦啦全跟上,至于惊动这一群军罗刹?
大二被瞪的脖子一缩,讪讪。
还有些委屈,他是他们老大,他突然冲出去,他们不得跟着?
他还以为是老大发现贼老张跟过来了,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既然是贼老张,他们现在就七人,肯定不能与追来的大几百人相提并论。所以真要是他们,他们最后肯定是要悄悄溜走的,如此,他更得跟着老大啊!
越姜他又不熟,那一刻他压根想都没想过她。
大二嗫嚅着想解释,可喉咙还没咕哝出声音呢,那甲胄小将又问了,“是不是?”
大二瞅他一眼,心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林陌收起瞪他的眼神,无奈答:“是。”
他后悔,当时怎么就过去了呢,也悔,大二这个二货怎么也跟上了呢。
要是只他一个人,最后被发现他当然能全身而退,可兄弟几个,几招之下就被擒住了俩,这些都是忠心跟着他的,他能怎么办?只能停手,乖乖任人绑着。
“大人,我们兄弟真和您擒的那几人没有关系。”
左霆不置可否,“有没有关系的,待回去问过,才知道。”
他往前一步,目光再次看向越姜,朝她逼近。
越姜握紧石头,盯着他看。
他们要把她也给绑了?
左霆没有绑她,只是叫人上前,“把她的手捆了。”
“是,大人。”
“姑娘,伸手吧。”
越姜沉默一瞬,最终选择放下石头,手腕伸出去。
左霆看到石头挑了挑眉,哂笑出声,笑她自不量力。
他拼到中郎将这个位置,又被大司马亲授擒拿吴贼,要是能被区区一块石头怎么着,那他趁早解甲归田,也别想跟着大司马了。
越姜看到了他嘴边的讽笑,垂眸不语。
手腕上再次捆上粗绳,昨夜被勒起的瘀痕加深,手上疼得她抖了抖。
左霆发话,“行了,捆上就行。”
高呼:“回营!”
越姜被人示意走到中间,与林陌他们挨着。
林陌看到她,眼神是止不住的发虚。
要不是那时他冲出去,她这时也不会落到这等境地。
“对不起。”他小声叹了一句。
越姜看他一看,轻轻摇头。
怪他有什么用呢,现在已经这样了。
好在,这领将看着傲气,但初初见面,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他手下的人刚刚给她捆绳时,也规规矩矩,看着未生邪心。
林陌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后悔啊。
现在只能希冀,跟去一遭,待盘问过,这甲胄将领真能放他们走。
林陌往后又看了眼自己那几匹被别人骑着的马,心酸的嘴巴犯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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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黑走到天亮,清晨连天的雾气挡住视线。
越姜两鬓青丝凝起水珠,身上萧萧寒意披满,但她不觉得冷,相反,脸颊走得有些红,气也直喘。
一夜的疾行,她累得脸色都不正常了。
但她没有说累的资格,这些军士,哪里会管她。
只偶尔有几抹视线扫到她身上,待她察觉,又匆匆移开。
越姜没心思去探究,她又累又渴,只想休息一下。
幸而,前面正好有一山溪,左霆见此,叫众人停下歇息。
“两刻钟后,重新出发。”
“是!”
齐齐的吼声惊起一片黑鸟。
越姜在他们纷纷往溪边去浣洗时,软着腿脚颤抖着在一处石头上坐下。
一坐下,便是连片的酸麻,脸颊红的更加不正常,她喘气不止,喉咙干的像要冒烟。
她想喝点水,可手被绑着,她连到溪边掬点水喝也不能。
闭眼企图压下快要着火的咽喉,可越如此,她反而越想喝水。
舔舔实在干的发涩的嘴角,她终是朝左霆的方向开口,“将军,可否先解开我腕上绳索片刻?”
“我想喝点水。”
左霆闻声看过来,片刻后,他点头,示意她身边看守的人,“给她解了。”
“之后……”他停顿一下,道,“也不必再捆。”
她一个女子,翻不出风浪。
越姜朝他欠身一谢,走到一处清澈处,蹲身喝水。
水面清澈如镜,她隐隐约约看到自己此时的情形。
乱发,脏衣,脸上花猫一般,确实狼狈。
她没有洗脸,只简单清洁手心,掬水大喝几口。喝完后她老老实实回到之前那处,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
她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
两刻钟很快过去,左霆起身,命令手下人继续赶路。
当天傍晚,取灵山道,到达一处把守森严的大营。
距离营地尚有一里,左霆已经一跃下马,按剑匆急的往里走。
他很快与身后的士卒拉开距离,而越姜与林陌几个,则被推着步伐慢吞吞地向前。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住,“等等!”
驱使越姜几人的士卒停下,朝出声那人望去,看清人后立即团手行礼,“孙公。”
孙颌朝这边颔首,示意他们起后,看向越姜。
她看着很眼熟。
第3章
孙颌摸着胡须看了好几眼,点着下颌,他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主公只派左霆追击被阜宁城内杨氏放走的妖道,这些人,也是一起的?
士卒上前禀明,“回孙公,他们是昨夜捉拿吴贼时,将军顺道绑了的。”
“此七人,行迹鬼祟,将军命我等捉拿。”他先指向林陌七人,轮到越姜时,他顿了一顿,才道,“她,是与这七人一道的。将军未免错放,也令我等一道领来。”
孙颌点点头,他又看了一眼越姜,越看他越觉眼熟,尤其她眉眼中那几分萦绕不去的熟悉,让他笃定,他肯定在哪见到过她。
可此等样貌——真见过,他定是一眼就认出了。
捋着胡须正想皱眉,忽然,前边跑来一人,匆匆在他跟前停下,“孙公,主公有请。”
孙颌没心思继续想了,点了点头,赶紧跟着他过去。
越姜看了看他走得渐远的背影,心想,刚刚这人是什么意思呢?
他看过来的眼神她没觉得不怀好意,所以,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垂思间,身边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之前那个士卒,“走吧,别磨蹭。”
越姜回神,默然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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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内,孙颌一进帐,便先作礼,“主公。”
裴镇颔首,他指向一边捆得严严实实的吴持田六人,“先生以为,这人如何处置。”
孙公看了眼眼下青白的吴持田。
这人不是寻常人,正是近年来颇有名声的青云道人。
传言其无师自通天语,能懂天言,其成法之时,屋前老槐树遭巨雷所劈。原本,老槐树该是一遭劫难变成死木……但此人枯木逢春,日日诵念,最终起死回生,老槐树再逢生机。翌年春日,亭亭如盖。
除此之外,民间风闻此人可凭空生火,变符写字,其赐下药丸,更可延年益寿,振奋心神。
……
诸多名声,传得越来越远,几年下来,不止是在庶民下士中,在士族之间,他也颇受敬重。
这样的人,原本与主公来说是没有任何妨碍的,他错就错在,竟敢妄言主公乱臣贼子,不堪帝位。
这能忍?
孙颌心想,就算主公宽和,真的能容下他,他们这些门臣僚属,也不能任由事情风传下去。
这天下,是主公打的,霍乱朝廷的诸多佞臣,是主公杀的,这些——岂是他区区一句不堪帝位,就妄想翻覆的?
不知所谓!
孙颌正色,“主公,此人不能留。”
就算原本没想杀他,但昨日既然已经连包藏妖道的杨氏都一同拿下了,今日还能留他?
这人,得杀了。
吴持田瞪圆双眸,目眦如血,他们真敢杀了他?
他是神仙道人啊!
两股战战,几年下来,一向无往不利的他第一回 知道了恐慌的滋味。早知道会到如今,当初他怎么也不敢酒后乱言了。
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嘴呜呜着急发声,他想让他们饶他一命。
只要肯饶他,往后他们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们说往西,他绝不往东!
他再也不敢记恨曾经向裴家门下投拜帖,却杳无音信的事了。
喉咙里呜呜着急的声音还在继续,青白的脸色现在憋成通红。
裴镇觑了他一道,嘴角勾出讽意,慢慢嗤出声。
还以为,是条多硬的骨头呢。
不过也是软虫一条。
他拾起案上重剑,豁然,刺出,剑锋直指吴持田,“镇,深以为然。”
吴持田面额煞白,瞳孔惊悚一缩。
他他他……真要杀他!他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啊。
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他不想死!
拼命拱着往后缩,吴持田企图往外逃,但膝盖刚拱出一点,便被人从身后抵住,他的退路被堵的死死的。
吴持田望着持剑逼近的裴镇,肩膀抖得跟筛子似的,在剑尖刺上他额心的时候,□□一湿,一股尿骚味直接传出来。
味道越飘越重,在一边的孙颌都想挽袖掩鼻。同时,心下嗤然,果然,是妖言惑众。
他要真有通天的本事,昨日能被吓得逃出杨氏府门?今儿又能怕得□□失禁?
乱世里,还真是什么妖鬼蛇神都出来了。
暗地里摇了摇头,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自不量力地惹他家主公。
如今,只有黄泉路,能容他走了。
裴镇也被味道熏到,皱眉嫌弃。
退后一步,他“欻”的一声将重剑收回剑鞘,沉着眼睛朝摁住妖道的左霆示意,“拿下去,斩了。”
亲自动手,他嫌污了他的剑。
“是,主公。”
左霆拎鸡仔似的把人拎走,前后不过片刻,再进来,他手上拎着吴持田的人头,“主公,妖道已斩。”
“善。”裴镇点头。
“至于杨氏……”
明知道是他亲派兵甲缉拿妖道,杨氏却仍然胆大包天助其逃脱,裴镇容不了这种人。
“一道杀了。”
杨家那老头,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刀下去,也正好让阜宁那些豪族掂量掂量,他裴镇,可不是他们可以待价而沽的玩意。
想向他要甜头,就老老实实的来,别耍花招。
左霆拱手:“末将遵命。”
“嗯。”
左霆躬身往下退,不过,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
裴镇挑眉,“还有事?”
左霆摸摸脑袋,应该算有事吧?
毕竟那几人他抓都抓回来了,这会儿,正该交由主公一起定夺。
刚刚他差点就把他们给忘了。
“主公,昨日末将擒拿吴贼时,有七人藏于林中鬼祟偷觑,末将将他们一道捉拿了。”
“您看?”他抬头问,那些人该怎么办?
裴镇:“他们跟吴持田是一伙的?”
不知道啊……左霆眼睛发飘的转了转。昨天为了保险起见,他第一反应就是全抓回来。
至于最后要是不是,再放他们回去就是了。
讪讪的搓了搓手,“末将……尚未弄清。”
裴镇瞥着他不语。
左霆干笑两声。
“罢了,你去将人领过来,我瞧一瞧。”
“喏!”左霆应声就要退下,但这时,孙颌拦住他,“等会儿,先等等。”
嗯?左霆不解?孙公是觉此举不妥?
裴镇也看过去,“先生?”
孙颌摸摸胡子,仔细再回想一遍记忆中那个人,确实,她和她长得有几分像。
“主公可记得洛都越氏?”
裴镇点头,他当然记得,越家曾经位居三公,满门忠烈,在前朝,名声颇为不错。
不过,那终究也只是前朝了。
成帝昏聩,此后天下大乱十几年,越家早不如前。
越家如今也就剩下族中二房了,前些日子,好像还听说二房的也病重去逝了?越家子孙,凋零仅剩一二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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