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郡主便老奸巨猾多了,他举起酒盏朝皇帝敬道,“陛下,无论礼让与否,在下向您讨个恩典,若卓云赢了,京城子弟任她挑选如何?”
皇帝慢悠悠喝着酒,“等她赢了再说。”
卓云对自己势在必得,用膳时一双雪亮的眸四处扫视,但凡俊俏的都要多看几眼,看来看去,就属一身着仙鹤补子的绯袍官员最中她的意,锋锐而不失沉稳,在草原上这样的男人便像最难征服的雄鹰,令人神往。
就他了。
午后稍作修整,下午申时初比试正式开始,比起男子骑射,姑娘家的比试活跃气氛的成分居多。
高丽来了一位娇滴滴的公主,如何是卓云郡主对手,郡主三招便将对方逼下了马,并仰身拉弓,弯腰而下稳稳地射中箭靶子,赢得满堂喝彩,便是皇帝亲眼所见,也不得不夸她骑术精湛。
卓云郡主射完,得意洋洋往谢钦瞄了一眼,却见他不知在低头瞧什么,看样子没能一堵她的风采,颇有些失望。
大晋这厢打头阵的是三位武将家的姑娘,两两相较,最后余下永安侯府的陈三姑娘与卓云郡主。
昨日交手后,陈三姑娘便知卓云郡主游刃有余,夜里求得父亲与兄长点拨,愣是苦苦习练到半夜,想了几个法子来制住卓云郡主。
陈三姑娘上场,讲武场便凝肃了几分,三姑娘可是大晋佼佼者,若她还不能拦住势如破竹的卓云郡主,其他人更无取胜的机会。
谢京已做好上场的准备,坐在沈瑶身旁不停地深呼吸,沈瑶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你功夫在三姑娘之下,还是算了。”
沈瑶担心谢京受伤。
她十二岁那年遇到马贼,不自量力伙同村民执刀上阵,被对方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她三日没下床,沈瑶在庄子上磕磕碰碰长大,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受伤无数,大约是这身皮囊底子好,看着细皮嫩肉,实则是糙养着长大的。
谢京娇贵,沈瑶担心她受不住。
谢京自小家学渊源,骨子里没有怯战一说,
“无论如何得试一试。”
沈瑶无话可说。
视线转移至场上,陈三姑娘与卓云郡主已交手了数招,陈三姑娘执剑,卓云郡主双手抡起两个铜锣,气势磅礴,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叫锦棚里的女眷看得胆战心惊,纷纷替三姑娘捏一把汗。
五十招过后,卓云郡主一记击中三姑娘的马腿,马蹄腾空嘶鸣,将三姑娘往地面抖去。
三姑娘重重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卓云郡主轻而易举射下三箭,直中靶心。
“好!”
蒙兀使团起身齐齐叫好。
大晋这边士气低落,陈家的人立即冲上去将三姑娘给搀起,沈瑶看着都觉得疼,正待说什么,却见眼前一道蓝影一闪,只见谢京毫不犹豫冲出,直奔场上陈三姑娘而去。
宁氏一惊,往前扑了个空,拦不住她,“京儿!”
沈瑶也急了,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成一团。
那头谢京将精疲力尽的陈三扶起,气得眼眶泛红,“芸芸,你还好吗?严不严重?”
陈三倚着兄长气若游丝,眼皮疼得似睁不开,强撑着喘道,“她功夫霸烈,硬拼赢不了她,你使巧劲试试。”
谢京咬着牙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歇着。”
抬手将眼底的泪花拭去,十五岁的小姑娘将胸脯一抬,扬声吩咐身后的婢女,
“拿我的软剑来!”
谢京一上场,沈瑶便做不到方才那么淡定,连着呼吸都不顺畅了,锦棚内谢家人人人屏息,宁氏急出了泪花,“这可不是好玩的,都怪他爹爹,自小就教她骑射,养出这副争强好胜的性子,若是受了伤可如何是好?”
皇帐内,皇帝指着谢京的背影问谢钦,
“你这侄孙女如何?”
谢钦皱着眉,“不是对手。”
皇帝露出失望,“输了本来不打紧,咱们中原女子以温婉娴静著称,比不得草原女子雄烈,只是这卓云郡主奔着和亲而来,若叫她赢了,大晋男子任她挑挑拣拣,朕交待不过去。”
谢钦沉吟道,“陛下勿忧,真有为难之处,臣必定给您想法子规避。”
谢钦头脑灵活,有手段有谋略,听了他这话,皇帝眉心舒展开。
“好。”
谢钦实则并未将女子比试当回事,只消男子赢了,大晋脸面就没丢,姑娘家切磋切磋,输了也无伤大雅,他唯一担心的是谢京受伤。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落下,场上谢京的双剑被卓云郡主的铁链给勾起,摔在地上断成数截。
沈瑶心险些跳出嗓子,她与宁氏不约而同站起,催促谢家的爷们去救人,谢文义带着谢家几位年轻子弟,守在讲武场两侧,时刻准备营救谢京。
谢京倒是临危不惧,双剑被夺,她便抽出马背上事先预备的马鞭,立即回马往卓云郡主一抽,卓云没料到她留有后手,提着马缰跃开侧身躲过一劫。
谢京趁着她闪躲的片刻,立即抽出马囊里的箭矢,拉起长弓,对准前方箭垛子射去。
她箭矢还未脱箭,却闻得身后传来一声狂妄的冷笑。
“你以为这么容易便能赢我?哪个又不是狡兔三窟呢?”
卓云郡主逮着了谢京无暇回防的契机,抽出马鞭牢牢卷住谢京的腰身,谢京的箭矢由此射偏了,与此同时人被卓云郡主高高掀起,重重往旁边扔去。
谢家人吓得尖叫出声。
“京儿!”
沈瑶看着那鞭子毫不留情抽在谢京后背,带出一片血花来,心疼地冲出锦棚,
“太嚣张了!”
宁氏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追了过去。
不幸中的万幸,谢京的父亲谢文义在女儿还未被甩落地前,提气跃起稳稳接住了她,只是谢京那后背被抽出一条血淋淋的印子,当父亲地看得心痛如绞,含着泪鼓舞她,
“好孩子,你很勇敢,没有丢谢家人的脸。”
沈瑶等人先后涌了过来,七手八脚将谢京抱起来,
“来人,传太医!”
“京儿,你怎么样?”
谢京疼得受不了了,却还是勉强笑出来,她嘴角的血顺着眼泪滑下,不甘地与沈瑶道,
“瑶瑶,我...我差点就赢了....”说完这话,她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沈瑶从未这般恼火过,她气得跺脚,“京儿!”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看向那坐在马背上张扬跋扈的卓云郡主,卓云郡主压根没往谢家方向瞥上一眼,她骑着马趾高气昂来到皇帐前,
“皇帝陛下,你们大晋的优秀女子都败在我手下,既如此,大晋英俊的男儿也该任由我挑。”她马鞭往谢钦的方向幽幽一指,
“我瞧上陛下身旁这位年轻官员,您就将他许给我吧。”
这话一落,讲武场四下抽气不绝。
有人愤愤不平,有人暴跳如雷,还有人怒火冲天。
“卓云郡主,你可知你面前这人是谁?他是我大晋内阁首辅谢钦谢大人,并非皇室宗亲,再说,他已娶妻,郡主怕是要另择他人。”
卓云郡主先是露出一丝懊恼,琢磨片刻,唇角高高掀起,
“娶妻又如何?你们大晋不是盛行和离吗?把她离了,本郡主许她重金,岂不快哉?”
大晋众官员被气得吐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帝脸色沉沉,他当然不可能应下这荒唐之举,只是此女也过于目中无人,不教训教训她,皇帝难咽下这口气。
谢钦压根没注意卓云郡主,他目光注视着不远处那神色清凌的女子,只见沈瑶将裤腿一束,接过碧云牵过来的马缰,跃上马背,她当鞭一抽,纵得那马儿从外场跃入围栏内,
“比试还没结束,谈赢为时尚早!”
卓云郡主一愣,扭头望去,瞧见一穿着海棠红裙衫的貌美姑娘端坐在马背上,其两手空空,连件称手的兵刃都没有,她不由地一嗤,
“你是谁?”
沈瑶嗓音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下,区区不才,正是首辅之妻,沈瑶。”
沈瑶心里并没有多少家国大义,她不能容忍别人羞辱谢钦,更重要的是,她要替谢京报仇。
卓云郡主神色倏忽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将马驱回,
“好,真不愧是谢郎的女人,我若赢了你,你便主动与他和离可成?”
沈瑶面无表情回击,“我若赢了你,你便跪下来任我做马骑!”
“你.....”卓云郡主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原来谢郎喜欢烈性子的女人,正好,我也是。”
她上下打量沈瑶,
“你换身衣裳来,我等你。”
她不想胜之不武。
沈瑶今日没预备着上场,自然没带衣裳来,输人不输阵,她懒洋洋地笑道,
“对付你,绰绰有余。”
第29章
卓云郡主被她激得大怒, 扬起马鞭往前一纵,两个金灿灿的铜锤对准沈瑶挥来。
那么娇滴滴的美人儿,别说被挥个正着, 怕是挨着一些都要令人心碎, 在场诸人无不悬心。
只见沈瑶轻轻一纵, 殷红的身影如同浮光掠影般顷刻消失在马背上,对面锦棚里的看客忍不住齐齐起身张望,却见她大半个身子悬在马腹一侧, 与此同时碧云着平陵去林子里削了一根弹性极好的竹竿来, 一把扔向沈瑶,
“姑娘,接着!”
沈瑶从栅栏旁飞快掠过,迅速仰身接过竹竿, 掉转马头往卓云郡主方向迎去。
卓云郡主见她弄了根竹竿来对付自己, 简直给气疯了, “看我一锤碎了你的破玩意儿。”
两匹黑马相向而行,快要擦肩而过时, 卓云郡主的铜锤再一次扔了过来,沈瑶挥起竹竿避开铜锤的重力, 往那两条铁链上一挑, 铜锤挥出的节奏被打乱,稍稍往下一垂,卓云见状立即往回抽,沈瑶眸光一闪,飞快抖着竹竿逼近卓云, 那竹竿来回在两条铁链之间砰砰挥舞,远处看来, 就仿佛瞧见一阵旋风卷近卓云,趁着卓云再次挥出时,它用力反弹,竹尖几乎要贴着卓云面门刺去。
卓云被迫往后一仰,沈瑶见状脚尖往马身借力,双腿腾空将那两个铜锤往回一踢,卓云面色一紧,勒紧缰绳迅速往身后逃,险些被铜锤砸个正着。
“好功夫!”
“妙!”
沈瑶因穿着裙摆,多少有些束手束脚,不敢用全力,逼开卓云后立即回坐马背上,抽出绑在身后的箭矢,张起长弓瞄准前方的箭靶子。
卓云掉转一个马头回来,瞥见她要射箭,眼角绷红了,将铜锤往马背一搁,抽出马鞭故技重施来卷沈瑶腰身,沈瑶早防着她,箭矢搭上还未用力,仰身往后贴着马背,顺着她马鞭的方向绕了一圈,眼见马鞭压得更低再次挥来,她单腿挂在马背,整个身子悬在一侧,这时,马鞭抽在马背,马匹被激得飞快往侧前乱窜,马蹄不稳,沈瑶有如一片艳丽的秋叶覆在马身抖动。
前方的箭靶子暴露在视野里,就在众人以为沈瑶要射箭时,她腰身柔韧往上一弹,箭矢反而瞄准了卓云的方向,卓云瞳仁猛地一缩,侧身一避,已经挥出去的长鞭收力不及,沈瑶长弓往上一挑,卷起马鞭用力一抽,卓云才知沈瑶是虚晃一枪,仓皇间已落了下风,不得不松手。
然而卓云就是卓云,侧身躲开后,立即抓起铜锤朝沈瑶扫来。
沈瑶这回不闪不躲,扬起马鞭卷起她的铜锤,将两个铜锤绞成一块,另一只手再抖马缰,围着卓云驰骋,卓云整个人被她带的如同陀螺在马背上转。
沈瑶速度越来越快,马鞭将铁链绞得越来越紧,卓云松手人暴露在沈瑶马鞭范围内,不松手铜锤受制于人,进退维谷,撑了一阵,她果断松开铁链,身子悬在马腹,避开马鞭铜锤的劲风,往侧面逃去。
沈瑶记着谢京那一鞭子,不给她机会逃脱,扔了卷起铜锤的马鞭,飞快操起竹竿往卓云后背刺去,卓云极是警觉,后背仿佛长了眼,察觉到危险,迅速从马腹下往另一侧窜去,然而竹竿弹力极好,竹尖极快地刺中她的大腿,紧接着用力回弹,弹中卓云的腰身。
“唔....”卓云闷痛一声,狼狈地从马腹下跃出,伏在马背上往旁边疾驰,鲜血顺着股侧殷殷滑了下来。
“漂亮!”
即便沈瑶还未中靶,露的这手功夫足够惊艳全场。
皇帐内的帝王忍不住拍案叫绝,眉色飞舞地指着沈瑶,“谢卿,你夫人竟有如此本事,可是大大长了朕的脸!”
谢钦神经绷得极紧,只待沈瑶赢了卓云一筹,他方觉手心掐出了一把汗,他面色还算镇定朝皇帝拱袖,“陛下谬赞。”
皇帝左侧的太子,一双眼如同鹰钩似的盯着沈瑶,眼底的贪婪不加遮掩,数月前水廊偶遇,他便知此女不凡,却也不知她骑□□湛到这个地步,看着艳阳下那格外闪光的小女人,一想到她被谢钦压在身下做那等事,太子嫉妒的双眼发红。
他一定要得到她,一定。
沈家锦棚内,沈家人均替沈瑶捏着汗,就连段氏方才也将手帕绞成了一团,沈黎东心情从未这般澎湃,见旁边的侄儿沈孚不停给沈瑶助威呐喊,他也跟着卷起袖子,朝沈瑶喊道,
“肆肆,好样的!”
这竟然是他的女儿!
他竟然有这么出色的女儿!
沈黎东激动地双颊发颤。
沈瑶将长弓重新背好,无尽的晚风从山谷深处猎来,她端坐在马背逆着光,遗世独立,一缕碎发被风掠起垂在她面颊,她仰眸轻轻一吹,眼尾拖出一抹说不出的肆意风流,
“还比吗?”
谢钦看着这样的沈瑶,终于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影子,这个时候他恍惚意识到,他之所以坚定要娶她,大约是当年那惊鸿一瞥,不经意间在心尖烙下了痕迹。
那厢卓云不顾疼痛,抽出一把长剑迎面追来,她眼底戾气横生,带着几分狠绝,
“我还没落马,算不得输,再来!”
卓云的长剑恰恰克沈瑶的竹竿,她招招带着杀机,煞气逼人。
这会儿将沈瑶当死敌在砍,沈瑶险些招架不住,她俏脸泛青,既然卓云郡主如此狠辣,她也没必要留一手,沈瑶竹竿被卓云削去一截,她便掏出腰间的竹筒,一片竹篾子从筒中射出,恰恰撞上长剑的刀刃,“呲”的一声,长剑被破开一道口子,卓云大怒,
“你偷袭我!”
沈瑶冷笑,“兵不厌诈,你行事霸道不留余地,也休怪我冷血无情!”
再按机括,一颗弹丸射出,卓云的长剑彻底裂成两段。
两位姑娘的兵刃皆作废,不约而同将手中的长剑与竹竿一扔,双双拔起箭矢搭在长弓,准备射击。
卓云的马是西域良种汗血宝马,个头比沈瑶的更为雄壮,沈瑶的马相对瘦劲,更适合姑娘家骑,但在这样你死我活的场合,卓云的汗血宝马便表现出它强劲的优势,卓云看出沈瑶坐骑不如自己,堂而皇之夹起马肚来撞沈瑶的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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