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喜啊,你是有什么事吗?”
长喜俯跪在地,声音带了哭腔:“老奴刚才听闻宫门有学子在俯跪,老奴只是想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却不想学子怒气冲冲的问老奴,老奴一个阉人凭什么质疑他们?”
“老奴忍下了,想着以为他们有什么大事。好声好气给他们说,让他们可以问问自己的父辈。他们却直接说,必须见陛下,不然一头撞在宫门上。”
“陛下啊,他们是在逼宫啊。”
桌案拍击声响起,上方有怒气道:“怎会如此?谁给他们的脸?”
“陛下,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的,”成妃连忙拿起茶递给圣上,却话音一转,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更显天真善良:“可是,妾身听常玉说,那些都是纨绔子弟啊,就以前陛下拿得那幅画,说要将妾身的妹妹许给得那位,好像叫什么,姓林好像。怎么可能会逼宫啊。”
“依妾身看啊,估计都是一群小孩子闹脾气而已。陛下不如见一见他们,反倒是给了那些群臣面子。”
她话音刚落,又连忙娇滴滴的捂住口唇,跪了下来,害怕道:“后宫不得干政。妾身刚才是无心之举,还望……”
成妃的话还没说完,面边突然伸了双手:“爱妃起来吧,朕知爱妃是对朕好。”
成妃仰头看他,泪滴在眼中打转。
她知皇上只吃她这样,连忙娇声笑道:“妾身什么都不懂,陛下就是妾身的天。”
成妃不是任何朝堂势力家族下的女郎,而是皇上在射猎时遇见的“山野精灵”。
长喜一听此话,连忙抬起头,却瞥见成妃的面孔。
山野之女爬到妃位,自然是有张极好的皮相的。
她不笑看人的时候,面容透出几分清冷,但狭长的眼眸却透出几分妖异。
她笑起来看人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唇边酒窝若隐若现,看起来纯善天真,似乎你就是她的全天下。
长喜却胸口一怔,他似乎看见那年雷声雨夜的夫人。
那位夫人在圣上面前向来是不笑的,妖异的眸也压得极为清冷。雷声震响整个窗户,她用剪刀抵住自己的喉咙:
“陛下真的要夺臣妻吗?”
轰隆的雨从天际一股脑的灌了下来,映出她极清冷的面容。
“啪啦”的玻璃碎声从长喜的手边响起,他被大力踹在地上。
“一条狗而已,朕不介意摘掉你的眼珠子。”
成妃在圣上旁瞪大了双眼,眉目弯了一瞬,双眸透露出些好笑得意味,却又立马皱眉担忧道:“陛下,别生气啊。”
长喜立马反应过来,他跪趴在地面,狂扇自己的巴掌:“奴才失礼,奴才失礼。”
李巍看着宫门被缓缓打开,有个白净的小太监笑着说:“圣上请诸位公子进来。”
宫内的线人很多,但她向来是不失手。
皇上见过的绝色数不胜数,不可能会因为一张上乘的面容而失了心魂。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张脸到底像谁?才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而像的人,必定是死去了或者原本就不是他的。
李巍垂眸思考,看着学子们只推举出了林名扬让他进去。
宫门缓缓的在他眼前合上。
这样也好。
林名扬是个京城闻名的纨绔,陛下估计会认为他只是闹着玩的,不会怪罪于大多人,却也会重新思考此事。
毕竟,对于文平帝那样猜疑心极为重的人,聪慧之人提出的建议,必定是满含考量和陷阱的;而愚人提出的建议,必定是一眼能望到边的。
木制猜谜街之事又被重提,这是许多人想不到的。更关键的是,这件事还是向来保守派的中书令嫡长子提出的。
众人不免都将眼睛移到了这位嫡长子身上,不是说纨绔吗?
众人思量了许久,感觉这是中书令的阴谋。
真纨绔林名扬,虽说他叫名扬天下的名扬,但他真的没这个名扬天下的能力啊。
被老爹追了四条街的林名扬蹲坐于晏清王府的台阶上无语看地。
眼前突然出现双云头棉履,那人缓缓蹲下抱臂看他:“名扬兄,你蹲我这里干什么啊?你这次可是真的名扬天下了啊。”
“呜呜呜,”林名扬无语痛哭:“我爹追了我四条街,那可是四条街啊,就你这里安全,赶忙让我躲躲。”
“那可不行,”李巍偏头看他:“我要和元姑娘一起吃饭呢。”
“元姑娘?”
林名扬疑惑道,他抬眸看了过去。
眼前是个容貌倾城,身姿绰约的女子,那女子忙行礼道:“妾身参见公子。”
林名扬猛地从台阶上跳了起来:“你,你,你。”
“好啊,子言,你新妇才娶进门。你就纳妾了啊。”他悲痛道:“我可是连个媳妇的人都没有啊。”
“滚一边去,你可别造我遥,这就是我媳妇。”
李巍忙拉住元芷的衣袖,准备起身迈步回府。
元姑娘就是他媳妇?
他媳妇姓元?
哦,礼部尚书好像姓元。
不对,他来这还有一事呢?
“子言,”林名扬赶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上气不接下气道:“失火之事,你准备怎么查?”
文平帝将失火之事交给了李巍。
林名扬抱头痛哭。
他决定了,他要赖在李巍这里,必须让他将这件事彻查清楚。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林名扬想得那么简单。两个人一个是真没脑子,一个是装没脑子,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大眼对小眼。
林名扬抱头痛哭:“子言啊,你为什么还不查啊。”
“名扬兄啊,我怎么查啊,没有一点线索啊,”李巍苦恼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皇祖父要将这个案子交给我,交给大理少卿,不就行了吗?”
林名扬再次抱头痛哭。
第32章 留下
◎情爱一事,当真是世上最难解的毒。◎
深夜, 月明星稀。
仅有的几盏灯笼遥遥的挂在檐角上面,发出微弱而又黯淡的光芒。
李巍负手而战,身上的暮云灰浮光锦袍随风而迎,发带缠绕其中, 他低垂着眸子, 整个人似乎毫无存在感。
寒光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映出他那双毫无情绪的双眸。李巍身形快速的往后一躲, 一脚踢中不知名黑衣人的胸口, 将长剑夺了过来。
黑衣人“哐当”一声的掉落在地, 面容却是一派惊恐。
他仍杀手阁有名的刺客,纵使如今受了伤, 这位传闻中肩不能抗的小世子竟然一刀夺过他的长剑。
本以为是送上门的人头,却变成了自己的死期。
黑衣人只求逃跑,他蹭着地面, 往后退去,手掌被沙砾磨得出血,身子往上一翻,即将起来的瞬间。
他的眼前出现一抹寒光,锋利的剑面映衬着他被迫睁大的双眼, 脖颈一凉,艳丽的血一窝蜂的冒了出来。
眼前的小世子却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鲜血有几滴碰到他白净的面皮之上,苍白得吓人,艳丽得逼人,像是索命的恶鬼。
“零一。”
无风的夜色里, 有道低沉的声音应了句。
药粉随风而迎, 洒落在地面的尸体之上。片刻, 尸体似乎溶解在空气之中,连带着铁锈味的鲜血也完全消散在空中。
元芷捏紧了双手。
海棠树几十步远的位置,站着她年少相识的少年。
往日总是弯着的眼角,纯善的眸,此时,在月色洒落之上,变得妖异又疯狂。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遥遥的抬眸看了过来。
他面上的血迹似是干了,如同女郎的胭脂一样高挂于颧骨之上,一片潮红,又艳又沉。
如鼓的震动声在胸廓内剧烈的跳动,元芷捏紧自己的手心。
忽而,有风吹过,拨动着李巍额上的黑发。
罗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却放过了最危险的人。
他缓缓露出个天真纯善的笑意,酒窝在月色之中更为明显,却悲戚得似是在落泪。
元芷被他的笑意激出了一身汗。
两人在黑夜中对视着,明明元芷知道自己藏身的位置极为巧妙,外界之人不可能看见她的身影,还是不免高高提起了心脏。
片刻,李巍动了。
他往元芷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子摇晃了一下,却猛然间停住步子,垂着眸,转身向着相反的地方走去。
他离开了南苑。
元芷看着月色中彻底没了的身影,才从假石之中出来。
李巍体内的瘾已经被抑制好了,只要不再接触五石散,他就没有犯病的可能。
忘情蛊的解药还缺少一味。
元芷闭了闭双眼,她抬步离开了此地。
容瑛又回了南中,说是要找解药。
他身边还有容炀,总会无事的。
绀蝶穿了身纯黑的紧身衣,她靠在树干上,几乎要与树干融为一体。她瞄到元芷所穿灰色麻衣之后,撇了撇唇:
“听说晏清王府的有钱程度那可不亚于皇帝老儿的宝库。你当了这么久的世子妃,没有赚到一点?”
元芷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过去拿钱的。你知道我写一篇赋能赚多少银子吗?”
她伸出两根手指,朝着绀蝶眨了下眼睛:
“没见识吧。”
绀蝶倒没继续和元芷拌嘴,她一手捏住元芷的手臂,看着元芷的瞳孔带了紧张:“走吧,阿芷。”
绀蝶拉住元芷的胳膊正准备往前走去,没成想,拉了一下,反而却拉不动元芷。
绀蝶疑惑的转过头看向元芷。
元芷顿了一下,她的指节收紧,忽而想起了少年坐在树梢上看着她,探出头,嗓音湿漉漉的问:
“小、蘑、菇。”
元芷无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她的眉眼带了些放松,反握住绀蝶的手腕,言辞恳切:“绀蝶。”
她摇了摇头,想起李巍唇角溢出酒窝、含笑的接过文平帝的“金丹”时的表情:“绀蝶,他不应该是那样的。等他恢复记忆,我再问他讨个说法。”
绀蝶的瞳孔皱缩,她反手捏住元芷的手腕:“容瑛说,解药不好找。忘情蛊只是压制他的记忆和内力,没有太多影响的。阿芷,如果不恢复记忆,你要待在他身边一辈子吗?”
绀蝶说到最后,她的嗓音里都带了些恳求:“阿芷,我们还去游历天下,好不好?”
元芷看着,她褪下她的手:“绀蝶,他的状况很不好的。”
元芷的指节收紧,她轻声道:“况且,你也知道,南朝其他皇子的性格。”
文平帝并没有立太子。
他的儿女虽多,但大多都是平平无奇之辈。
皇后无所出。
大皇子为良妃所出,平庸之辈。
三皇子为德妃所出,狠毒但没什么脑子,易冲动暴躁。
其余的就是李巍的父亲四皇子和九皇子李昭易。
九皇子李昭易为宫婢所生,后被已故的贤妃收养。贤妃很早故去后,李昭易便跟随着晏清王爷上了战场。
在晏清王爷迎娶程于之后,彻底与晏清王爷决裂。
除了已故的晏清王爷之外,这些皇子并没有被赐予王位,都被文平帝拘在上京。
她的嗓音已然平静:“我确有私心。但是,绀蝶,若是想让南朝女郎的地位改变,我们只能押到李巍身上。”
她似是在说服自己,又似是在说服绀蝶。
元芷又道,她无意识的重复遍她上面说得话:“绀蝶,他的状况很不好的。”
槐树叶从树上洒了下来,落在绀蝶的肩头,元芷将槐树叶抚掉。
绀蝶始终看着元芷。
绀蝶忽而想起了最开始认识元芷的那些日子。
她跟着秋老先生读书,一本正经的听讲,完全能跟上的思路。
偶有风吹过来,她弯腰捡笔。
绀蝶探头看到,她写了满宣纸的未眠。
她捡到笔后,看着宣纸,似乎也怔了下。
绀蝶清晰的看见她的手在发颤,她的手一边发颤,一边将宣纸撕掉。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纸面上。
绀蝶听清她说了两个字“懦夫”。
不知道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
情爱一事,当真是世上最难解的毒。
绀蝶不同意的摇了摇头,几乎恳求:“阿芷,我们走吧。”
元芷摇了摇头说,
“绀蝶,我不该这么走了。”
“最起码,要有个了断。”
她看向绀蝶仍是紧皱着的眉,笑着道:
“别想把我弄晕带走,你知道的,我决定的事情,没人改变得了。”
元芷往后走几步,歪头看她:
“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下次,我出来,可能就不会这么容易了哦。”
明灭的烛火映在窗纱之上,外室一片暖意,李巍却觉得如刺骨般寒冷,他伸手拢了拢肩上的鸦青色大氅,垂着眸,声音细小又微弱道:
“元姑娘,你睡了没有?”
内室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李巍自顾自的低着眸子,笑了下:“看起来元姑娘是睡了啊。”
“今夜,元姑娘休息得好早啊。”
无人应他的话。
烛火在桌面上凝结成一滩泪,火光明明灭灭的倒映在李巍的眸子,他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语气欢愉:
“明日元姑娘想要吃什么呢?”
“庄子里面除了海棠花树之外,还有小溪,里面有许多鱼虾。元姑娘来自江南,应该对此很亲切吧。”
他又停住了话茬,深深闭上了眼帘。
忽而,他的唇边又自然的溢出酒窝:
“其实,子言见过元姑娘一面的。那日姑娘在赌场外,面纱掉了,刚好是子言捡起来的。”
“但是,”他苦恼的锤了锤头,语气懊恼:“我总感觉子言很久以前就见过元姑娘,只是,总是想不起来。”
忽而,他的语气又欢快起来:
“不过,元姑娘和子言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呢。”
李巍的话飘落在空荡荡的房间之内,他蓦然止住了话茬,笑了起来。
室内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烛火早灭了。
李巍捏着书的手青筋分明,似是用尽了极大的气力才没有站起身来。
蓦然,李巍站起了身,长久的坐姿让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他大步走到流苏帘外,语气可怜:
“元姑娘,子言有些冷,可以进来吗?”
内室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应答,静得连呼吸声都停了下来。
“元姑娘不说话,那便是答应子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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