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亦装修豪华,迪拜风格。七彩水晶顶灯旋转,掠过人脸如斑斓碎片。陈莺伸脸照镜,拿出口红将嘴唇涂得亮汪汪两片,看不出她妆后那张脸的憔悴。
荆菲在隔间里给老板发去信息,将自己和隆哥谈的条件告知他,老板回复“OK,总之都是你的代价”。
她没必要补妆——那叫虚张声势。连小镜子都没照,就推门出去。看见陈莺倚在一整片长镜子前,镜子里有她侧影,曲线玲珑。
她总觉得陈莺有话要跟她讲。于是微笑着立在一旁,与她对视,等她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陈莺才款款站直身体,却是将脸一扭,说:“回去吧。”
两人走到包间大门外,直至这独处的最后一刻,在手心摸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陈莺才低声地、酸涩地向她说:
“他等了你很久。”
他是谁?
是他吗?可她为什么会知道?他跟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陈莺目送她返回包厢,自己独自乘电梯离开。荆菲吸一吸鼻子,身上并没有胜利者的姿态。
剩下的时间,都在包间里等叶颐的消息。隆哥讨好地跟她聊了许多话题,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一分钟像十分钟那样难熬。
终于,威哥满头大汗,急匆匆闯入包间。他瞥荆菲一眼,径直走向隆哥,手掌遮住他耳朵一阵嘀嘀咕咕。
隆哥脸色微变,很快又切换回那副臃肿的笑容。“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他说要回老家看看就让他回嘛,又不急……”
隆哥坐回沙发,依旧与荆菲谈笑风生,“合同我这就叫律师拟定,明天一早送到荆老板下榻的酒店。荆老板要找的那个人回乡下了,估计跟您赶不上同一趟飞机,等他的事做完了,我亲自把他送到您身边来……”
荆菲霍然起身,噔噔几步拦住威哥的去路,揪起他衬衫领口,眼里怒火如星:
“说!他在哪里!说真话!”
威哥看一眼隆哥,迟迟不敢言语。荆菲瞪向那人,咬牙切齿地笑:“隆哥,如果叶颐出事,我们的合作会到此为止。”
这女人太过聪明——隆哥见事情隐瞒不下,若赶得及或许还有挽回余地,便示意威哥说下去。
威哥苦丧着一张脸,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他……他跑到了居民楼天台上,可能已经跳……楼了。”
·
她坐电梯下车库,找到临时租来的那辆车,钻进驾驶室启动油门,驶出金堂会所后一路狂飙,连闯无数红灯,身后堵塞一整条街。
天台……天台……
她向他倾诉自己悲惨身世的那座天台;她在绝望后差点纵身一跃的那座天台;他向她许诺会送给她一个未来的那座天台!
深夏,晚上八点,天还亮着。
菜市场居民楼底下,已经围满了嘈杂的人群,消防队员正在拉警戒线,往轻生人员所在楼栋的正下方铺设救生气垫。
荆菲甩掉高跟鞋要闯入警戒线,被消防员齐齐拦住。她强制自己镇定,说话却依旧哽咽不清,泪流满面,不停用手掌替自己扇风,却怎么也顺不了气。
她眼睁睁望着楼顶,那里坐着多么渺小的一个人影,却带着她所有的牵挂。
“我是家属……让我上去劝他……我是家属……”
她反应如此剧烈,任何人都不得不相信。消防人员将她带上居民楼,楼梯间每一声急切脚步都有回音,每一步都是她鲜活的心脏在因他突突跳动。
通往天台的大门被反锁。
曾经她拥有唯一一把钥匙。
消防员在门外接起电话,对方说开锁的技术人员起码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而轻生人员有了新的动作,他正在站上围墙!
她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晚上——她来到天台,将钥匙扔进野草堆中,以为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来。她被威哥那帮人抓走以后,叶颐留在了天台,他一定找到了自己的钥匙。他保存了这么多年,他竟为她保存了这么多年……可他如何能想到,原来这一天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门是传统木门,老而脆弱。
荆菲转身下楼梯,在下一层的楼梯间杂物堆里找到一把没了刀柄的钝刀,她冲回天台外面,双手紧握刀背,用尽全身力气,哐哐哐劈碎木门。
木门中间破开一个洞,她钻身进去,原本汹涌的眼泪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半昏半明的天幕之下,叶颐高高站在围墙顶砖上,双腿并拢,双臂如翅膀展开。他仰起头颅,面对空无一物的暧昧黄昏,身体被夜风吹得颤颤巍巍,就像随时会跌落下去,却是他渴望已久的归宿。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她与他时隔多年、再次重逢。
他身材巨变,相貌巨变,任谁来也找不出从前一丝影子。可唯独她,她知道这具身体里居住的灵魂与十三年前是同一个,任表象如何改变,可他就是他。
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叶颐。
荆果不由自主伸开双臂,像母亲要去拥抱迎面而来的孩子一样,她向他奔去。
“叶颐,我来了。”多么动听的声音。
叶颐耳廓微动。
他缓缓收敛翅膀,垂在大腿旁,头颅深深低视住双脚,像被遗弃在天空中的胖娃娃。
荆果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他能感受到她真切的存在,直到她的呼吸拍上他的后背,使他汗毛竖立,浑身激颤。
他低吼出一声:“够了!”
荆果的手只差几厘米就能抚上他的脚跟。
她无奈地后退,却又舍不得远离他。很快地,她出现在他右手边,胸口贴近围墙。
他高高地站在围墙之上,任由狂风掠夺。
一米之隔,她贴着墙面站在围墙之内,纯黑的油亮的长发轻轻拂过晶莹浓艳的嘴唇。
这场相见,跨越太久时光。本以为浓墨重彩、相拥而泣,未成想苍天作弄,他们在那样难堪的情形下重逢,相见而不相识。互相伤害后,才得以相认,却已在心底烙下不灭伤痕。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永远丧失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最后的报复,是让她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场快意。
·
可为什么,当她出现在自己身旁的这一刻,他却开始泪湿衣襟?
她声音从他右边传来,空灵缥缈:
“我赌你还记得我,我赌你还爱我。所以,我回来了。”
“你为今时今日的我感到高兴吗,叶颐?”
他喉结一动,没有声音。
“等我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你样子变了,性格变了,什么都变了。可在我心里,那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是叶颐。你是那个无论我有多么糟糕,依旧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的……叶颐。现在,也许你也觉得自己变得很糟糕,可我不是别人,我是荆果。在荆果心里,无论你多么糟糕,她都知道那不怪你。如果这世界逼你藏起了真实的自我,你不要怕,从今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你会慢慢变好,从污泥里走出来,一点点洗干净双脚。我会抱着你,就像你曾经抱紧我一样。”
越来越多消防人员从破门涌进天台,王潇潇也赶了过来,楼底下的菜市场越来越嘈杂喧闹,水泄不通。可他们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在夜风中捕捉到唯一一缕属于对方的呼吸。
一只黑鸟从晦暗不明的天空中飞速掠过,脚底踏过乌云万千、人间百态。也许它是一只雏鹰,又也许是雄鹰飞得太高使人错觉渺小。它穿越了夜空,翅膀扇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荆果仰起脸,深深凝视他侧影。
“我们分开的时候,也是夏天。整整十三年……再难再苦,我都从未退缩,非要闯出一片天,因为我不敢忘记,曾经是你用自己光芒万丈的未来,交换了我微不足道的未来。我不敢让自己卑微渺小,因为我是带着你的未来在活。”
叶颐受着风刑,仍旧一动不动。
她下定决心——
“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地方,是昨天……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你。如果你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我愿意拿一条命向你道歉。如果我跳下去后没有死,请你原谅我的所有。我为你才走到今天,你这辈子都别忘。”
荆果扶住墙面,双手一撑爬上围墙,同他肩并肩耸立在危险夜空中,表情肃穆,身如墓碑。
她最后一句,如羽毛轻轻飘荡风中。
她说:“叶颐,这一跳,让我们忘记前生。”
从呼啸的风声里,捕捉到他一丝哽咽。
荆果微笑着从他身旁一跃而下,决绝利落,像巨石撞入他心头河流,一刹那天翻地覆。
楼底下人群纷纷尖叫,消防人员驱散人流的哨子声尖锐刺耳。
他一腔怨恨,土崩瓦解。仰天长长呼吸一口气,将所有眼泪都咽回心底,在她已听不见的这一分钟,他轻轻回应了她:
“好。”
而后极致地舒展双臂,以从污泥中拔出双脚的姿势,他向下纵身一跃,告别过去。
·
飞机从省会机场起飞,终点是上海。
男人的头深深偎进女人肩窝,已经熟睡。女人侧头望向舷窗外,云海洁白,天空湛蓝如一片水晶。
男人双手垂在二人腿间,被她右手紧紧攥住。她左手抚在男人头上,反反复复摩挲他剃得短短的头发,用指腹皮肤感受一种被轻刺的真实感。
也许对外面的光亮凝视了太久,她眼睛发酸,不由自主冒出泪来。
男人睡醒,又将她的头按进自己胸怀,以同样的姿势抚摸她的头发,闭眼轻吻上去。
舷窗外,风声宁静,鹰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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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记:
今天是2023年4月23日,星期天。收藏9个,评论68条。
写到最后一段,我咋那么想标完结呢。。
不行,再坚持一下下,起码写到婚后(励志.jpg)
第33章 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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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果的假期只剩一天。叶颐觉得她从来没有休息过。
下午到上海,先领他去小区家里放行李,然后到物业那里录入人脸,再带他到车库里认车,把车钥匙、房钥匙都给他一份。
晚饭在商场里随便吃的,主要是给他买衣服。叶颐在试衣间里偷看价签,觉得实在没必要,拉着荆果出去,找了个档次亲民的商场,他才囫囵选了几身。
试完鞋出来,看见荆果在对面的家居店很认真挑选什么,却皱着眉没主意。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架子男士内裤。两人都红了脸。最后他拿了几条加大码,又拿了两条大码,扔进购物篮。
荆果提醒他:“码数不一样。”
叶颐嘟囔:“唔……减了肥可以穿。”
荆果偷偷地笑,从后面抱住他大肚腩,拍鼓一样拍了拍,“我觉得胖点也挺好的,抱着舒服。”
叶颐说:“那你也长点肉,一直这么瘦。”
买完衣鞋,又去超市选购日常用品,一路忙慌慌的,像打仗一样。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房子是宽敞的三室两厅,还有一座三十平的露天阳台,修了个假山水池,其余光秃秃的。荆果解释,她没时间打理,阳台就一直空置着。
一间房是卧室,一间房是书房,一间房是客卧。
叶颐抱着一床被单准备去客卧铺床,被荆果拦在走廊。“干嘛呀,分居啊?”叶颐小声说:“没结婚呢……”荆果叉着腰说:“小情侣就不能睡一间房啦?”
她接过叶颐手上的床单被褥,把床单放回储物柜,只留了一张蚕丝薄被,放在她那张薄被旁边。把原来放在床中间的枕头移到一边,从他手里接过新的凉枕,和她的并挨在一起。
她得意洋洋地回头,催促叶颐去洗漱。
“哎,走廊那个洗漱间是客人用的,你用我们卧室里的。”
“好。”
叶颐洗完澡出来,看见荆果已经理顺了衣帽间,左边衣柜满满当当挂着她的衣服,而右边衣柜里全是他的,虽然现在才零星一点,显得空旷。
他躺到床上。
枕头很软,床也舒服,丝被淡淡甜香。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仰望珐琅彩顶灯绚丽而温柔的光芒,觉得这一切那么不真实。
昨天,就在昨天,他还深陷泥潭、被绝望压得窒息;可在空中飞了一趟后,可在今夜,他却身处梦境里也想象不到的幸福。
荆果穿着真丝吊带睡裙,关上洗漱间的门扑到床上来,把他砸得头晕目眩。
她撅起鼻尖,沿他脸颊细嗅一圈,满足喟叹:“香喷喷的!”说完便捧住他的脸,向他唇上轻啄一口,躺进他胸口呢喃:“软乎乎的,像棉花糖一样……”
叶颐只是抱紧她,双手安分放在她肩膀。
她伸手去解他睡衣纽扣,他却捂紧领口,不愿暴露一丝。
荆果猛地抬头:“你不会不行吧?”
她看见叶颐一愣,脸色变了又变,而后松开了她的肩膀,转过身去背对她,将头深深埋进颈窝。
荆果心想,坏了。
正待安慰,却听叶颐声音哽咽。
“荆果……我不想……我配不上……”
她环抱住他整个身体,将下巴搁上他肩膀,温柔地说:“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啊……”
叶颐说:“不……不……”
在他心里,荆果值得的是最好的。
荆果在被窝里找到他手掌覆上去,与他十指相扣,问:“那怎么办呢?”
他说:“你给我一点时间吧……”
“好,我们慢慢来……”
叶颐终于肯将身体转回去,面对她。困倦不堪,太多话还来不及倾诉。两人在彼此柔软的呼吸里相拥而眠。
·
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公司。
荆果开车,叶颐陪同。
“荆姐早!”
“荆姐来啦。”
“荆姐休假后容光焕发呀……”
叶颐一路走来,看到好几张电视里熟悉的面孔。办公室里,荆果在电脑前飞速忙碌,他坐进沙发赶紧拿出手机百度。
……
——老婆真牛。
荆果见他没事做,问:“你想工作吗?”
叶颐说:“不想。”他只想一刻不离地跟着她,看着她,陪着她。
公司里所有人都以为叶颐是荆果新请的保镖。
只有王潇潇在忙过这一阵后,才咬牙切齿地在休息区里鬼哭狼嚎:
“他凭什么能吃上咱荆姐的软饭!!!”
软饭?
全公司都震惊得抖了一抖。
噩耗很快传到追求荆菲多年的人气流量江而鹭耳朵里。某天他推掉试镜闯入公司,荆果在开会没空见他,是叶颐招待他在她办公室里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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