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就你这么点,是你杀人还是人杀你啊。”
他的手轻而缓的敲了下沅芷的头,嗓音慢悠悠的:“我一个拿剑的,让你这种手无寸铁没杀过人的小孩子杀人?”
“最后我不还要给你收尸?”
他说着的同时,用手比划了下他和沅芷的身高。
“至于偷东西,”未眠猛然俯身看向沅芷,他离得太近了,沅芷仰面间便能触到他的怀中,雪松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身:“小乞丐,养一个你,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沅芷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手指也蜷缩起来。万物静谧,窗棂外的凛风将树叶吹得作响,风雪直下,她却只能听见屋内火煨着炉子的灼烧感,让热意很烫,烫得她的心间似乎都蜷缩了起来。
她的意动明显,而对面的少年却浑然不知,似乎以为已经说好了条件。
他转过身去,高马尾顺势垂落在腰间。
剑柄却小心的戳了下沅芷的手背,沅芷一瞬间被惊醒,听见他说,
“捏住剑柄,别走丢了,小乞丐。”
沅芷小心翼翼的捏住剑柄,又突见未眠回头望她,笑意凝聚在他的面容上,他的嗓音慢悠悠的:
“哦,对了,忘记给你说了。”
“你还欠了至少十两银子。”
未眠扭过头,高马尾轻轻的划过她的指节,痒意顺着她的指节蔓延到她的心间,她的心间发颤,听见他笑意低懒得说道:
“记得还哦。”
白玉不知去了哪里。
木屋外只有匹通体黑亮的黑马,只不过这黑马和白玉一样,都不太喜欢元芷,看见主人领过来个女郎出来时,别开面,鼻孔重重的出了下气。
未眠翻身上马,他伸手牵住沅芷,将她提到黑马上。
风雪飘到沅芷的面上,她刚晃了下脑袋,却被未眠拉住大氅上的帽子直接戴到她的头上。
沅芷呆怔在原地。
轻微的酸涩和药香映进她的鼻间,未眠大概在贴那张“人皮”。
沅芷晃了晃头,将脑中的想法驱除出去。
脑袋却被人扶住,身后传来清冽的气息:“小乞丐,你晃头干什么?你在想什么坏事呢?”
沅芷不理他时不时的发疯,抬手将帽子扯下来,完完整整的将面孔覆盖住。
她往前移了移,和未眠拉开距离,手往旁边摸了摸,也松松垮垮的拉住缰绳。
身后却传来震动声。
他好像是在笑,不过,他笑时,瞳孔是没有笑意的。
他才是那个总在想坏事的人,沅芷想。
帽子却被人轻而易举的拉下。
凉意吹打在她的面上,沅芷抿了抿唇有些生气的扭过头看他,却触到一双弯成月牙形的眼眸。
他的皮囊又挂了层“人皮”。
枯黄普通,唯有这双眼睛熠熠生辉。
“雪停了,小乞丐。”
大雪将树林覆盖,一眼望过去,只剩下满眼的白,积雪偶被风吹落在雪面,发出“啪嗒”的声响。
沅芷看了他两秒,又重新扭过头,将帽子重新戴好,一句不吭。
黑马的前蹄往雪地里“踏踏”两声,似乎不太高兴主人的磨蹭。
主人却将下巴虚搭在瘦小的女郎肩头,声音含笑:“嗯?生气了,小气丐?”
他的指节似乎要碰到她的帽子,笑意恶劣:“嗯?让我看看,憋坏了气,我们小乞丐又要去医馆了。”
积雪又砸落于地面。
这话却委实说得暧昧,未眠碰触她帽子的手一顿,却看见面前的帽子突然褪了下去,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毛茸茸的脑袋扭头看他,又大又圆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往日瘦小的面颊似被气得出了些红晕。
未眠的手蜷缩了下。
却看见面前的女郎突然扭过头,紧拉住缰绳甩了下,黑马疾速的奔跑起来。
凛风打在两人的衣袍上,迎风卷了起来。
风吹打在未眠的面上,他舒服的眯了下眼,视线却触到身前女郎被风卷起的衣袖,衣袖下的手腕瘦小不堪,冻疮停留于上。
凛风吹得沅芷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可她憋着口气紧拉住缰绳,手面被磨得生疼也不肯放下。
手背却突然被双带着暖意的手触到,沅芷的指节痉挛的动了下。
风声全无,她的视野又陷入一片黑暗,暖意争先恐后的爬到她的面上。
沅芷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面部的冷痛。
又后知后觉的发现,未眠又将帽子盖到了她的头上。
身后又传来他的笑意,张扬肆意:“喂,小乞丐,你走错路了。”
他的尾音却往下压,透出些压低的笑意:
“迷路鬼。”
.
沅芷是被吵醒的。
闹市中的声响落在她的耳中,她不自觉的抿了抿唇,指节蜷缩在一起。
身后传来少年浅薄的声线:“醒了?”
沅芷没吭声,脑袋上的帽子却被人拉下。
长久没视日,即便是温和的阳光也不自觉的让她眯了下眼。
害怕和慌忙又钻进她的胸间,她急忙的想将帽子戴上,却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声线:
“吃糖糕吗?”
第6章 糖糕
◎你下次不要那样,很危险的◎
他的话落地。
集市的闹意传入沅芷的耳中,若有似无的食物香味萦绕在沅芷的鼻间。
她小心的抬眸看向四周。
这是个陌生却又热闹的集市。
沅芷松了口气。
少年却利落的翻身下马,碎银声响,油纸包递给他的手中。
初升的阳光铺洒在他的身后,他又换了个皮相,这次是个清俊秀气的少年郎模样,唯有那双眼眸。
一如既往,清棱棱的光亮。
他似是知她的惧意,勾了下唇,哪怕是这张俊秀的皮相也遮不住他的恶劣:“小乞丐,你在怕什么?”
“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与此同时,她的手中却被塞了个油纸包。
糖糕的香味张牙舞爪的占据她的口鼻。
沅芷心一颤,她捏着油纸包,小心翼翼开口:
“我不是孤儿,我有户籍的。”
她侧眸看他,眉目间的功利性似乎被些微不足道的暖意煽动,隐于那双大而坚定的眼眸中,阳光洒于其上,她的声音带了些认真:
“这样的话,你算不算拐卖人口的人牙子。”
未眠似乎想笑,他的眸弯了瞬,又对上那双明显认真的眼睛,他的声音含笑:
“我也有户籍啊,那你说,小乞丐,你是不是拐卖人口的人牙子啊。”
沅芷愣了片刻,她似乎在思索这个含义,片刻,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大抵也算是人牙子的。”
她话音落地,始终沉着的眸子带了些笑:“这样的话,官府过来抓人。”
“我也不至于是个孤魂野鬼,好歹在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
未眠彻底被她逗笑。
他的高马尾侧到沅芷的肩上,弄得沅芷面上有些痒,她抬手触了触面。
未眠却翻身下马,拉住黑马的缰绳漫步在街巷上。
沅芷不太理解他的动作,覆在黑马的背上,冲他道:“恩人,你不上马吗?”
少年仰面看他,阳光洒在他的面上,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的皮相却似是一瞬间脱落下去,呈现出内里的骨相。
少年也冲她笑了下,肆意又张扬:“你总是将我逗笑,我害怕一会我笑起来的话,将我的脸皮弄掉。”
沅芷正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未眠:“恩人,累得话,我可以拉你的。”
未眠似乎又想笑,他的眸子弯了起来,仰面看她:“小乞丐,我想吃糖糕。”
沅芷探手拿糖糕的手一顿,她贴在马背上,将敞开的油纸包递到未眠的手边,喊他:“恩人,糖糕。”
未眠扭过头看她,触到她这个姿势,手顿了下,抬手捏起糖糕放进唇里。
阳光映在他的半张面孔上,他的面颊鼓动了下,连带着喉结也滚了下。
长睫落于他的面颊上,形成片阴影。
阳光将他的影子折叠的垂于黑马上,沅芷捏着油纸包的手蜷缩下。
她的手却轻微的动了下,触到马背上的影子。
未眠忽而扭头仰面看她。
沅芷的手抖了下,却装作无事的将手重新放在油纸包内。
未眠只能触到她那双过分长的睫毛颤了颤。
“沅芷。”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
沅芷的睫毛颤了颤,垂眸看他,心里却残留几分被抓包的恐慌,她说不出话来,听见他说:
“你下次不要那样,很危险的。”
沅芷的手颤了颤。
她的手背是被雪冻伤的冻疮,冷天不显,如今阳光一晒,痒意顺着她手背的筋骨攀附到她的四肢百骸。
未眠仰面看她,只能看见她埋藏于帷帽中的半截面孔。她那双因消瘦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始终平淡无波。
他的视线往下,沅芷下意识的将手蜷缩进衣袖间。
马蹄却停于街巷,草药香味凝到她的鼻间。
沅芷下意识的抬眸看过去。
是个医馆。
身旁的少年嗓音浅薄,含了些笑,平淡又温和:
“我们小乞丐又要去医馆了啊。”
沅芷的视线落在不断往来的人群中,余光却小心翼翼的望着他的动作。
他的影子落在地面,沅芷的视线轻而缓的移动过去,盯着那团影子看。
影子动了动,似是伸出个“手”的姿态。
沅芷的长睫慌张移开,听见他笑意低懒的说:“怎么?不会下马吗?”
他的手面朝上,似是要牵她,光影在他的眸中浮动着。沅芷听见他说:
“下马,小乞丐。”
房间很小,简陋得只能容纳下一张床榻和一套桌椅。玄青着身灰衣,他坐于椅面,眸光温和的看着跪在地面的暗卫,声音也平静:
“你是说阿芷和容行都死了吗?”
暗卫俯首跪地:“公子,我们在雪野的中间地带,发现了狼群出没的痕迹和沅女郎的衣物。又在临近北边,发现了容行的尸体。”
指节叩在桌面的声响极轻的响起,似是在忍耐些什么,他闭了闭眼,又平静问道:“谁让容行先行动的?”
暗卫打了个哆嗦,他的声音压低:“容行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出去找大夫看病。”
良久,暗卫听到面前的人极轻的笑了下,似是在嘲讽:“看病?你下去吧。”
暗卫恭敬的一行礼,又道:“公子,那还找沅女郎吗?”
玄青抬眸看他,眸光平淡:“没有尸体,为何不找?”
暗卫垂首道:“是。”
房间内又只剩下玄青一人,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书籍。
半响,门被人大力打开,浓郁的酒味随着风雪直入室内。
一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那人酒醺醺道:“儿子啊,这么用功的吗?”
玄青抬眸看他,眸光温和:“父亲。”
沅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醉醺醺的离开此地。玄青目视着他远离,抬眸温和笑道:“天已暗了,父亲还是,早些休息。”
今夜无月,唯有风雪倾斜而下。
玄青看着沅峰的背影,他的眸中闪过厌恶,又转瞬恢复平静。
玄青闭了闭双眼,他的胸前不断起伏着。
自从程家被灭门后,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么强烈的情绪。
他无可避免的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沅芷的场景。
她着男装,将小珍珠递给人牙子,将他从笼中买了下来。
棋差一步。
他就能带阿芷离开横塘。
玄青睁开双眼,眸光温和的注视着雪面。
他迟早要杀了沅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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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佛前
◎你要和我一起做荷花吗◎
未眠好像真的是诚心游历天下的。
雪野往南迎面是江南横塘,雪野往北是程州平遥。
他们去的是北方。
沅芷跟着未眠住过客栈也宿过瓦舍,唯独有一点,她这一路上,倒是从没饿过肚子。
连瘦小得吓人的面上也多了些肉,肤色也白了些,唯独那双过分大的眼睛没变,衬得骨相更为优越。
火盘于柴木上,灼烧起来。
树林摇曳,风声鹤唳,未眠捏着根断木,扒拉下木柴,火光“嗖”得下燃得更烈,映在两人的面上。
地面却是一片残骸。
雨水顺着瓦庙的檐上滴落在地,“啪踏”落地声砸落在地面,水花掀起,洒了草木一身。
破损的佛像放于瓦庙内。
“恩人,我们在佛前吃荤腥,”沅芷探眸看向佛像,声音带着单纯的探究:“你说,佛会怪我们吗?”
檐前有灰,未眠细心的将灰擦干,他靠在墙边,看向细小的雨雾,声音倒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怪就怪吧。”
沅芷没吭声,她抬眸看向佛像。
佛像前有破损的碗,但碗里一片干净,什么都没有。
她忽而想起在横塘的日子。
她的父亲沅峰是横塘的教书先生,也是个鳏夫——但据说他是没有妻子的,沅芷算是他捡回来的。
南朝近些年来重文,沅峰虽瘸了只腿,但仍有大把的媒人前来说亲。沅峰对她时好时坏,教书来的银钱也大多用来了买酒。
沅芷还有位兄长,名叫沅玄青。
前十几年来,他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仍是相依为命。
佛像坐于堂前,哪怕是昏暗的夜间,也似是发着光。
“人偷吃佛前的贡品,死后会下地狱吗?”
雨水渐大,打在树叶上,顺着叶面的纹路砸落在地。
滚雷响了起来,在黑灰的天幕上,滚成道刺目的白光,白光泼于地面,映亮元芷的面容。
未眠捏着断木的手一顿。
他的皮囊上没有贴其他“人皮”,露出那张原本的面容。
他的眉眼其实很淡,却生了双笑眼,冲淡了些面容自带的冷意,显得多了些秾丽。这秾丽并不女相,反而更能融合他眉目的清棱。
初看惊艳,再看仍是惊艳。
“那杀人的人,死后会下地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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