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暨。
来俊臣点头:“继续。”
太平道:“中午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阴天,本宫觉得有些胸闷,就用了些例常的补药......”
这次没等来俊臣询问,太平自己先解释道:“药是从宫里赐下的,一路由陛下身边的仁公公亲自送到万年,绝不会有差错。”
仁公公来俊臣是知道的,为人谨慎,又是看着太平长大的,确实没问题,但是送到万年以后......来俊臣道:“殿下,是仁公公亲自送到公主府么?”
太平脸色白了白。
当然不是。
宫中赐给亲王的东西,都要先送到当地官府登记盖章,然后再转交。
也就是说,万年的守官也有机会碰到这些药材。
周兴。
白若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万年渡口见到的那个守官,这么一个脑满肠肥的......怎么会?!
来俊臣不置可否:“还有么?”
太平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喝完药小睡一会儿,本宫就登上水台了。当天祈福所用的东西都是本宫一手准备,没有外人插手。”
来俊臣点头:“臣知道了。事多,这就告辞。”
说完起身要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动听的男声:“来大人,这事恐怕还没完。”
张昌宗还是那副模样,只是身子向后倚了倚,这动作略略有些轻浮,由他做来却平添一丝糜艳的贵气:
“为何只问当天的事?据我所知,就在殿下登台的前一天,惠范大师也为曾为殿下焚香祝祷——来大人见多识广,一定懂得,若是香料中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能让人中招。”
惠范不过是个不干不净的和尚,敢这样做,自然是背后有人支持,那自然就是......
来俊臣一声冷笑:“依张六郎的意思,是我让惠范下了毒手?他人还在府中住着,查一查便是了!”
一句话还没砸到地上,外面突然闹嚷起来,一个小太监飞扑进来惊慌地说道:“殿下,惠范大师自尽了!”
太平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监道:“就是刚刚!”
一片安静中,昌宗抚掌而笑:“真不愧是来大人,做事干净利索。”
来俊臣怔了片刻,继而似乎想明白了似地笑起来,朝着张昌宗抬了抬下巴,傲慢地说道:
“你巴巴儿地从京城赶过来,为的就是这一刻?小子,想弄我的人多了,你这招数未免太老!”
昌宗一脸惊讶之色:“来大人这话从何说来?难道惠范和尚不是大人送进来的?”
来俊臣冷笑道:“是又如何?”
李唐崇道,武周信佛。太平幼年入过道门,信道无可厚非,但送个和尚进来偶尔诵经祈福,也是陛下的意思——
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却也是武周的女儿。
来俊臣只不过是让这和尚多了点别的用处而已,谁也挑不出他的大毛病。
昌宗笑道:“陛下信任来大人,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言下之意,来俊臣此刻得意,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了......那可有的是人想要来俊臣的命。
太平揉了揉额角:“来大人,眼下这样的境况,还是少说几句为妙。”
来俊臣虽然怒极,头脑却很清醒:“且不论我如何让惠范做到此时——便说我久居京城,与殿下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打掉这个孩子?动机何在?”
来俊臣倚仗君恩,让谁难看,也不会让武家没脸,太平这个孩子又是武攸暨的......这番解释听来很是在理。
昌宗笑了笑:“动机,那就恐怕要问问另一个大和尚了。”
另一个,死了十八年的和尚。
昌宗起身:“俊杰廉悍,臣心如水——来俊臣,真是好名字,这还是来大人初入朝堂之时,陛下亲自取的吧?在这之前,大人又叫做什么呢?”
他动作优雅地给太平添茶:“据我所知,大人最早被唤作王氏大郎,单名一个纾字,十八年前,刚刚过了会试,还是当年的会元,真是前途无量啊。”
白若就站在来俊臣身后,感受到了无边戾气。
张昌宗对此好似毫无所觉,他起身看向来俊臣:“王氏家教之严厉,举国皆知,您当时又是这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来大人,十八年前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依我看,这个薛怀义恐怕并不是你杀的。”
然而,就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他锒铛入狱,从此命如覆水。
昌宗道:“在这种境况之下,真正动手的那个人就尤为可恨了不是么?让我想想,薛怀义死前写了什么来着?”
白若看着张昌宗一步步走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他明明以为当初动手的是......”
是来俊臣的夫人王幼微!
“白若!”来俊臣一声大喝,止住了白若的话。
张昌宗笑吟吟道:“您看,动机不仅有,只怕还很足。”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俊臣反倒冷静下来:“张六郎,从前本官竟未发现,除了长了这张漂亮脸蛋,你居然还很有脑子!”
张昌宗笑吟吟道:“不才,除了这些,出京之前我还做了点别的准备。”
仿佛是为了迎合这句话,殿外又是一道尖锐的唱声:
“万年守官,前尚书左丞周兴,携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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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圣旨言简意赅,白若却总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
什么叫“念及旧怨,来卿不应参与此事”?
周兴很是好心地解释了一番:“俊臣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最开始派你来的时候,陛下可能是没想起来你和薛怀义的‘恩怨’,她老人家日理万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说也白说,在场各位,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明明就是张昌宗出京之前求了这么道旨意,目的就是要把来俊臣排除在外,更不要说现在昌宗已经紧紧咬住了来俊臣有谋害皇孙的嫌疑——
这万年城里的事,从此时此刻起,便再也没有来俊臣插手的余地了。
周兴有些喘,大抵是身材肥胖,来得又急,太平便赐了座。
周兴坐下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殿下心细,臣谢恩啦。”
太平半垂着眼,似有还无地勾了勾唇角:“周大人客气,正好你来,本宫还有点事情想问你——上次陛下赐我的补药可还有么?有个朋友的夫人正怀着,现下我是用不上了,若有多的,不妨给她。”
周兴“哎呦”一声:“恐怕是剩不了多少了,待臣回府衙里再找找看看。”
太平:“唔,这样。那方子可还留着?我让人照着给她抓药也是一样的。”
周兴:“方子倒是有,少倾便给您送来。”
屋中其余几人都冷眼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现下周兴还不知道狄云的诊断结果,太平这几句话,正是在套周兴的话,若他不知道药方也便罢了,若是知道……
那可就真是稳稳当当地进入怀疑对象的范畴了。
周兴终于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诸位这是……怎地了?”
昌宗笑了一笑,打破了安静的气氛:“没什么,只是同为臣属,看大人与殿下十分亲善,有些羡慕罢了。”
周兴打了个哈哈:“嗨,六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和俊臣都是天子眼前的红人,我不过就是万年的地方官;要说和殿下亲善,那也是占了旧日缘分的便宜。”
昌宗眼带疑惑,一旁一直阴着脸的来俊臣突然说道:“殿下年少时,周大人便是殿下的属臣,一直到殿下大婚才解除了这个身份,正式入朝为官;等到本官拜入周师门下时,周大人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了。”
白若眼皮一跳,大婚!又是这个时间!
周兴呵呵笑,连连摆手:“俊辰抬举啦,再怎么荣宠,又如何比得上你呀?昔年我在公主府做事时,当真蠢得厉害,还闹出不少笑话呢!”
太平要笑不笑:“是么,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要不是后来陛下将公主府挪到了万年,我都想不起来还与周大人有这么一段缘分呢。”
周兴听着语气便有些不对,赶忙站了起来:“殿下……”
昌宗走到公主身边,动作细致地扶她起身,慢条斯理地对周兴道:“周大人来得有些晚,方才狄太医来为殿下诊了脉,殿下落了这一胎,恐怕不是惊吓所致。”
周兴何等精明,只稍稍回想一下太平的问话,登时便明了了话中未尽之意,立马跪在太平面前,一张胖脸上满带惶恐:“殿下!臣真的没有做手脚!这,这怎么又连上我了?”
太平似乎是累极了,摆了摆手,朝着来俊臣说道:“来大人,本宫乏了,想歇一歇,劳烦你回京之后在陛下面前为本宫美言几句,多谢了。”
来俊臣拱了拱手:“臣还要在万年多留几日,走时再来拜访。”
太平虚浮地笑了笑,看也没看周兴一眼,连带着将昌宗的手也挥开了:“张六郎,既然陛下有旨,此间事宜便交托给你。”
昌宗微笑道:“殿下放心,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
太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白若心下一抖。
下一刻,张昌宗果然向我看来:“臣带来的人不多,需要一个帮手。”
作者有话说:
全部嫌疑人已经到场~
无奖竞猜开始~,鬼落王孙案,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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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怎可让我做这种缺德事?”◎
太平抚着胸口,似乎有些不适,闻言连看都没看一眼:“你说的是这小姑娘?”
昌宗微笑道:“正是,虽说有点笨,到底还有些用处。”
“这可不是我的人,”太平道:“来大人怎么说?”
白若已经隐隐有些感觉,自打张昌宗认定来俊臣也有嫌疑之后,太平对着来俊臣时便有些底气了。
来俊臣是个什么脾气,这些日子以来,白若心里也大概有点谱;
眼下他虽然暂处下风,却大抵不会同意张昌宗把她要走,倒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如何,而是来俊臣一向就看不惯有人在他面前放肆。
谁料来俊臣竟点了头:“可以。我先交代她几句话。”
白若满面惊讶,来俊臣朝她勾了勾手:“过来,有几件家里的事要跟你说说。”
白若立马乖乖地跟着走了出去,来俊臣没走太远,只是停在了外殿廊下,冬日稀薄的阳光将他凌厉的五官勾出一丝晦暗。
来俊臣道:“我不管你从何处来,是谁的人……”
白若退后便拜:“属下和那姓张的真的……”
“好了!”来俊臣低声吼道:“时候不多,我懒得琢磨你那点小心思!听着,即便我今日就被弄到倒台,手里也仍然会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事成之后,我送你一份大礼。”
她换了这嫩黄的襦裙,雪白的颈上还有些柔软的碎发,当真是一副柔软可欺的少女模样。白若苦笑道:“大人,属下孤身一人,如何就能在那姓张的手里讨得好去?”
来俊臣冷笑道:“小崽,你有多大本事,我亦看不清;就算你完不成我交待给你的事,脱身也不会太难——我最后问一句,这事你办还是不办?”
白若见挣扎无果,只得应了。
来俊臣道:“怕你弄不分明,我再给你捋顺一遍:眼下太平这一胎因药而落,能出手的就三个人,我,周兴和武驸马。武攸暨的姓氏就在那儿摆着,只要他不谋反,甭管捅出什么篓子,陛下都绝不会动他;但我和周兴就不一定了,所以……”
白若一点就透:“所以大人要我尽量引导张昌宗将殿下落子的罪责推到周大人头上?”
你们这师生情着实很不够看啊。
来俊臣点头:“这几日我还在万年,你老实跟着他就是,如非了不得的大事不必与我联系,懂了么?”
白若有些紧张:“若是我办砸了……”
来俊臣道:“你若办砸了,就是你大人我落马之时,到时候我自会咬紧了你做我的同党——呵,你看,这便是当初你在王家门口要见的世面!”
殿门里走出一个人,和他们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颇有风度地问道:“来大人,交代好了吗?”
来俊臣一手从背后伸出来,向着张昌宗的方向一摆,示意白若走过去。白若朝着来俊臣福了福身:“属下一定尽力。”
昌宗笑吟吟的看着她走过来,朝着来俊臣简略地拱了拱手,径自出门去了。白若跟在他身后,直到要转弯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来俊臣站在层层宫门之内,就像一个强行抑制着戾气的囚徒。
“怎么,舍不得来大人?”
戏谑的男声响在身前:“来大人固然俊美,可我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白若有心想解释一句,来俊臣大了自己二十多岁,几乎是个父辈,再说自己若真的是个娈宠,如何就这么轻易的送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盛世繁华的大唐,官员富户间互送姬妾都属寻常事。
就是解释了,这位艳鬼大人也不见得会听,一开口,反而成了一句嘲讽:“艳鬼大人如此美色,哪里是我一个民女可以肖想的?”
她胡乱起了外号,昌宗竟也没有生气:“好吧,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可知道到我手里的小娘子最后都如何了?”
白若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捧着他说话,仰头反讽道:“大人若是喜欢同我上榻,陪你便是了,瞧大人这姿色还说不上是谁占谁的便宜呢!”
昌宗:“……”
他似乎被噎住了,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别苑门前,白若的思路已经沿着涉案诸人跑了好几圈,昌宗突然道:“好歹是个母的,不要成天‘上榻上榻’的挂在嘴边。”
白若:“……”
所以,你这么长时间不说话都是在想这种事?
说来也是奇怪,张昌宗一出手就震住了来俊臣这么只成了精的大妖怪,怎么说也该更让人惧怕敬畏才是;
但白若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生不出敬畏的感觉,听他说话不顺耳,还忍不住想要讽刺一下。
大抵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实在太狼狈了吧。
毕竟差点淹死在不到三尺的池子里这种事,真是非常丢人啊……
昌宗:“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上马?”
白若收回了怜悯慈爱的眼光,翻身上马,嘀嘀咕咕道:“连个轿子也没有,居然就敢动来大人?”
并排而行的昌宗:“……”
等到两匹马踏上官道,白若终于忍不住发问:“就我们两个?没有其他护卫?”
昌宗打了个唿哨,登时从道路两旁窜出十来个黑衣侍卫,白若急急勒马,好险就要伤到面前半跪着的黑衣人,马蹄到了眼前,护卫们却岿然不动,白若心里便忍不住赞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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