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火堆跟前,他随便曲着长腿坐下,往后边的树干一靠,声音懒散,“先生也是夜里无眠?”
孙颌点头:“晚上吃得多了些,腹中积食。”
如此……裴镇点头,随手取了根木柴拨火星。
这句话之后,突然意兴阑珊。
原本走向越姜那边时,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此时……裴镇连口也懒得再张了。
微微撇眉,目光往越姜那边望了一下。
白日对着他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夜里倒是睡得酣甜,抿嘴嗤笑一下。
孙颌摸着胡须的手停顿一下,悄悄瞥主公。
主公对越姜,欢欣至此?只是看着她的马车也能笑上一笑?
而且,前些日子的不快不悦,气压低沉,今日傍晚不过往越姜那走一趟,再回来就没了。
孙颌心里复杂,从前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主公会对一女子欢喜至此。
当然,不是他不乐得见,主公身边往后能有贴心之人,他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越姜似乎不大乐意亲近主公。
这反倒是不大美了。
长此以往,最后只怕主公也被磨得没了耐心,两人变得互相折磨。
这不是孙颌想见的,他不想主公被儿女私情所扰,朝中诸多事宜,往后还赖主公多分心神呢。
所以他希望主公与越姜之事能像打战一般,速战速决。
再不济,也得是快刀斩乱麻。
他咳一声,清清嗓子,低声,“主公,可是思慕越姜?”
裴镇挑眉,乜他一眼,不说话。
说什么废话,他不是早有察觉?尚在阜宁之时,先生便屡屡眉目微妙,如今倒是明知故问了。
孙颌接着道:“那对于越姜,主公作何打算?”
裴镇依旧不说话,乜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孙颌只得再往下说:“颌以为,如今您与越姜无名无分,是以越姜常行躲避之举,无可苛责。不如,您早日将越姜娶入府中。”
如此,越姜便不好再躲避了。
也不该再躲避了,为人妇者,敦伦和乐,侍顺夫君,乃理所应当。
第33章
裴镇瞥着他, 在孙颌这句话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依旧瞧不清心思的摩挲着手指。
看不出有没有对他的话上心。
不过眼神却因他这几句已是深上几分。
他目光不明的望向越姜马车的方向,眼睛里漆黑幽静。
指腹刮着指骨, 半晌, 才言:“然。”
他确实该娶妇了。
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如今,倒是该考虑上几分。
眸光压到他身上, 他点着下巴,道:“此事, 便交与先生去操办。”
孙颌笑答:“是。”
为下者,确该为主公分忧。
……
翌日, 越姜依旧是避着裴镇。
当日傍晚,马车进入城中, 歇于一家客栈。
入得客栈两刻钟后, 越姜门外传来敲门动静。
她抬眸看过去,等着来人说话。
“越姜可在?颌有事相商。”
是孙颌啊, 心下放松。
“在的。”越姜过去开门。
孙颌冲她笑一笑,入门来。
越姜斟上一杯茶水,请他落座,“先生何事?”
孙颌摸着胡子笑, “却是喜事一桩。”
嗯?越姜不解,何来喜事一说?
瞧清她的疑惑,孙颌和善笑着,言:“近来, 想必姑娘已知主公心意?”
越姜眸光微愣, 瞧着他不说话。
孙颌:“姑娘家世清贵,品行温美, 正堪为君妇。”
越姜目光更愣,对方不耐再遮遮掩掩,竟是直接便让孙颌下令要娶她了。
喉咙变紧,声音生涩,“先生过誉了,越姜不堪此名。”
更不堪为君妇。
但尚不等她说,便见孙颌笑盈盈,接着道:“是您过谦了。越氏朝中名臣,满门清直,又是言情书网,育得好女,裴越两家门当户对,正该结两姓之好才是。”
越姜如坐针毡,抿紧唇要拒绝,可孙颌来,就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的,他依旧是笑容和善,语序温缓的道:“姑娘不必再自谦,今早颌已着人快马加鞭回洛都,告与越氏一门。”
“裴家族老也悉数相告,只待您与主公回了洛都,便过媒下聘,行成亲大礼。”
越姜双目更愣,直直瞧着他,难以再发一言。
他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说告知越家,便是与她说,她不是伶仃一人,她身后尚且有越氏满门,她焉能不顾越氏满门的前途与性命。
说告知裴家……裴家,越姜默然,裴家那些族老又算什么呢,不还是全凭裴镇一人所言!那些人难道还敢驳了他不成?
只要他想,那此事便不可能不成。
“至于其他礼节之事,您不必担心,一切自当以最贵重的来,断不会委屈了您。”孙颌又道。
越姜依旧是一言不发,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也说不了。除了答应,她能做何?还能看着越家全姓被她牵连?
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越姜目光垂下,“越姜知道了,一切……”
声音顿上许久,才再次发出,这回的音调变得有些哑,“一切便按先生所说去办。”
不想再应付他,她深觉头疼,揉着额角道:“我有些累,不如先生先回去,改日再议,可行?”
孙颌心知她也该消化消化,点头,“那姑娘先歇着。”
他退出去。
……
他走后,越姜一直是原来那个姿势,久久未有动作。
许久后,她撑着额头,再次揉起头疼不已的脑袋。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越姜咬唇,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在到达军营时,他第一声说过要她走后,她定然就毫不犹豫的马上离开了!
如此,便不会再有今天这回事。
她抵着眉心气道。
但气过了,便是满满当当的无力。
这不过也是气话罢了,当时的境况,她一人出了他的营地,不过是羊入虎口,陷入另一个险境罢了。
也好不了多少去。
越姜长长呼吸,吐出心中闷气。
但,心中苦闷并无消失,依然梗在那。
坐卧皆是难安。
抿着唇走到窗户边,她失神的望于街巷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战事才平几月,来往之人脸上清瘦至极,皆有苦色,看得她又是失落。
正出神,门外又有了敲击声,越姜的心一提,捏紧窗户边框,不愿前去开门。
怕又是孙颌,更甚者,这回是裴镇,她此时谁也不愿意见,只想一个待着。
“姑娘,晚食已好,该用膳了。”是左霆的声音。
越姜的紧张并未消除,不愿去开门,只轻声道:“着人送我屋里来罢,我不下去了。”
嗯?不下去?左霆看一眼她房里。
挠挠脑袋,他去禀与主公,“越姑娘说不来,要在屋里用膳。”
裴镇半眯起眼睛,敲击着桌面,不来……是与他置气?
想了想,忽然起身,亲自往她这来。
“开门。”他敲上房门。
听是他的声音,越姜背过身去,盯着街巷之外,只作听不见。
给谁开门也不想给他开门。
“开门。”隔上几息,又是一声。这回敲在门上的力道重了些,声音也略有提高。
越姜绷紧手指,依然不想回应他。
他如此强势,她更加不想见他,怕是一见,便是心烧火燎的怒气,说出什么让她追悔莫及连累家里的气话来。
如此……那她生生闷气还不行?
越姜更加抿紧嘴角,浑然不去理门外又唤起的一声喊她开门的声音。
叫了她三声,都不理人,裴镇几乎气笑。
便有如此不愿?当日那姓徐的上越家门,难道她也是如此?
裴镇的心情变得不大好。
立足片刻,没有再开过口,便这么目光不定的立于她房门之外。
……
门外没有了敲击声,但越姜也没有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心不由得提起,他这么站在那,要酝酿什么?
难道还在琢磨怎么破门而入?
越姜额角一跳,竟觉真有这个可能。
可在她紧张至极的时候,外面突然又有了动静,是脚步离远的动静。
只是不待越姜松口气,片刻后忽然又有人来,不过这回是小二的声音,“客官,小的奉命送饭过来。”
越姜:“嗯。”
确定只有他一人,终于从窗户边挪开,肯来开门。
小二恭恭敬敬替她把饭送进来,一放下,他就迅速退下,不敢在贵人屋里多待。
外面一行人身上悍气不小,他是万万不敢待久了惹怒那群人。
送来的吃食很丰盛,三荤一素,还有瓜果,但越姜看着,并生不起什么食欲。
她挑着吃了些,勉强不让自己晚上饿着。
用完饭囫囵洗漱完,她早早躺到床上。
但心思太乱太烦,阖眼将近一个半时辰,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越姜于是心里更加烦闷,半晌,忽然起身,从香囊里捡出一锭碎银子,穿上衣服开门唤来一小二。
“给我拿壶酒来。”
小二笑着收好银子,“好嘞,马上来。”
前后不到盏茶时间,小二捧着一壶客栈里最好的酒送来。
越姜也懒得冲他索要剩余的银钱,全当赏他了。
拎着酒壶回房,将门锁死,她一杯杯喝着不算好喝的酒水。
她要它本来也不是贪图它好喝,就是想把自己灌晕了好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最好是能一觉睡到天明的那种。
五杯下肚,眼前渐渐有了晕意,越姜接着喝。第六杯,第七杯……喝到第十杯时,越姜心里的暗火越喝越旺。
凭他以势压人!
她委屈又生气的抱着酒杯,满面难过。
仰头又灌上两杯,肚子里填满酒水。
待喝到一半,脑袋里已是晕乎的不行。
手上脱力,酒盏松离,她歪扭趴于桌面半阖起眼睛。
头脑如愿以偿变晕,她也如愿以偿终于觉得有些乏,但预想之中的睡意却是没有,只一肚子的委屈与怒火无处宣泄。
先前勉强被她压下去的情绪这时全冒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暗暗生气,且越想越气,如何也压不下去。
抿唇,强撑起力道,踉跄着身子起来,她来到门边。
她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他不讲道理。
嫁娶之事,不能与她好好商量着来?恁凭孙颌一句话,她的亲事便这般定了,拒都拒不了。
手指打晃的去拉门栓,打算去找他。
但她喝前把门栓的太紧了,那时为了防备自己醉后出去,还特地加了根银钗卡进门栓里,就是为了让它栓得还要更紧些,好不让自己醉后做出什么事来。
越姜拉门拴拉得满头大汗,到后来甚至急了起来。
可愈是急,反到愈加不得其法,干瞪着门框没有法子。
罢了……越姜累得头疼,泄气歇了心思,打算回去,但正是这时,被她拨弄了半天的银钗终于摔落,门栓也终于松上一些。
当啷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越姜盯着那根银钗瞧了一会儿,于是又试了试。
这回是轻而易举把门拉开了。
她扶着门歇一会儿,然后眩晕着分辨方向,往裴镇这边来。
……
裴镇刚歇不久,他一向晚睡。
闭着眼睛刚有了些睡意,突然,门上砰砰两声,把他砸醒。
眼神看过去,很不悦。
原本心情就糟糕,因她而起的糟糕。
他裴镇自认不差那徐家分毫,结果告予她要成亲之事后,她却如此冷脸。
压着眼皮盯向那边,声音发冷,“谁。”
门外人不答他,仍旧只是敲门,且愈敲愈响。
裴镇抵牙,更加不快。
神色变得冷冰冰,眼睛里的沉意能杀死人。
“谁。”大半夜的来他这找死。
话里已经很不耐了。
来人还是不答他,甚至敲门声更重,极其放肆。裴镇啧一声,砰的坐起,抄起一边重剑。
开门时,持剑之手唰的拔开,冷眼刺过去。但凡在他手底下的,无人敢不报名姓,如此,门外只能是霄小之辈。而胆敢扰他,那便死。
但,剑锋才刮过去一半,又猛地拐弯,锋利的削向一边门框,留下半边深痕。
眼神变了,裴镇掀起眼皮,拧眉睨着这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竟然还会上他的门?
裴镇抱剑,目无波动的看她。
越姜美面生怒,绷着脸色瞪他。
裴镇哼笑一声,大半夜的来,竟是特地为了过来生气与他看?
重剑靠于一边,上前一把把她拉过来,面无表情凑近她的脸,心说到要看她吓也不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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