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静谧,路也崎岖。
元芷端坐于轿内,箭矢声破空传来,刀剑四起,细雪被打落于地面,林间簌簌的声响变得越发大了起来。
长剑刺破帷幕,锋利的剑面映出元芷略微放大的瞳孔,外界的风雪和浓郁的血腥味透过帷幕越了进来。
马儿受惊的“嘶吼”一声,缰绳被斩断,轿子承受不住凌厉的剑气,“澎”得声,彻底四分五裂起来。
长剑被击落,破空的箭矢却落于元芷的肩上。她下意识的按住肩臂,吐出口血来。
暗红的血落于雪面,越发暗沉起来。
又是道箭矢刺破空中,直冲元芷而来。
长剑轻而易举的击落箭矢。
元芷轻皱了下眉,看向拦在她面前的青袍男子。
“护驾——”
暗卫似乎此时才意识到,大声喊了句。
其余迟来的暗卫围住黑衣人,手起刀落。
鲜血洒落在草木与雪面,血腥味萦绕在众人的周身。
青袍男子快速转过身,面容略微带着焦急的望向元芷,却触到元芷平淡无波的视线后,似是知道了些什么,又快速垂下眼眸。
“臣,救驾来迟。”
青衣落在破损的马车上,沾上了些血迹。
元芷垂眸看他,语气平淡:“兄长为何在此?”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可玄青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质疑。
他面容不变,声音也寡淡:“臣听闻娘娘申时会来明光寺礼佛,特意过来递交辞呈的。”
元芷微俯身看他:“兄长。本宫可能说得有些残忍,但程家并不无辜。十几年前,北蛮与南朝打仗时,程家替废帝传国城防图,对于废帝来说,程家是个忠臣,但对南朝而言,程家却是奸臣。”
“十几年前那次战争,武帝死在了战场上。兄长,你是明白的。”
玄青仰面看她,细雪落在他的眸中,映出她面无表情的样子。
曾经吃喝不愁的公子哥一朝满门被斩,落于人牙手中,跌至泥坛里。
所求皆是翻案复仇,而最后却得知,满门被斩并不无辜。
玄青敛起长睫,他声音清淡:“臣知道。是以,臣是来递交辞呈的。”
“兄长。本宫还记得,你曾经对本宫说过,等你进士及第,要做一名好官,让民能吃饱饭,穿好衣。”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还难为娘娘记得。”
元芷闭了闭双眼,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为得不是自己,而是旁人。”
“兄长,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放下了。”
玄青又仰面看她,细雪落在他的肩颈上,他的声音很轻:“那你放下了吗?你原谅我了吗?”
他问得是,元芷被沅峰扔到雪野的那次。
元芷也垂眸看他。
他们一人坐一人跪,中间飘荡着细碎不断的雪。
“我确然没想过,让你来救我。”元芷声音平淡:“我当时隐隐猜到,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那件事情太重要了,以至于,我们之间相伴的情谊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再次在上京遇到你时,我厌恶的从不是你未救我这件事。厌恶的是,你为何能变成那种放浪又恶心的模样。”
玄青的长睫上落了层雪,他一言不发。
当年,元芷被沅峰扔到雪野时,他也才与程家留下的暗卫汇合,才找到些线索。
沅峰身后又许多暗卫,程家所有人的命压在他的身上。
他根本腾不出手来救她。
元芷的嗓音很慢,她轻声道:“你没有必须要救我的理由,玄青。”
“我在上京初遇你时,你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和过去的玄青重合的部分了。”
“曾经那个清风朗月的玄青彻底不见了。”
细雪铺陈在他的青衣之上,玄青仰面看她。正如他那样被关在笼子里,仰面看着救他的“小男孩”一样。
时间缓缓向前,现在和过去似乎这一瞬间重合起来。
她看向他,字句说得极慢:
“师兄。你幼时曾被秋老先生收为徒,现今秋老先生已在上京四月有余。你若是得空,便去看看。”
玄青跪得时间过长,他起身时,身子摇晃了起来。
脑中忽而闪现过一句话,他后悔了吗?
他很难受,但他不后悔。
若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恐怕还是要防备着沅峰并找寻程家灭门的线索。
他是程家留下的唯一子嗣。
父母爱他,弟妹仰仗他。
他必须找到真相。
玄青的身子摇晃起来,风雪大,他的身子发冷,显得很难受罢了。
他忽而停顿在地,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娘娘,你还记得那座荒山吗?”
“等合欢开遍整个山头的时候,”玄青的话语顿了下,似乎在想措辞。
身后的元芷却接住他的话:“可是,荒山的合欢早就枯了。”
玄青愣怔在原地,他笑了下,风雪吹到他的衣袍上,带走满身孤寂:“是臣忘了,合欢花早就不会开了。”
玄青年少时,意识到自己对元芷的感情时,他总是在想。
等荒山的合欢开满,再告诉她吧。
元芷根本就不喜欢他,但他就这样自欺欺人了一年又一年。
少年将字句偷偷写到信纸上,又悄悄掩埋在合欢树上下。
等合欢开遍整个山头的时候,他就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喜欢。
可是合欢早就枯了,它不会开花了。
他亲手放弃自己喜欢的人,他爱的人再也等不来了。
玄青知晓此处都是李巍的人,但他的声音仍是放得又低又轻:
“娘娘,路途遥远,还望请您,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应当是要去洛北的吧。
也是,上京已无大事,又有秋老先生坐镇。
只是,玄青有些嫉妒。
她对一个人好时,总是毫无保留的。
但他又不配嫉妒。
玄青自知,自己早就输了。
在她望向李巍的每一个眼神中。
元芷声音仍是平淡:“多谢兄长的关心。”
马车从东面快速拉过来。
身旁的侍女一直为她撑着油纸伞,元芷缓缓起身,迈步进了马车中。
侍女从马车内又拿出把油纸伞,小跑跟上玄青,将伞递给他:
“程大人。娘娘说,将此伞送于您。”
玄青颌首道谢。
侍女又撑着伞,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响起。
玄青撑起油纸伞,他走得很慢,却又不停歇的走于雪面上。
他们都没有回头。
原来年少相伴,也会渐行渐远。
车轮彻底没了声响,他才停了步伐,缓缓将油纸伞收起。
细雪铺陈在他的衣袍之上,呼出的温热气息也瞬间变得冰冷。
原来,雪地这么冷啊。
第62章 找他
◎阿芷,我好想你啊◎
宣后于明光寺遇险, 重伤昏迷。
是夜,城门大开,十几匹快马从上京迅速离开。
风声止住,树叶也一动不动的挂于枝桠上。整个世界似乎一瞬间静了下去。
破空声穿透气流, “嗖”得声, 掉落在地面上。扬起的大火瞬间舔舐着天际, 此处的夜空似也染上了几分艳丽。
精兵轻巧的落于枝桠上。
树叶“沙沙”的晃动了声, 又瞬间归于平静。
山坡扬起阵灰尘, 马蹄声极轻的落于地面, 向着军营的位置赶去。
北蛮本就撑不了几天了,又断了他们的粮草, 这下更是不成气候了。
夜间的凛风吹打在将士们身上,吹得人不免身子发粘。
“未眠,去洗澡?”
西望牵着马儿慢悠悠的跑到李巍的身旁, 面上带着笑,声音也不免松了起来。
李巍勾了下唇,嗓音也懒洋洋的:“行啊。喊喻之吗?”
枝桠上站了个人,面上带了个全脸的面具。树叶簌簌得响动了下,他盘腿坐于枝干上:
“不用喊, 我刚好也来了。计划顺利吗?”
西望笑了起来,声音满是自得:“你小爷我出马,计划能不顺利吗?”
他抬手,将河水泼到枝桠上,声音放松:“哎,你真不下来啊?”
喻之嫌弃的望旁边移了移:“你洗你的。”
枝桠上一沉, 清冽的雪松味传来, 那声音含着笑:
“真不下去啊。”
喻之还没点头, 感觉腰间一疼。
河水被砸得四分五裂,喻之被踹了一脚,刚好掉进河流里。
他一怔,又迅速反应过来:“我/靠,未眠,我/他/妈惹你了?”
河流又被砸成四分五裂,李巍任由凉水覆盖住自己的身体,嗓音含笑,慢条斯理的说着:“看不惯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看我。”
“懂吗?”
两股水流泼到他的面上,西望和喻之同时发声道:“你/他/妈是黄花大闺女吗?还害怕别人看你?”
凛风穿过枝桠,带起“簌簌”的声响。
细碎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中。
“陛下不让随便去妓院。只能看看这个解解馋了。”
“真男人就要跟着它,一晚三十六种样式,才会让媳妇高兴。”
“嘻嘻”的笑声传来。
“你可得了吧,我看你这玩意……”
树叶飘落到两人的面上,其中一人“咦”了声:“这种季节,这叶子还能掉?”
另一人埋汰道:“这是常青树……”
他还没说话,就听见旁边的好友颤巍巍道:“陛…下……”
他脑子一片空白,连忙跟着好友跪地俯拜:“参见陛下。”
“起来吧。”
李巍轻巧的从枝桠上落地,沉声道。
枝桠仍在晃动着,似是在憋着笑。
“无事便早些睡吧。”
“是,陛下。”
两人互相推让着,连忙离开了此处。
石头下却孤零零的留下本表皮泛着卷的书。李巍本想喊他们,又想起他们刚才说得话,将其捡了起来。
枝桠晃动着。
树上的两人似乎终于憋不住笑了,放声大笑了起来。
西望落地,面色古怪:“未眠,你不会还真信……”
他话还没说完,被喻之一拦,扯开话题:“我差点忘了,赶紧回去吧。明儿估计还有战事打。”
李巍嗓音含着笑,面色平静,应了句:“喻之说得对。我先离开了啊。”
他的速度极快,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西望一脸悲痛:“喻之,他…他不会真信了那俩士兵说得一晚三十六次吧。春/宫/图都被他给拿走了。”
喻之憋着笑,他轻咳声,终于正腔道:“虽有些搞笑,但放在三年前,我估摸着他会深信不疑。”
“不过,现在他都在上京当了三年的纨绔子弟了,应当不会相信。”
喻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咱俩可什么都没说啊。他道听途说的非要相信,咱也没办法。”
“对了,一会我俩再找本春/宫/图还给那俩士兵。”
西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满脸“孩子还小”的表情,悲痛道:“他和世子妃,应当…还没圆房。”
喻之僵硬的扭头看向西望,沉默半响,蹦出了句:“我/靠,大半多年了,未眠是不是不举?”
他忽而想起什么,又扭头定定的看向西望:“我刚才是不是忘记给他说了。”
西望满脸茫然的“啊”了声:“什么啊?”
“世子妃来了。”
烛火昏黄,将人的影子斜斜的洒在营帐上。李巍顿了下,他面色有些不悦,也没进营帐,声音发沉:
“出来。”
影子模模糊糊的动了下,有些迟疑的走了两步。
李巍手握住腰间的佩剑,懒懒的将营帐一角挑起,没什么兴趣道:“出来。”
营帐的一角被挑起,凛风吹了进来。
元芷走了几步,抬眸看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我住哪里?”
光影婆娑下,她面无表情,遥遥的望着他。这副场景,李巍梦了不知有多少遍,可当真人蓦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又以为这是一场虚幻的梦。
李巍的指节蜷缩起来,他下意识的去牵元芷的指节,嗓音发紧,脱口而出:“阿芷,累不累?”
他的眸光里的狠厉转瞬即逝,透出点点的欢喜来。
元芷的视线扫过他略带潮意的发,又掠过他蜷缩的指节,直视着他干净又纯粹的眉眼,嗓音很轻:
“有些累。”
身子却一沉,清冽的雪松气味铺面而来。
营帐的一角也顺势合住,元芷只能感觉他的双臂并没有使力,只是松松垮垮的抱着她,下巴却放在她的肩颈上。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他的嗓音低哑,擦过元芷肩颈处的皮肤,蕴出片红痕:“阿芷,我好想你啊。”
他的嗓音很轻,似叹息又似挣扎。
元芷心间发颤,嗓音柔软:“我也很想你。”
她的话音落地,腰间的双手用力将她带到李巍的怀里,面颊被他略带潮意的发的蹭了蹭,有些发痒。
元芷刚想说话,却被他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昏暗的烛火下,他半跪在床榻旁,望着她,眉目纯粹又干净:“阿芷,累得话,先歇息吧。”
他的嗓音很轻,却带了些哄意。
元芷将视线移至他的胸口处,抬手捏住他的衣领。她的指节微凉,不小心触到李巍的脖颈。
李巍颤了下,抬手覆盖住元芷的手背,耳畔通红,嗓音似乎也和他的发间一样,变得湿漉漉的,眸如点漆的望向她:
“阿芷,怎么了?”
元芷坐在床榻上,嗓音发颤:“我看看你的胸口。”
李巍摁住元芷的手,不让她动:“阿芷。”
“李巍,”元芷看向李巍的干净如初的眉眼,嗓音发颤,低低道:“我们是夫妻。”
“合该有什么事都彼此一起面对的。”
李巍慢慢的松开了手。
他的衣袍被元芷褪去,露出左胸旁那个狰狞又难堪的伤口。
元芷抬手触碰那道伤口,她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柔,不知为何指节一直在发颤。
她的指腹碰到伤口又迅速离开,最后虚握着掌面,轻轻的靠在李巍的伤口旁:“疼吗?”
“当时很疼,”李巍牵着她的另只手,嗓音低哑,望着她的眸光虔诚又纯粹:“但若此后,再也见不到你的话,我应当会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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