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朝他一抬下巴:“不然留着这废物干嘛,过年杀了吃肉?”
昌宗:“……走吧。”
白若:“狄惠,你和他一起走,麻烦你送他回一趟金仙观,让他姐看住他。”
狄惠起身,一向阳关灿烂的脸此刻严肃非常:“你放心。”
她点了点头,刚才踹门的剽悍劲儿去了大半,看起来又是个柔软的女孩儿了。
昌宗的眼睛眯了一下。
王植酒:“……我会在山上给你多烧点香的……哎你别推我呀……”
狄惠体贴地带上了门。
昌宗拍了拍衣服的下摆:“我们也走吧。”
“我们?”
昌宗点头,唇畔带了点笑,一副十分愉快的样子:“是啊,去你家看戏。吴三差不多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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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条件其实还挺不错的。”
白若蹲在牢房中央,揪着床垫上的枯草喃喃道:“居然还有晒太阳的小窗户。”
“叮叮叮!”白若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牢头在敲她面前的铁栏杆:“小美人儿,来吃饭了!”
“王哥……”白若保持着这个蹲着的姿势,无奈地抬头说道:“你能换个叫法么?”
王牢头:“哎呦,你本来就挺水灵的嘛,别生闷气了快过来吃饭……你说你这么个漂亮小姑娘,怎么就进来了呢?”
怎么进来的?
白若冷笑——自然是被家里那两只蠢货连累进来的!
两天前。
她别别扭扭地坐在一匹白色的小母马上,小马和她很亲近——
正是万年城里张昌宗配给她的那一匹,名叫“云端”;性情异常温顺,白若是第一个喂它吃糖的人,所以,云端认主了。
尴尬的是,最近云端正在和“朔飞”配种,所以两匹马不停地往一起靠。
对,朔飞是只高大健硕通体漆黑的塞外宝马,正是张某某的坐骑。
白若:“……要不我先下来?”
昌宗:“老实坐着,别想着要通风报信。”
白若:“吴三不会真的蠢到去我家的。”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淡粉衣衫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白若:“……”
昌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若:“你爱抓就抓,反正他也没什么实际的证据在你手里。”
昌宗:“那可不一定,要是他和张道济混在一起去了呢?”
“那怎么可能?你就别做梦了。”
昌宗:“你不是给张说报信了么?”
“所以?”
昌宗:“所以,按照时间推算,他应该马上就要出现了。”
白若冷笑:“你就这么守在围墙外面守株待兔?我要是张说,我就换一身短打扮,安静地等到夜市开始的时候,正大光明地走出去——毕竟我家门口对着大街,你总不能就这么当着老百姓抓人吧?京兆尹府又不是吃素的。”
昌宗淡然地摸了摸朔飞的大脑袋:“你不是他。”
白若:“好歹也是双状元,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
只见一个满脸泥灰的人动作潇洒地蹬上她家的墙头,纵身一跃,刚刚好撞到要翻墙而入的粉衫少年。
双双躺倒。
白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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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言地看向王牢头:“我错在眼瞎,所以进来了。”
王牢头唉声叹气:“你们这些小年轻呀……快来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白若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王大哥,你们这里这么关心犯人的么?”
王牢头:“……”
王牢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若:“???”
两人对面茫然。
王牢头指了指脖子:“难道你不是……”
白若在自己脖子上摸来摸去:“啊?”
王牢头:“没什么,吃吧吃吧,不够再叫我。”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胸前——除了那只玉蝉,什么也没有,难道他的意思是自己要被砍头了所以待遇特别好一点?
等等……玉蝉?
她摘下红绳——这是来俊臣最后送给她的,从素簪里摔出来的一只小玉蝉。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是纯粹的白色,几近透明,但即便是最外行的人也能看出它的精美。
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么……
她脑中灵光一闪——
“给你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你最需要的……”
她在这长欢城里,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人,最缺的就是可靠的,四通八达的人脉。
白若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如果所料不错,这只玉蝉应该是某种指挥权的象征,他在死前,亲手把这东西交到了自己手上,这可真是一份厚礼。
她试探地朝着外面唤了一声:“王大哥?”
王牢头很快就大踏步地走过来了,似乎是正在吃饭,嘴上都是油,他大咧咧地抹了一把:“怎么?不够吃?”
白若:“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个穿粉色的……”
“他在下面那层。”王牢头没有丝毫犹豫,压低声音说道:“钥匙我现在手里没有,但是拿到不难。”
白若:“……王哥你可真是实诚人。”
王牢头一摆手:“但另外一个就有点麻烦了,他犯的事比较严重,在对面天牢关着——但也不是不能把人偷出来,只是需要点时间,现在开始准备的话最多半个月就可以了。嗯,这样,这个月的望日,我联系人起事,当天晚上把你和你那朋友弄出来,送到渭水上,到时自然有咱们的人接应,可以先去泉州避避风头……”
“等等。”白若扶住额头:“你真的是个牢头,不是江洋大盗什么的?”
王大哥憨厚一笑:“我叫王川。”
王川,苏杭一带做的最大的罂粟售卖者,生意遍布五湖四海,黑白两道都有不少交情。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居然被来俊臣叫来地牢里做了个管饭的牢头?!
“你就说你叫王川,没有人提出质疑?”
“同名的人多了去了,你看我像么?”
“……你早说你就是那个王川,打死我也不敢叫你王大哥。”
王川道:“所以要我现在去准备么?”
“不用。”白若立马说道:“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会和你联系的。”
“好。”
王川转身就要走,白若“哎”了一声:“这个玉蝉,是所有……该怎么说,我们的人?是所有人都有一个么?”
王川停住脚步,光线被栏杆分成一条一条地打在他脸上,让他憨厚的脸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你不知道?”
白若摇头。
王川似乎是笑了一下:“这东西只有一只。你是我们的……主人。”
🔒第四十一章
◎“本府不比那几个货可靠多了?”◎
白若握着那只玉蝉, 在原地站到了天亮。
来俊臣生前是什么地位?现在,他的人脉网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手里,她说不上是兴奋还是什么, 诸多喟叹中最清晰的感觉就是——
无措。
她就像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婴儿,庞大的财富就在眼前, 却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白若默默地把红绳塞进衣服里,突然想起前几天遇见狄云的时候, 狄太医还满脸新奇地想要去把玩,她默默地滴下一滴冷汗:
要不是当时宫里来了人召狄云去看病, 说不定真的就给他了。
正胡思乱想着, 外面突然有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白若以为是王川又来送早饭了,结果却是个年轻人, 一脸恭敬地哈腰对她道:“小若姑娘,您可以出去啦!”
白若:“狄惠让你来的?”
年轻人脸色迷茫了一瞬,颇想了一时才想起狄惠是谁:“喔, 不是狄小公子, 是六爷他老人家亲自来接啦, 姑娘您可真有面子!”
他殷勤地打开牢房门, 弯腰伸手:“姑娘请跟小的这边走!”
张昌宗?!
白若心里警铃大作, 下意识地觉得就是坐实了“包庇嫌犯”这个罪名也比被张昌宗救了要强得多。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却还是乖顺地跟了出去。
张昌宗负手站在地牢外面的空场上, 一派风轻云淡, 煞是好看;
狄惠在不远处的墙根靠着, 见她出来, 露出了一个灿烂得了不得的笑容, 一派青春自在;
就连吴善柔都先她一步被放出来了, 一身粉衫皱巴巴的,满脸疲惫倦怠,却越发凸显出他富家子弟的慵懒柔美。
这都没什么稀罕的,关键是——
举个扇子在旁边扇风的张道济是哪来的?!
这厮难道不该在对面天牢里蹲着啃馒头么?!
张道济挥了挥手:“白若,你好呀!”
我好个……白若强行压下骂街的冲动,蹬蹬蹬冲到张说面前,就差一步的时候,被昌宗提着衣领拎了回来:“你看不见我?”
白若:“躲开,我有正事。”
昌宗奇道:“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了出来,你就这么和救命恩人说话?”
白若翻了个白眼:“以你现在在陛下面前的宠信程度,所谓的‘花了大力气’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当我傻么!”
昌宗眯起眼睛:“要我现在再一句话送你回去么。”
白若挺了挺胸:“送啊,现在就送,我就在这儿等着!”
两人无言对视,明明是炎热的夏日,旁观的人却觉得一瞬间风起云涌。
昌宗突然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春雪消融,万物复苏般的美,他居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简直是,简直是……过分啊……
白若无力地感到自己的火气瞬间湮灭于无形……
昌宗:“你就是个惹祸精,还是放在我身边比较好。行了,快跪下。”
白若一扭头:“???”
昌宗从怀里摸出一个明黄的卷轴晃了晃。
白若瞬间老老实实地跪了。
昌宗朝一脸跃跃欲试的狄惠勾了勾手:“过来跪着……还有你,你。对,吴善柔,过来!”
吴善柔显然是两天没睡好,硕大的黑眼圈里满是迷茫,不确定地指着自己:“圣旨里还能提我?陛下还知道我这么个人?”
六爷对着别人的时候显然不那么有耐心:“抗旨是吧,没问题。天牢就在后面,就近处理了。”
吴善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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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走路一颠一颠的,坐在上面的白若就跟着同频率地晃来晃去。
张说:“……白司刑,为何这样看着我?”
白若一脸梦幻地说道:“我在看官家子弟。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的罪,你爹都能给你找个路子放出来!”
昌宗在前面一声冷哼。
张说神色有些黯然:“大概是陛下念着父亲的好吧……家父为人清正,是决计不会替我出头的。他和别的父亲,不太一样。”
白若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越高,责任越大嘛。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被管着的?”
张说老实地点头:“因为是家中独子,将来肯定是要继承族长之位的,所以……”
白若朝后一指:“这都是废话,同样是独子,你看人家吴三!”
吴善柔歪头摊手。
白若:“他两个哥都在天山上当假和尚,所以他将来也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看看人家,还不是吃喝嫖赌照玩不误?”
狄惠打马上前,不赞同地看了白若一眼。
白若:“好嘛,知道了,‘大哥二哥’不能提是吧?”
张说疑惑地问道:“什么哥?”
后面的吴善柔咳了一声:“现在都是给天家办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要让我看看郭子修的尸体……”
朔飞打了个响鼻,就见昌宗一脸蔑视地回过头来:“给天家办事?”他一声冷笑:“吴三,你只是赎罪而已。”
白若无言以对。
没错,根据圣旨的意思来判断,她和张说,还有吴善柔,都是墨血案的嫌犯,此次出门协助张昌宗调查只是在赎罪而已——
将功折罪是最好的,只是有六爷在,谁还敢抢功?
那天在地牢门口,旨意里说的明明白白:他们三人协助春官侍郎张昌宗出泉州查案,若能查出些眉目,则死罪可免;若不能,那就秋后刑场见。
狄惠:“你呀……罢了,骑马骑得累不累,要不要我带你一会儿?”
他肩膀很宽,靠起来一定很舒服,白若正要点头同意,就听前面昌宗道:“阿惠,你出来的时候和你叔叔打招呼了没有?”
狄惠:“……我去后面看看善柔。”
白若失望地看着狄惠的背影——
这一行人中,只有狄惠是跟着跑出来的无关人员,一路上负责(白若一个人的)饮水吃食,照顾得无比妥帖,看得吴善柔直眼红。
昌宗吹了声口哨,云端猛地一抬头,白若吓得紧紧握住缰绳——就见云端迈着哒哒哒的小步子愉快地走到了朔飞身边,还亲昵地蹭了蹭它的大脑袋。
朔飞岿然不动,高冷地抬了抬头。
白若:“……”
昌宗:“你累了?刚才路过驿站的时候为什么不要顶轿子?”
白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我敢?”
昌宗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把她从云端身上抱到了自己身前。
白若费劲巴拉地在他怀里仰起头:“你……”
昌宗:“那天太平和你说什么了?”
怀里的女孩儿一下子僵住了。
出城门的时候,太平在旁边茶楼的雅间里,叫她过去说了几句话。但她从来没说过,张昌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男人也太阴险了吧!
身后“阴险的男人”趁她愣神,不动声色地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及其细微地往前倾身——
他鄙视地想,本府的肩膀不比那小子宽厚舒服多了?
少女无意识地蹭了蹭:“嗯……没说什么,就是说郭子修是她府上的人,要我务必把泉州的案子查个清楚,不然就有我受的。”
昌宗双手握缰,外人看去就像是拥她入怀:“哦?这么说来,泉州的旧案和墨血也有关系?”
她小小声地嘀咕道:“明知故问。”
这一句声音小得像是小猫打滚时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听得他一瞬间愉快地弯起了嘴角,又强行压下去了:“本府可什么都不知道,不如说出来听听?”
她咳了一声:“这可都是殿下告诉我的,我自己可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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