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忙站了起来,眸光亮晶晶的看向元芷,胡说八道着:“先生所言差矣,先生于子言是师长,怎能称呼子言为哥?”
元芷被他清亮的瞳孔吓了一跳,她勉力的控制着让自己不后退,想起了西望所说的话。
“他早年在宴席上,被文平帝赏赐了盘蜜饯。那蜜饯里有五石散,后来,他时不时被迫吃下金丹。瘾聚集在他的体内。一年前,他就在宫内安插了人手,本来,不会再食的。”
元芷面无表情的接了句:“是因为我的原因。”
西望又道:“不是你的问题,是他自愿。”
他非要逞强,非要喜欢。
西望半响不说话,又开口道:“女郎,李巍跟我说,你是他记忆中的小仙女。我当年在上京,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是,希望你能安慰安慰他。”
他拱手行礼道:“这条件委实有点冒昧,还望女郎不要责怪。”
元芷回过神来,她的视线淡淡扫过李巍的瞳孔,嗓音平静道:“坐下吧。”
“哦。”李巍耸拉起脑袋,他的余光跟随着元芷的动作,闲得无事,也抽出一张宣纸。
归来不时的观察着门生的情况,在写得较好的学子旁,多停顿了一会。
不过多久,她便又回到了李巍的身旁。
他趴在桌面上,发带和乌发在他的衣裳上垂落了一地。元芷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稳当的捏着朱笔狼毫,不免敛起眼帘,敲了敲他的桌面。
一闪而过的画从她的眼前掠过,元芷闭了闭双眼,抱臂问他:“你刚才在画什么?”
李巍的耳畔忽地红了起来,他小声道:“丹青。”
“丹青?”元芷将宣纸从他的桌面抽了出来:“这节课是学丹青的?”
元芷瞥了眼画像,却猛然顿住。
画中是个女郎,她的脚边开满洁白的山茶花,面上戴了副白底狸猫样的面具,身穿蓝色曳地长裙,正栩栩如生的对着画外人笑着。
李巍眸光清亮的看着元芷,指节也略微动了动,想要牵她的手,却忽而想起,元芷大概不想他认出她来,又颓然的停在原地。
周围有好事的学子伸长脖子看了过来,林名扬率先出声:“子言,你不是刚娶妻吗?怎得私藏其他女郎的画像。”
李巍眸光扫过林名扬,林名扬缩了缩脖子,梗着脖颈道:“我说得不是事实吗?”
元芷将宣纸重新放在李巍的桌面,点评道:“画得不错。”
元芷将视线扫过其他探出脖子的学子,勾唇笑着,嗓音低懒,笑意疏朗又恶劣:“不过,看起来今日的功课委实有点容易了。那就再加上一项,失火之事应该如何解决?”
她又将视线扫到李巍身上:“这位学子,将你的功课单独交于我。”
“是,先生。”
林名扬探个头过来,好奇问道:“子言,你画得是那家女郎,看起来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李巍和林名扬两人算是“难兄难弟”,书院排比,常年的倒数第一第二。
最直观的便是这成语,说得着实有伤大雅。
闻言,李巍掀开眼皮,扫了林名扬一眼,他的嗓音懒洋洋的,似是不怎么在乎:“我家女郎。”
“你家?”林名扬显然不信:“你家哪有兄弟姐妹?”
他话音刚落,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惊奇:“你说?你的新妇?”
“那不然呢?”李巍的视线扫过林名扬,他的眉目多了些嘲意,笑意懒散:“我现在可是有媳妇了。哪能像你一样?还扒着其他女郎的画像求娶。”
上京谁不知道中书令对林名扬婚事的上心程度。估摸着时隔一天,便赶忙让他相看其他贵女的画像。
奈何他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有头有脸的贵女哪里会嫁给他?
林名扬咬牙切齿的心想,这人时隔多日不见,说话更尖酸刻薄了。
松树的枝桠在半空中舒展开来,日光透过交叉的树叶,在地面形成片凹凸不平的光斑。
管家穿着灰色长袍,恭敬的抱着账本和钥匙站于内室窗前,隔着窗纱道:“世子妃,您未过门之前,世子爷已经告诉过奴才,让把账本给您。奈何前几日内人生子。是以,才耽搁了许久,还望世子妃见谅。”
窗纱内传来道细小微弱的声音,带着窘迫:
“我…并不识字。”
李巍靠在树干上,他闻言笑了下,不似虚假的开心,反而唇边的弧度很小,清浅的笑意浮在他的眸中。
他赶忙以手作拳抵住唇掩住溢出的笑意,迈步过来从管家手里接过账本。
管家看到他时,眸色一惊,赶忙要行礼。
李巍比了个手势,让他退下。
等管家彻底不在视野之后,李巍俯身敲了敲窗,模拟着嘟嘟的叫声。
“啾啾啾”了几下。
元芷似乎以为嘟嘟过来了,忙推开窗纱惊喜道:“是嘟嘟吗?”
映入眼帘的是张隽秀的面容。
他背靠着成片的松树和阳光,光影被他掩在身后,笑意浮现在他的眸中:“啾啾啾,是我呀,元姑娘。”
元芷看着他的手指,确保没有发颤,才将视线又移到他的面上,不动声色道:“世子爷,学堂下课了吗?”
学堂自是没下课的,李巍是逃课回来的。 前脚归来先生刚走,后脚李巍便让林名扬打着掩护翻墙走了。
李巍突然被归来先生本人询问起此事,尽管他知,元芷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还是心虚的耸拉起脑袋,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自是没下课的。”
倒是实诚。
“下次,”李巍倏地抬起头,举起一只手发誓,一本正经道:“下次我就不会逃课了。”
李巍趴在窗前,将账本和钥匙放在她的窗前,高马尾因为他的动作滑落在他的面和肩上。
元芷将视线从账本上移开,将账本递给他,自卑道:“我不识字。”
“哦,”李巍点了点头,他的眉眼含笑:“我也不识字,就放你这儿吧。”
李巍生怕元芷将钥匙递回来。
李巍忽而想起元芷刚才惊喜的声音,他于是直起身子,装作瓦雀歪头的样子笑意盎然的看她:
“啾啾啾,元姑娘要和嘟嘟一起吃响饭吗?”
元芷看着他滑稽的动作,眉眼弯了瞬。
“啾啾啾,元姑娘想立刻出门吗?”
“立刻?”元芷趴在窗前,轻轻问道:“如何立刻出来?”
“第一号麻雀正在启动,启动完毕,即将为您服务。”
“啾啾啾,嘟嘟冒犯元姑娘了。”
元芷的腰间被禁锢住。
李巍手臂用力,将元芷从屋内抱了出来。
元芷的乌发未盘上,只挽了根簪子,剩下的全部松松垮垮的垂在腰间。
两人的乌发缠绕在一起。
她的耳畔响起很轻的声音:“请您坐稳扶好,即将落地。”
元芷虽不知他的意思,却下意识的用手抱住他的腰。
她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身体轻颤了下,误以为是他的瘾再次发作,眸里闪过自己都不知的惧意,担忧的搂住他。
李巍吓了一跳。
他跌倒在地,元芷砸在他的身上。
两人撞入花丛,染了身花汁,带了身花香。
他护着元芷,眉眼间带了笑意,古里古怪的问她:“啾啾啾,开心吗?元姑娘。”
风声在她的世界静止,唯有少年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
他的胸廓不断的起伏着,连同着元芷的胸廓也起了细微变化。
光影垂落在他的面上。
元芷慌张的晃着长睫,她的指节也不自觉的收紧起来,茫然无措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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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元絮
◎阿瑛,谢谢你◎
五月二十三日, 宜嫁娶。
元絮高坐于梳妆台旁,她身穿淡粉色宽袖嫁衣。她的面貌其实较南朝女郎更为深邃些,但本身气质温婉,是以才显得柔弱些。
元芷抬步错开美人戏猫的屏风, 便看见了这一幕。她的视线与铜镜中的人影对视着, 率先错开了视线。
铜镜里的面容温婉的笑着, 眉间蕴了层喜意。
“世子妃请坐, 原谅妾身无法行礼。”
元絮的乌发被全福夫人小心的梳着。
“大喜之日, 自然以大小姐为主。”
元芷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她似是害怕生疏, 连忙垂下眸子。
元絮以为两人再也搭不上话时,突然听到旁边有声音怯懦的问:“是父亲将你许给九皇子的吗?”
元絮一愣, 此时她的乌发已经完全被盘了起来。表面看上去,元清任并没有亏待她,除了这身刺眼的粉衣外, 剩下的衣饰和元芷成亲时完全一致。
元絮温柔的摇了摇头:“虽说父亲为了保全…我的脸面,并没有将我的身份公布于众。但依我目前的身份,父亲是可以将我嫁于其他根基不如尚书府的公子。”
“但是,都不是九皇子。”
她扭过头来,很温柔的笑了起来, 眼眸深处亮光明显:“世子妃,我很早…就想嫁给他了。”
元芷迎着她的视线。
窗纱外面的天色仍旧很暗,唯有迎春花簌簌作响。
元芷行了个平礼:“祝大小姐嫁于良人。”
元絮也起身行礼,只不过,她的头仍旧比元芷低了些:“谢世子妃,愿世子妃与世子白头偕老。”
元絮想, 若她们不是如今这副处境, 元絮其实也愿意和这位妹妹成为闺中密友的。
但, 偏偏又是这副场景。
她欠她良多,这辈子都要还不清了。
出嫁时辰到了。
元芷陪同着元絮,视线却扫过元絮身后的小厮,顿了瞬,才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这个小厮,看起来,内力很高的样子啊。
皇家的席面也是有一定的讲究的,例如男女不可同席。男方的宴席在东边,而女方的宴席在西边,中间是一道弯月形的拱门高高隔开。
李巍不便去贵女所在之地,但他又担心元芷头一次出席如此场面,内心惶恐,于是,早就托了二公主照看元芷。
他刚送元芷到达拱门处,又赶忙将腰间的玉佩扯下,低头眉眼弯弯:“元姑娘,你停一下。”
元芷脚步顿住,转头疑惑看他:“世子爷,怎么了?”
李巍耳畔通红,他用指尖挑了元芷腰间的香囊,将玉佩一起缠了上去。
他赶忙退开两步,窘迫的垂下脑袋:“冒犯元姑娘了,晏清王府的玉佩。元姑娘若是不想和他人说话,不应答便是了。”
元芷垂下眼帘看着玉佩上的麒麟,她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讶,动了动唇,才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一句话。
“元姑娘再等片刻,估摸二姑姑的丫鬟便到了。”
“元姑娘不要委屈了自己,子言先行告退。”
拱门离东边的男席仍是有些距离,元芷抬眸看着李巍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不自觉的拨了拨腰间垂落的玉佩,身后有丫鬟顺从的嗓音问道:“是世子妃吗?”
上京就李巍一个世子,世子妃说得是谁,自然极为明显了。
元芷扭过头看着身穿绿色及胸襦裙的丫鬟,面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请问你是?”
那丫鬟瞄见元芷腰间的玉佩,眸色讶异,赶忙俯身行礼:“奴婢是二公主的大丫鬟,前几日在世子妃和世子爷大喜之日,有幸见过世子妃一面,是以,才冒昧出声问道。”
“奴婢落月请世子妃安。二公主说让奴婢请您一同过去。”
元芷略微颌首,她的嗓音轻柔:“麻烦了。”
落月赶忙再次行礼:“世子妃折煞奴婢了。”
九皇子府很大,到处都是楼阁亭榭。但李巍显然已经送元芷到最近的西面了。
落月带着元芷才堪堪走过一个拱门,挥开各色各样的珍贵花卉,便露出了如花月貌的各样女郎。
上京的贵女其实很少出门,除非百花宴之类的宴会才得以出门,但这也足以让一些本性开朗的贵女找到自己的闺中密友。
是以,她们三三两两的聚合在一起,正说些悄悄话。
忽而,贵女们看见二公主身边最得宠的落月姑姑带着个身穿青玉案素面留仙裙身姿窈窕的美人,都好奇的探出头看了过来。
聪明的贵女触到元芷盘成妇人鬓的乌发,连忙联想到新成婚的世子李巍,再一看她腰间的麒麟玉佩,连忙小声对密友道:“估摸着是世子妃。”
也有天真的贵女疑惑扯了扯自己母亲和密友的衣袖:“这位贵女,我怎么没见过啊。”
元芷顶着各色视线,步伐平稳的跟着落月去了亭台内。
二公主穿着云雁广袖双丝鸾衣,高坐于石凳之上,白玉似的纤纤玉指上抹着如血般的寇丹,面容浓艳,尤其是那双上挑着的眼睛,一眼扫过去的时候带了些凌厉和威慑。
石桌上的青瓷茶盅飘出袅袅的白烟,衬得她的面容越发严肃。
身后站在的一排青色及胸襦裙的丫鬟看着元芷过来,连忙俯身行礼:“奴婢见过世子妃。”
元芷让她们起来,俯身对着二公主行礼:“妾身见过二公主殿下。”
“起来吧,”二公主扫了眼元芷腰间的玉佩,调笑道:“这可是子言的宝贝啊,连宝贝都给你了。坐吧。”
元芷垂眸:“殿下折煞妾身了。”
“你倒是和成玉长得蛮像的。我就说嘛,元絮那丫头的面容美是美矣,但是与成玉一点都不挨边。我时常就怀疑,元清任是不是找了个小妾生下的元絮。”
二公主一手扶着下巴,懒散着:“别拘谨,不说看在子言的面上,年轻时,我和成玉也算是闺中密友。”
二公主十五岁那年嫁给了威武将军的嫡子,后嫡子与晏清王爷一同战死沙场。
二公主便寡居多年——当年,也听说,二公主并不是和那位嫡子有什么深厚感情,毕竟也听说当年,二公主下嫁过去,才发现那位嫡子早和青梅竹马的表妹有了苟且,甚至都有了孩子。
但是,南朝是不允许女子二嫁的——即使丈夫死了,即使是皇家公主。
“主母,儿子带了您最喜欢的桃花酒……”
帘外响起道低沉的声线,正是表妹和那位嫡子的儿子柳荀。
“谨言啊,这边可是女席啊,你耽扰了哪家的女郎,不平白误了哪家女郎的名声,”二公主的拨了拨茶水,笑意在面上转瞬即逝:“还是说,你是想娶哪家的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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