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止一个激灵,张口便回道:“是我。”
张夫人瞟了她一眼,顾徽止连忙改口:“是臣女。”
“那天回府的时候,她心情颇好,问了才知,说是顾家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小女君,”赵皇后说着,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她最近在公主府待嫁,席面是吃不上了,只有等她成婚之后你们二人再来往吧。”
这事宇文吃缭谛爬锿她讲清楚了,她倒是不意外。
“阿止那天也同我说,四公主是个极好的人。”顾徽宁道。
“这孩子最近才回昭阳殿,便就要嫁出去了,说到底,我还是有些舍不得。”赵皇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姗姗来迟的赵康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是我来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顾徽宁微微的抬起头,又猛地低了下去。
赵康见众人已经在正堂了坐着等他,赶紧挨个行礼:“见过顾尚书,张夫人,顾家阿弟,顾家女弟……”他挨个问好,眼神落在顾徽止身上时,却微微怔住了:“这是……”
“是顾家的五姑娘,顾徽止。”赵皇后开口提醒道。
“原是顾家的五女弟,”赵康一一问过好了之后,转身坐在了顾徽宁的旁边,看见她今日的装扮,不禁心生喜悦,不住的夸奖。
顾徽宁被夸得已经羞红了脸,赵皇后还不住的发笑,对着赵康嗔怪道:“好啦,少说一点,瞧把阿宁吓的。”
过了半晌,顾徽彦率先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道:“宾客快要来了,我出门去迎一迎。”
顾徽止跟在他后面一同道:“我随阿兄一起。”
两人从那紧绷的正堂内出来后,顿时身心畅快。顾徽彦靠在门上,如释重负道:“皇后娘娘看起来随和,可我不知怎得觉得她十分厉害。”
说着说着,紧接着传来了马蹄声,片刻,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华服男子,眉眼随和,走起路来也不急不缓。
“这位是冯二公子。”顾徽彦介绍道。
冯二公子刚从马车上下来,见到他,立马眉开眼笑,快步走上前来:“甫行――”
顾徽彦也笑着对顾徽止解释道:“我们先前在一个书塾读过书。”
冯二公子闻言注意到了他身边站着的女子:“这位是……”
“是我五女弟,你还从未见过。”
冯公子礼数周全的问候了一遍,随后便和顾徽彦闲聊了起来:“甫行,你我二人快五年没有见了,你还是如此倜傥潇洒。”
顾徽彦摆摆手:“哪里哪里,倒是你,已然成家立业了,比我要强出不少。”说完,他看向冯二公子的身后,疑惑道:“怎么没看到你家夫人?”
冯二公子笑道:“她有孕在身,我便没让她折腾。不过甫行,我这几年可有好多事要同你讲,不如换个地方?”
“自然是好……”他“好”字只吐了半句,旋即意识到自己还有宾客要迎,话就收了回去。
“可是不妥?”冯二公子疑惑道。
“哎,实在可惜,我还要在这门口迎一迎人,怕是没机会与你叙旧了。我这女弟刚回来不久,人不认识几个,单留她在这里实在不够妥帖。”
“无妨,”顾徽止仰着头笑道:“阿兄给我遣个眼界广的小厮跟着不就好了吗?”
“有理,”顾徽彦侧过头,对他身边一直贴身跟着的小厮道:“你去吧。”他说完后,转头看向顾徽止:“这是阿丰,跟在我身边好多年,与顾家有来往的官宦人家都认识的八九不离十。”
阿丰瘦瘦小小的一个身板,挺着胸脯站了出来:“五姑娘放心,我替你介绍。”
顾徽彦与冯二公子说说笑笑着走远了,留下她自己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半个人影,一问才知,距离帖子上的时候还有一会儿,只是冯家来的早,恰巧被她们赶上。
顾徽止等的无聊,命人搬了把椅子,就在门口坐着,和阿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阿兄他在书塾的时候认识好多人吗?”
阿丰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道:“嗯,当时亭山书塾可是当朝最为盛大的书塾,谁家的公子哥都去那里读书。不过与公子关系好的,也就三个。”
亭山书塾……顾徽止恍然想起程祁之前同她提起过这个名字。
“那三个人,现在都还在盛京城吗?”
“除了冯二公子不在,槐安公子倒是没离开过,还有便是向家……”阿丰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止住了声音。
“向家?”顾徽止听到了这两个字。
“哎,”阿丰小声说:“好些年不来往了,两家大人在朝堂上打来打去,哪里还有什么交情。”
她倒是没想到,顾徽彦从前还与向家公子关系颇好。不过当年三皇子倒台,太子将他赶到了边关,向家却仍旧屹立不倒,想必太子等势力恨得牙根直痒痒,所以顾家与向家一直交恶,他们二人的关系也不得不分崩离析。
想到这,不由得有些惋惜,明明是前朝的党争,却把少年人之间的情谊生生磨灭了。
“徽止君,别来无恙啊。”顾徽止想的出神,全然没注意到已经有人走近,听到这一声吓了个激灵,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抬头一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带着笑意看向自己。
“槐安公子。”顾徽止礼貌的行礼:“我家阿兄正在内堂与冯公子谈话。”
“冯公子?他回来了?”郑谦眉间洋溢着喜色,刚想快步走过去,转念一想,道:“可是他去躲懒,让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君在这里接人吗?盛京城的官眷我倒是都认识,不如让在下……”
“不必劳烦槐安公子,阿丰也都认识。”顾徽止看向在一边发呆的阿丰。
阿丰猛地回过神来:“我都认识,公子且放一万个心!”
郑谦点点头,道:“那好,我便不多打扰了。”说罢,他便急急的走向了内堂。
“他们几个十分熟稔吗?”顾徽止问。
“嗯,他们四个是最为要好的。”阿丰答道。
阿丰瞧见四下无人,凑了近些,轻声道:“不过他们四个也是亭山书塾中功课最差的。”
顾徽止想到了她大女兄说的“狐朋狗友”四个字。
郑谦进去之后,顷刻间又来了几辆马车,都是家里的主母带着女君来的,面向十分和善,同顾徽止寒暄了一阵子,陆陆续续都进了院子。
其实这盛京城官员家的马车都有讲究,职位低些的像方才那几家,车身小,里面的空间也不大,表面用彩漆花纹的幔布装饰着。
她想的出神,恍惚间,一辆马车缓缓靠近,她彼时正将头枕在手上,手臂杵在膝盖上,所以最先见到的便是车轮上彩绘雕漆的装饰。
嗯……彩绘雕漆?!
顾徽止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一品大员才有的规格!
这是贵客!
顾徽止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见马车停稳后,一身黯色浮光锦长袍落入眼帘。她视线向上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清冽的眸子――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每逢阴雨天时城墙上影影绰绰的月光。冷冽的白色里,仿佛掺杂了许许多多不可分明的东西,正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漩涡。
顾徽止赶紧扭头看向阿丰,希望他介绍一二,却见到他瞠目结舌,僵在了原地。
“谢……”
第17章
顾徽止看着阿丰不明所以,皱了皱眉头:“谢什么?”
男子后退半步,抬手行了个礼:“谢尧诩,字成安。”
“是谢家……”顾徽止话说了半句,突然愣住。
谢尧诩?谢小侯爷?他怎么会来尚书府的定亲宴!
“……”
谢尧诩抬眼看向面前惊惶的少女,恍惚间想起来,那日在定阳侯的席面上见过她。
他沉声问道:“怎么,是顾府不欢迎我吗?”
顾徽止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阿丰轻咳了一声,她才缓过神,忙摆手道:“只是我家并未给谢家下帖子,侯爷来的太突然了。”
何止是突然,简直是匪夷所思!眼前这个谢侯爷刚刚才在朝堂上扳倒了太子的亲信,如今竟然如此坦然的来太子的另一个亲信家的定亲宴上?!
“我路过,瞧着热闹,便过来了,可有不妥?”他说话不急不缓,语气沉着冷静,听着倒不像是来找麻烦了。
“没有,怎会不妥,只是今日是我大女兄的定亲宴,侯爷与府内的人想必也并不相熟,不如……”顾徽止不想把他放进去,于是委婉的透露出要把他赶走的意思。
谢尧诩挑了挑眉,问道:“女君怎知,我与这府内之人并不相熟?”
顾徽止快被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逼急了。怎么可能相熟!里面都是顾家的熟人,说白了也都是太子的熟人,当然和他势如水火。
谢尧诩见她并未答话,回头看了邹廷一眼,他立马上前将贺礼送到了顾徽止的面前:“这是给大姑娘的贺礼。”
一个黄花梨木盒提到了她的面前,还似有似无的渗着香气。
顾徽止细白的手伸了过来,邹廷还以为她要接,没等递过去,便见她将手悬在了胸前,竟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实在是家中阿兄吩咐了,没有名帖的人都不可以进,阿止惶恐,这礼不敢接。”
谢尧诩并未答话,一双深邃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她嘴上说着惶恐,身上却见不到半分惶恐的影子。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道:“若我执意要进呢?”
“侯爷执意要进,我自然是不敢拦。”顾徽止抬起头头,正对上那双被寒意浸透的眼睛:“可这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府邸,侯爷真的要硬闯?”
邹廷不禁在心里暗暗的赞叹了一声好胆色,他家侯爷在战场厮杀了数年,手起刀落,身上的狠戾之气竟没将这小女君震慑住。
约莫只有十五岁的少女,一双沉静的近乎惊人的眼神毫不避让,让谢尧诩有些意外。
她好像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干脆收回了目光,回身对着阿丰冷冷道:“去前院唤些武奴来,有人想要硬闯尚书府。”
邹廷原本是一副看戏的表情,现在彻底愣住了。
她刚才说什么?她说唤些武奴来?!?!这小女君是要动手,找武奴来对付他家侯爷?
他偏头看向谢尧诩,见他似乎也是微微诧异的挑了挑眉。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他家以往再不乐意都装的人模人样的侯爷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倔的不行。
邹廷扯了个笑脸,上前一步道:“来者是客嘛,对着客人唤什么武奴……”
顾徽止冷笑一声:“所谓客人,便是指堵在我家大门口――”她微微一顿:“硬闯?”
“女君觉得,这些武奴拦得住我?”谢尧诩轻描淡写道。
邹廷暗叫不好,赶紧找补道:“何必刀剑相向,我们也只是想来庆贺。”
谢尧诩今个是怎么了,火气一窜就窜的老高!
“我怎么看着你们不像是来庆贺,倒像是来抄家。”少女的声线柔和,说起话来却不留余地。
邹廷哑口无言,竟然还觉得她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他家侯爷原本就是如此,一张冷脸对着任何人,周身的气场又过于生冷。
其实这些倒也不怨他。谢尧诩自幼便是一个人长大的,身边没什么长辈。等到他年龄够了,陛下不由分说的将爵位给了他,这才有了些亲信。不过满打满算,能真正信任的也不过寥寥。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来的人却并不是武奴,而是她家阿兄。
“阿止,让他进来吧。”
顾徽止微怔了两秒,微微侧过身,让出一条狭窄的空隙,谢尧诩似乎是大步迈过来,走到她的身边时,却停顿了片刻。
一丝淡淡的檀木香气随着他的动作,驻足在顾徽止的身边。
“贺礼。”谢尧诩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黄花梨木盒,递到了她的胸前。
顾徽止伸手接过,弯起嘴角浅浅的笑了一下,行礼道:“谢过侯爷。”
“阿止。”顾徽彦沉沉的看着谢尧诩离开的背影,道:“我有些话同你讲。”
他将顾徽止带到一处角落,看向她时有些于心不忍,却仿佛是狠了狠心,正色道:“我与大女兄此前对阿漪在三劝导,让他弃了对谢尧诩的念想,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完全放下。”
“这些事情我全都清楚,大女兄也同我讲过。”
顾徽彦神色复杂:“我们之前也一直顾念着你,你毕竟是刚刚才回到盛京城,万事都还懵懂,我们细心引导着,你便也清楚了。”他语气一顿,继续道:
“可他不同。谢尧诩背后所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他这个人……你也永远都看不透的,阿止,你莫要再泥足深陷了。”
“这盛京城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唯独谢尧诩不行,你明白吗?”
顾徽彦一口气说完后,留意顾徽止脸上的表情,发现自己的幼妹已经完全的愣住,心里懊悔是不是话说的有些重了,毕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里有这些想法也是正常……
“阿兄……阿兄也不是要你立刻放下,你是最懂事的,只要清楚其中利害……”
“阿兄,你说这些我不太明白。”
顾徽彦一双幽邃的眸子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也罢,这些事情同你说,我还不如去同他讲。”他也实在是不忍心对顾徽止说什么重话了,他这个女弟,如此瘦弱的一个小人儿,光是站在那就足够让人心疼的了,哪里还舍得让她为难?
也罢也罢,这事情终究得是他来管。
顾徽止心下奇怪,他阿兄方才长篇大论了一大堆,她却半知半解,不过看他的表情倒是十分丰富――开始是心疼,后来又变成无奈,怎么现下……又仿佛是自信起来了?
“与谢侯爷又有什么关系?阿兄,我还疑惑,方才为何要放他进来?”
谢尧诩此人是不简单,可是他怎么样,与自己有何相干?今日的顾徽彦好生奇怪,以往他说话都是直来直往,怎么今天却拐了这么大个弯儿。
“是父亲要他进来,今日是喜事,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况且他又是有身份的人。”
“嗯,”顾徽止想着,也确实有理,今日来的贵人不少,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那这里便交与阿兄啦?我实在是被嚷嚷的头疼,去里面坐一坐。”
顾徽彦怜爱道:“你且去吧,这里有我。”
伴随着一阵沉静的脚步声,顾徽彦的眸中映出顾徽止的背影,她走在人群里,仿佛下一刻便彻底消失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好像根本就看不透她。
不知怎的,顾徽彦心里陡然萌生了这个念头,震惊之余,他又慌乱否认――是自己想多了才对,阿止素来听话乖巧,是府里最最听话的女君了。
――――
内院已经来了不少人。
顾家有处园子,还是前朝留下来的旧迹,而今宴席也设在园子一旁,正值三月,桃花稀稀落落的开了,风一起,便送着清雅的花香游荡于各处。她已经不记得听谁说过,顾家这片园子是盛京城里最大的桃园,每年桃花也开的最盛、最艳,不过说到底都是传言,那些世家公子女君们没亲眼见过,而今一见,果真心神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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