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镇瞥一眼她的手,还是压着。
压了一会儿,他面不改色的说了句话,“停什么停?天子出宫,身边自然得人随侍,你不跟着,还要谁跟着?”
说完,还加一句,“明明善妒,这会儿却又不肯随我出宫,嗤——”
鼻息重重扬了下,瞥着她眸中带起明显的不满。
他在不满于她!
越姜要气笑,还说她善妒,可他上回沉默以对,嘴上连敷衍都不肯敷衍一句,这会儿倒是又以此为由把她带来了?
他也没答应她后宫以后不纳美人啊?这会儿话里的意思却好像在顾忌她一样,反怪她不知体贴。
“我并没强拦着不许你找别人。”她哼道。
裴镇心想倒是嘴硬。
是,她没有拦着,可那日的意思不是但凡他有了别人,往后便不许他再动她?
以后日日都和他冷着?
上回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对他疏离起来了,一大早趁着他深睡的时候走人,之后更是仗着说开了,更加不往他这来。
裴镇也被她这般疏离的态度惹得冷了心,那两日便干脆接着不找她,一心政务!
他宵衣旰食,少有让自己空闲的时候,一切时间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确实无心想她了,因为他确实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可后来孙颌来说春蒐一事……又不可避免的再次念起她,此次一去便是整整四日,若是处理事情再耽误些,或许还要多些时候。
于是沉默一会儿,打算压缩春蒐时间,不打算渔猎,行程缩至两日。
今日一早,他着常服乘辇出宫,起程。
坐于辇驾中时,他闭目歇神。辇驾到了宫廷正门外,从官就位,将领随从,正在吹号声将起时,心里涌起一股极强烈的冲动,压不下去。
沉脸凝神一会儿,反复想着他此去长路迢迢,她一人在宫中还不定会怎么样……越想是越觉不妥,便忽而扬声命人备乘舆折返去接她,带她一同行幸郚城。
刚刚说她善妒,有几分当做借口的心思作祟,可她好像还当真了,竟然说没强拦着他找别人的话。心里有点不快,恶劣斥了声,“我找了别人,是不是又要讽我见色起意了?”
越姜瞅他,难道不是?
裴镇哼声更大,忽地长臂一伸,直接把她压在车壁的角落里,倒叫她看看到底什么叫见色起义!
捏着她的下巴急吻。
接着又拽她衣裳,他毫不收力的情况下,两三下就把越姜肩头衣服拽乱,大片大片的肩膀露出。
越姜脖子下一凉,鼓圆眼睛看他,还在马车上呢。
裴镇睨她,十指紧扣她的手,别在一边。
他继续亲她,还把她头上的簪子拆了扔了,当啷砸在车座上。
越姜:“!!”他把她衣裳弄成这样,头发也弄得乱糟,等会儿她还怎么下乘舆去?!
“过会儿还要下乘舆呢!”
裴镇不管,占着蛮劲把她衣裳拽得歪七八扭,直到恶气出尽了,方才收手。
“这才叫见色起意!”满是热气的声音灌在她嘴边,他沉沉压着她的肩头,盯她。
越姜拿眼刮了他两下!接着指着自己的衣裳和挣的散乱的鬓发,嘴巴气鼓鼓,“你要我等会儿怎么出去?”
“趁早送我回宫算了!”
胳膊腿上的衣裳没一块能看的,皱得皱,乱的乱,皇后如此仪态,如何在百官跟前露面!
越姜红润着一张脸和他瞪视着。
裴镇:“……”顿住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越姜就看他要怎么办。
她不急了,最后他还得送她回宫去!
但裴镇的眉头也只是皱那么一会儿而已,淡淡瞥她,不就是件衣裳吗,命人回去取就是了!反正时辰已经耽搁,再多耽搁一时半会儿也是一样!
扬声冲外喊马岩庆命人回去取皇后衣物。
越姜凝顿……出乎意料,但又还算在意料之中。
他好像确实铁了心要把她一起带去春蒐。
看他一眼,靠坐着等人送衣裳来。
……
很快,宫人大跑着抱着一包袱的衣裳来,递进马车。
裴镇把包袱给越姜,示意她换上。
马车重新启动,直奔宫廷正门。
一刻钟后,到达正门处。
一直屹立静候的武卫百官们,闻声暗暗都往这边看来。待见马车一停,从里面一前一后下来两个身影,众人心头微跳,接着暗敛神色,垂首行礼。
直到天子又上了辇,发令起程,他们才立直了腰,心思开始浮动。
原是折返回去接皇后啊……
感叹者有之,失望者亦有之,还以为此次天子孤身一人起程,能钻些空子呢。
但皇后既然也跟去,只怕不然,不然啊……长叹数余声。
……
因已经耽误些许时辰,上辇后裴镇便发命全速赶路,尽快到达郚城。
受天子命,左霆于是不敢懈怠,当先领头,下令加速。
当日午后,抵达郚城,是夜,天子寝于郚城行宫。行宫几里之内警卫驻扎,非天子传召,等闲之人俱是不得近身。
入夜之前,裴镇领人在山南之地围猎了一场,春蒐行猎只杀没有怀孕产子的猎物,是以足足一个时辰下来,最终的猎物并不多,只寥寥十数而已。
不过裴镇也还算猎的满意,猎物全数赏下去,当日太阳落山之时,乘兴而归。
入夜,北风呼号。郚城虽靠近洛都,不过因地形原因,这处正替洛都挡着北边的风口,春寒料峭,是以郚城要比洛都冷上不少。在洛都早从元宵过后就已经开始开化的河冰,在此地才化了不过十几日而已。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气候,当地水泽之中盛产一种极鲜嫩肥美的少刺鱼,而二月中旬,河冰开化少许,正是捕此鱼的最佳节候,其余时令反倒少见此鱼。
也是因此,朝中在考虑春蒐一事时,最初才把郚城也列在其中,后来是又因为出了镇北关的事情,天子春蒐行猎才最终选择郚城。
既是来了郚城,猎山禽便不是主要,渔猎才是大头。
当夜,已经有人安鱼梁,并在河坝之处放捕鱼笕、网兜、筛篓之类的捕鱼器具,利用鱼群上溯遇阻跳跃的习性,静待鱼群落网。
众人在布置前,前来禀了天子一句。
裴镇嗯一声,把越姜拽着一道往河边去。
越姜便这么和他在广袤的河边凉飕飕的吹了好一会儿的河风,直至那些放鱼梁的人归岸了,才逆着风又往回走。往回走时不小心被石子绊得趔趄了下,裴镇看她一眼,抓牢她的手。之后怕她又被石头绊着,便又冲旁边的人示意,亲手提了一只灯笼,待眼前亮些了,才继续和她一起往前,被护卫簇拥着回行宫。
天刚亮,越姜再次被裴镇拉起来,去看鱼。
她困得要死的跟着他走,到地方时,见足足几百尾的鱼儿弹跳在盆中,不少鱼儿背上还有薄冰,正是昨夜负冰而上的鱼群。
越姜精神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迎冰上溯的鱼,小时听祖父和家里人说过,不过那时正乱,从来没有机会来郚城这边看。
不禁走近几步去,来来回回仔细的瞧。
裴镇笑笑,不困了?伸臂半环住她,让她挨在他跟前。待手下那些人把抱籽的鱼儿放回河中,裴镇朝越姜点点下巴,道:“归了。”
越姜嗯一声,同他一道回去。
回去后,便是一席已经备好的全鱼宴,鱼汤,鱼片,鱼脍鱼皮饺……九道菜肴,全是刚出炉的热乎吃食。
刚用完,越姜就看左霆到裴镇跟前来说了句什么,接着裴镇朝她说了句“你且乖乖待着”,便夺步而去。
自此,她一整天都没再见过他人影。
再见他时,是第二天清早的时辰,她正睡着,突然被屋里一阵凳子踹倒的声音惊醒。
睁眼脑袋放空的望了会儿,撑起手臂往帐子外看去,便看到裴镇正皱眉睨着倒地的凳子,极带嫌弃的扶起来。
他听到她起来的动静了,是以边拎起凳子时,还边抬眸望过来。
四目相对,越姜脑袋又空了些时候。
过上片刻,她揉揉发涩的眼睛,问:“何时归的?”
裴镇上下扫她一眼,目光最后停在她还略带睡痕的颊边,她昨夜倒是睡得挺好。
裴镇眯了眯眼,过了会儿,移开目光,在凳子上坐下,“刚回来不久。”
回来时就直奔房里来了,不出意料她还在睡着。
其实他也挺想睡,昨日在左霆禀了他一切已准备好后,他便提马领人疾驰至镇北关。
镇北关距离行宫有半日路程,当日下午,他抵达镇北关,才进城门,便下令全城警备,午后,趁人疲马困之时,他以虎符下令,命当地屯军所围了王氏一族。
这一族太嚣张了。
自他登基以来,王氏一脉占着家族庞大底蕴深厚,仍是从前蛮横作风,年初只因为镇北关一百夫长与王氏嫡枝子弟起了冲突,王焱便趁百夫长外出访友时进行报复,竟领着家中奴仆,直接将百夫长勒死曝尸。
甚至,此后镇北府查清来拿人时,他还狂妄嚣张至极,言区区一百夫长,杀了便杀了,能奈他如何?
新上任的李治官如何能忍,心想还没见过嚣张如此的。当即命府上衙役去拿人,不想,王氏一族还真就横的不行,不肯交人不说,竟还纵容王焱与衙役起了冲突,打伤数余人。
李治官额头凸凸的跳,怒气上涌。
怒而再加人马,派人再去王氏拿人!
同时去信给死去百夫长的上官,请镇北关这边出面相助。
百夫长的上官怎么不想呢?可百夫长刚死第二日,就有人来以这事乃府衙所辖,镇北关无令不得出兵为由,隐晦告诫他别掺合,更别领着兵卒去闹事。
他有心无力,也只得按捺下对王氏一族的不满。这回,李治官明文来请,依规矩,他可酌情派十五人协助。
再多,就不能了,军营调动规矩都极森严,他一个校尉没那么大的能力。
他心中是极看不惯王氏一族的,他们一族干了多少恶心人的事了!恰好那百夫长平日又深得手下人推崇,于是便去他所管的那百人中,挑了十五个最精壮孔武的,命他们协同衙役一起去王氏拿人。
这回,李治官如愿以偿在王焱出门嬉玩落单时,领着大几十人把人摁住。
拿回府里后他首先就下令把人打了五十大板,先打个半死,接着不请大夫不给药就丢进牢里,打算过几日就斩首示众。
可不想王氏一脉还当真是横行惯了,习惯了以前乱世里只拿拳头说话的日子,看他怎么也不肯放人,又打听到自家小子已经被打个半死,翌日竟也寻着机会把李治官蒙头揍了一顿。
李治官那回之后足足躺了三日才养好伤,他个暴脾气,病中养伤第二日就命人把王焱斩首示众了!同时一纸文书直接把王氏告上天听!
裴镇原本是不必亲自来的,可这事逢的巧,正是春蒐之时,镇北关又离名单上的郚城近,且王氏一族实在嚣张,先是杀人不说,竟还隐匿众多奴仆,藏兵器,这是大忌。
甚者,他如此行事,朝中竟还有人帮他压着,如此豪族,裴镇又岂能容他苟存。
这日便在一切布置好后,趁巡视镇北关的功夫,顺道命人拿兵围了他们。
当日傍晚,王家倾族下狱,往日旧账一一清查,同时,镇北关中护佑王氏一族的两名将领一并解职下狱,无人幸免。
当夜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之时,三更正过。
裴镇在王氏一脉全部缉拿完毕,又见过李治官一面后,拒绝了当地将领留宿的提议,趁夜打马回行宫来,至天亮时,正好赶至。
他彻夜疾驰,回来时自然有疲惫,但昨日一路奔波,身上又是土又是尘,所以即使想睡也没上榻,而是吩咐人去备水,他先在一边坐着。
原本是没想吵她的,但起来想拿点糕点填肚子时不小心踢翻了凳子,倒还是让她醒了。
冲她抬了抬下巴,“睡罢,今日无事,多睡会儿没什么。”
越姜嗯一声,看了两眼坐着的他,又看看尚且极早的时辰,她倒回去又闭目。
不过眼睛虽闭着,倒不至于立刻又睡过去,屋里他时不时弄出的响动她都能听见。
直到后来仆婢来说热水备好了,他提步出去,屋里才彻底安静。越姜挪了挪脸,呼吸平平睡深过去。
……
裴镇浑身上下淋干净了,又回屋来。
回屋时,马岩庆跟在他身边低声问了句要不要先叫膳,裴镇摆手,道一句晚些睡醒了再传,便先回屋去睡。
但他一身疲懒,躺下后却又忽然没什么睡意。
他和她已经许久没同过房了。
已经足足一个多月过去!
正月是因为她生病调养一事,进了二月,则因为前阵子明白她不想怀孩子一事。
裴镇脸色慢慢沉默。
沉着沉着,连眉毛也一道紧紧锁成一团。
他明白两人的症结所在。
她要他以后不碰其他女人,不纳后妃入宫,才肯以后怀上他的孩子……裴镇摩挲着手指,默默看着帐顶,这点其实当夜她说开了时他就明白的,不过那时心里对她仍然有气,那几日又见她说完就与他疏离,便也冷冷与她气着,不肯答应她任何事。
且,如此大事,他纵使从前没想过什么三宫六院的事,也该仔细琢磨了,再答复她不是?当时立即就说一句“行”,她能信?别又以为他只是想哄了她而已……想及此,裴镇神情不由得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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