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牛嬷嬷也是个口舌伶俐的。
郡主听罢轻哼了声,前些日子这迟氏,竟然将自己赏她的簪子送了回来,怕是连她这个郡主也没放在眼里。
“母亲,我看啊是得教教这野丫头规矩了。”
“是啊夫人,二少夫人要是再做些没脸子的事,传出去怕是整个徐府都得跟着丢脸。”
郡主是个火辣的直脾气,见裘氏这软弱样子急道:“母亲是个菩萨心肠,这事儿听我的,明儿遣了婆子把迟氏押过来,打压打压,看她还怎么嚣张。”
裘氏也说不出个好坏,只得听了郡主的主意。
第二日一早,徐府便去了几个健壮婆子,敲门的气势跟干架似的,家里只剩迟一娘和奶奶,等迟一娘开了门才知道,是郡主请她过去,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本着礼貌原则,她也就去了。
到了上次那花厅,迟一娘见了堂上坐着的徐夫人裘氏和郡主,正要行礼,身后的健壮婆子猛踢一脚,正中迟一娘的腘窝。
迟一娘膝盖头猛的磕到地上,身子也往前扑了去,摔了个狗吃屎,她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身后两凶悍婆子押着她动弹不得,保持着被判了秋后问斩的囚犯的同款姿势。
这都什么事儿啊,迟一娘哭笑不得,若不是她克制,多少得蹦出两句国骂。
若是堂上再加块明镜高悬的匾,那便活生生是升堂现场,主审的是嘉河郡主,钦差大臣便是徐家裘氏。
堂上传来威严的声音:“迟氏,你可知错。”
迟一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也无头绪,只得沉着声音道:“不知。”
郡主也是被她惹笑了,扬着声音:“瞧瞧,我这好妹妹还是个会装模作样的”,“都说乡野出身的老实,今儿倒是见着个会藏心思的”。
迟一娘颇为无语,装成聋子哑巴,不再理会,外面的鸟语是一概听不进去了。
“听吧
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
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涨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爷爷教她的歌,她也没忘,心里一遍遍哼唱,食指微微动着在打节拍。
从前当学生的时候,遇到考试,若是提前听了曲子,怕是整场考试都要哼这歌。恍惚间,她还是那个揪着头发,唱着曲儿,轻松作答的考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一娘腿都跪麻了,两个押着她的婆子估计手上也不松快,押她的力气轻了些,她也能微微活动一下。
郡主在堂上说得是口干舌燥,火气大得口里都快生疮了,瞧见迟氏在堂下扭得跟蛆似的,很是见不惯,气冲冲扔了手上的扇子砸到迟氏头上,那迟氏没有半点反应,想来也是被她收拾服气了。
迟一娘平白挨了一扇子,自然是气不过,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等她早日逃了这粪坑。
“哟,今儿妹妹这儿倒是热闹”,迟一娘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但没见着人,也不好胡乱猜测。
堂上的裘氏立马站了起来,嘉河郡主也跟着做做样子冲来人行礼。
“许久没见姐姐了,今儿姐姐有空过来是我的福气”,裘氏低眉顺眼地让出了主位。
来人也不客气,坐下来接过婢女递过来的不烫不凉的茶水,“你这儿这么大的阵仗,我哪有不来瞧瞧热闹的道理。”
“说吧,是什么事儿,我也好来评评理。”
向来多嘴的婆子都不敢做声,裘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人倒是个有来头的,迟一娘暗自琢磨,这会儿押的她的婆子也松手了,她抬头,脖子酸痛异常。
见了眼前人,叫她吃了一惊。
是她?!
徐立方的亲娘李氏。
“若是都不说,我也不问了,事儿我也清楚,庄上的事儿是我允的。”
李氏盯着裘氏笑道:“若是妹妹心中有气,尽数往我身上撒便是,哪有为难小辈的道理。”
裘氏垂着眼,作出副委屈样子,瞧着有几分可怜,“妹妹哪敢”,她说。
嘉河郡主在一旁捏紧了帕子,恨裘氏软弱,又恼李氏一介商妇,竟在她面前摆谱。
“我瞧着弟妹身上没半点规矩,夫人向来深居简出,也不是爱管教小辈的,才琢磨着替您教导一番。”
李氏微微一笑:“如今郡主竟学会教长辈做事了”,转头跟裘氏吩咐:“妹妹,你这儿媳,平日该少放她出去戏耍,多加管教才是。”
裘氏只得答:“是。”
“这事儿就到这儿吧,人我就领走了,该我管教的就不劳妹妹费心,免得让府里的丫鬟婆子笑话。”
跟着李氏的刘嬷嬷,逮鸡崽似地把迟一娘拎了起来,迟一娘腿打着闪被扶了出去。
敌我形式竟变化如此之快,迟一娘心中感慨,这都一家什么人啊。
“今儿消息得晚了些,委屈你了。”
迟一娘心想,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又白看了出跌宕起伏的好戏 ,只是膝盖遭殃,她笑得憨厚,差点冒出鼻涕泡,“我感激母亲还来不及呢!”
李氏只是笑,又招呼了刘嬷嬷把人扶稳当些。
等到了李氏的院子,迟一娘被扶到一斜躺椅上,她只得规规矩矩坐着,十分拘谨,膝盖头隐隐作痛。
李氏轻声问她:“腿可还疼?”
迟一娘连忙摇手:“不疼不疼!”
“可有想吃想喝的?”
“嗯……想吃花生?”迟一娘随口一说。
“小满,去取些干果过来,花生多抓些”,李氏对婢女吩咐道。
两人相顾无言,李氏便随意拿了本话本,在桌边自顾自看了起来,迟一娘双手撑到椅子上百无聊赖,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早些逃了去。
倒也碰巧,瞧见李氏正在看《残阳如血》,正是徐立方给她讲的本子。
“原来母亲也爱看话本子?”迟一娘惊道。
李氏抬头,将书翻到封面处看了眼,“打发时间总爱看这些没用的。”
“这本子可有趣得紧!立方跟我讲过这故事,说是在西北边的穷苦地儿,那天是残阳如血,两个小娃娃生在猎户家。”
迟一娘记得作者叫一梦先生,不少话本子都是他写的。
“哦?”李氏挑眉,表情不咸不淡。
迟一娘手心冒汗,是不是该说点独特见解才能搏美人一笑?
于是她绞尽脑汁道:“就是作者怕是没种过地,书里说天山葡萄甜如蜜,是浇了雪水,其实那地儿白天热晚上冷种啥啥甜才是。”
“还有这种道理,西北边儿的事你竟然也知道?”李氏终于提起兴趣,抓了婢女端上来的干果,给迟一娘递过来,迟一娘也机灵,连忙上前接过,又一屁股坐到李氏身旁。
“折州南边北边西边东边的商户都有,常听他们闲扯,自然东西南北的事儿都知道些,都是道听途说。”
迟一娘从前大半个中国都去过,自然各地风情都有了解。
李氏放了书,看着迟一娘,认真道:“那你跟我讲讲,都有哪些趣事儿。”
于是,迟一娘从北边的千里冰封,讲到南边的椰风海韵,再到西边延绵的雪山,东边无尽的碧波。
祖国山川美好,只是已经回不去了。
迟一娘讲得是口干舌燥,像上了节地理课,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咕隆”
迟一娘肚子一响,她脸上微红,此时该是饭点。
李氏听得入迷,被这巨响惊得醒了,也万分不好意思,她道:“二叔、二婶想来也等着你回去用饭,我就不留你了。”
二叔?二婶?
迟一娘心中疑惑。
但嘴上还是讲礼:“那我也不叨扰母亲了,今日的事多谢母亲解围!”
李氏拿过婢女递过来的食盒,里面装了提前准备的点心,都是寻常百姓少见的吃食。
“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迟一娘接过食盒,在李氏目送下离开。
一路上,迟一娘心中揉了团解不开的毛线,爷爷奶奶怎么又是叔叔婶婶了?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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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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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进京以来的遭遇,迟一娘是满脑子不解。
一是祖父母为何独自居住,按照规矩该是由儿子好生奉养才是。
二是徐立方母亲,地位明显比裘氏更高,但为何儿子却要跟所谓的二叔二婶过活。
迟一娘想问,但又怕越界,话憋了一肚子。等天色灰麻时,她搬了两张躺椅到后院,又结了几个黄瓜,过了井水浸凉,还端了碟瓜子,准备妥当后便邀了徐立方赏月。
可惜,今晚只有厚厚的云,还有猫叫、虫鸣,就是不见月亮。
徐立方也依着她。
迟一娘坐在椅上晃腿,衣袖拢到肱二头肌处,没个正经样子,拿了根黄瓜,啪一声拧成两半,一闻,是乐事黄瓜味薯片的味道。
随手递了半根给徐立方,这小黄瓜尝着清脆可口,是好吃的。
迟一娘边吃边把今天的遭遇给徐立方讲了,什么泼妇敲门,十分强壮的婆子推她让她摔了个狗吃屎,跪得是脑子天旋地转,膝盖地上生根,好在母亲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事情是三分,迟一娘添油加醋讲到了九分,再多一分夸张就假了,她对此非常满意。
黄瓜汁儿流到了徐立方手上,听了迟一娘一番遭遇,他也有几分内疚,他原以为求了母亲就无事了,可还是害了迟一娘。
听到她又摔又跪的,心也跟着一跳,她痛不痛?徐立方连忙放了黄瓜,小跑着进屋去了。
迟一娘眼睁睁看着他跑了,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夸张,把人吓跑了,赶紧咬了口黄瓜压惊。
没一会徐立方便拿着个青瓷小瓶回来。
“你疼吗?”
迟一娘无措,心底浮起一股暖意,徐立方可真是个好人。
她笑道:“腿都要跪烂了你说疼不疼!”说完还哼了口气。
徐立方见她还能笑,心里的担心便少了一分,又觉得她哼这一声很是可爱,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那我倒是要跟你赔不是了,盛京最巧的手给你涂药可还行?”徐立方性子本就开朗,但是个爱装正经的。
迟一娘一听,心想这哥们倒是个爱说笑的,嘲道:“盛京最巧的手给折州最铁的膝盖涂药,分明是你赚了”,嘴上说着,连忙把裤子拉到膝盖上。
迟一娘这才隐隐约约瞧到自己膝盖的惨样,紫成一片不说,皮还被擦掉了些,难怪会这么痛。
徐立方看到也一惊,眼底浮现怒意,手上还是轻柔地化软药膏,轻轻涂到迟一娘膝盖上,触到皮肤那一刻,迟一娘痛得嘶了口气,连忙咳了声,把嘶声压了下去。徐立方耳尖通红,还好夜黑。
此时无声胜有声。
徐立方指尖在迟一娘膝上打转,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脸上也越来越热,怪这该死的夏天烧得他发慌。
迟一娘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徐立方,后知后觉,男女是该授受不亲的吧?她觉得气氛越来越尴尬,看徐立方火速涂完了药,她连忙把裤子拉了下去,沉稳道:“多谢。”
“不客气。”
一时无语,迟一娘只得去嚼黄瓜,“咔嚓”,这黄瓜真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有些事不知该问不该问”,迟一娘打了一下午的腹稿。
“这些事我早该跟你讲的”,徐立方躺在椅子上,看了看天上,月亮从云里冒了出来。
有些事,这些事。到底是哪些事?外人估计会听得犯糊涂,但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门清儿。
迟一娘嗑着瓜子听完了徐府风云,叹到,徐坚可真不是东西。
这徐坚是何人?徐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产生人伦闹剧?一切都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
那天盛京城下大雪,京城小户徐良得了儿子,他家子息薄,苦了她娘子熬着生下了这大胖小子。
坚,坚若磐石,他给孩子取名为坚,望他志向坚定,命如顽石。徐坚早慧,他求了人让儿子去族里上学。
洛阳徐家一脉,是当地望族,如今主家徐轶是当朝宰相,颇有权势。徐良家虽是旁支,但也跟着沾光,他手上有木匠手艺,会写会画,在工部做工,也算是官家人。
徐坚渐渐长大,聪明不说,读书也刻苦,见儿子上进,徐良平日干活也更有力气,晚上抱着媳妇儿睡觉,老是夸她生了个好儿子。
徐坚九岁,在盛京已有神童之称,在族学里常能拔得头筹,得了徐轶几次过问。
徐良记得坚儿满十岁那天,盛京也是下了雪。
一辆轿子落到家门口,外人喊他去接,等把人迎进来,有人才告诉他眼前这位官老爷是当朝宰相徐轶。
徐良想,他何德何能能让大老爷过来,连忙让媳妇儿端了上司赏他的又一直舍不得喝的茶。
徐轶接了茶,随手转给了身边服侍的管家,他坐在主位上吩咐徐良:“坐吧。”
徐良惶恐,赶紧坐到了下位。
“大老爷今天过来有何事吩咐?”徐良低声下气问道。
徐轶摸来摸胡须,缓缓道:“坚儿这孩子我看好,若是待在小门小户,不是长久之计。”
徐良心里一寒:“老爷的意思是?”
徐轶不做声,身旁的管家接嘴道:“老爷惜才,是想让认了坚公子。”
自己养大的儿子,哪有送人的道理!徐良心底虽恼,嘴上还是伏低做小:“这天大的恩情,坚儿怕是承不住,孩子如今这般大了,去主家想来也是过不惯的。”
“既然如此,就把坚儿叫过来吧”,徐轶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一会儿,徐府的下人便把徐坚带了过来,讲明了原委。
徐坚红着眼睛不说话,只是冲着徐良磕头。
那天,徐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只记得,坚儿走时,徐轶跟他讲:“去拜别你二叔、二婶。 ”
雪一直下,徐良站在院脚石榴树下不敢进房,雪堆了他一身,还是媳妇儿拉他进了屋,她带着哭腔说:“就当没这个儿子了。”
徐坚十六岁,该是定亲的时候,但徐良在儿子小时便给他定了娃娃亲,是他好兄弟家的姑娘。
这兄弟也是个奇人,祖上世代经商,他也走南闯北做些生意,正是在盛京时,徐良与他有了过命的情谊。
正巧那会儿李夫人诞下千金,他与李家兄弟一合计,便定下娃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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