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066◎
所有人都送走后, 覃煊搀扶谢老夫人回到后堂。
谢老和谢老夫人在上首坐定,覃煊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立在堂下, 决定跟谢老和谢老夫人坦白。
“外祖父外祖母, 我说谎了, 那座宝树确实不是我的,而是她的。”
方才宴上是迫不得已,但私底下他不愿隐瞒外祖父和外祖母。
谢老夫人笑吟吟地望着他, 摇摇头道:“傻孩子, 我们都知道。”
她叹口气:“我们岂会在乎那些,你大舅母是陷入迷障了, 回头我准备份赔礼, 你记得带回去给你媳妇,让她心里莫要有隔阂。”
覃煊眉眼温柔,他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执拗这些小事的人, 因而他不必跟他们说抱歉。
“你这个媳妇。”谢老突然开口, 捋着胡子, 点头肯定道, “是个好的。”
覃煊一愣,微微挑眉:“外祖父为何有此一说,难道就因为她取巧献给您的那两份鱼宴?”
谢老摇头叹笑, 旋即, 又转为颔首, 话音意味深长。
“依你所言,她后头采用鱼宴作寿礼确实有些取巧, 但世上多得是取巧的人, 豁达的心态却不多见。”
能提前预备好后招已是难得, 在此前提下,灵机转变情况一动化不利为有利更是可贵。
更别说,勿论前面湖边钓鱼,还是后面席间陷入麻烦,她都不卑不亢,从容不迫,能有此气度的人,怎么论都是世间难得通透,日子怎么都不会过窄。
谢老手指点他,语气带着对自家子孙的嫌弃:“就连你,也未必有她那般豁达。”
覃煊眼神有无奈,有诧异。
“您都快把她夸出花来了,论通透豁达,您名下弟子众多,难道她还能排得上名号?”
谢老晃晃手指,高深莫测道:“这可说不准。”
覃煊万万没想到,外祖父对她评价居然这么高,不由好笑道。
“这又没外人,您何必说这些场面话。”
“你小子,”谢老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场面话,你就说你,对她什么看法。”
覃煊自己,自然也能看出她的转变,方才她坦然自若站在那里,眉眼弯弯,俏皮活泛地说要献给外祖父一份鱼宴,日光落在她脸庞,脸上的肌肤莹白透亮,更加透亮的是那双明湛清澈的眼眸。
恍似比天边红日还要绚烂灼目。
心思这么想,嘴上却道:“她这个人,无非馋嘴,懒散,脸皮厚。”
话落回神,抬起眼眸,却见谢老和谢老夫人揶揄地望着他。
他神情一顿,不知怎么,脸庞有些发烧,低下眼语气懊恼:“你们怎么这么看我?”
谢老夫人与谢老对视一眼,表情看起来意义深长,半晌,谢老夫人摇头轻笑,慈爱道:“没成想,你先前还没什么,如今反倒意见颇大。”
先前两人担忧他,问起他对新妇的感官,他语气平平道没什么,如今却……
他们还不了解他,越不在乎越会掩饰,也就越不提什么看法。
如此也好,他们之前还担忧他这般下去如何是好,如果他们夫妻二人能琴瑟和鸣,心意相通,那他们也不留什么遗憾了。
那边,陆今湘回到齐国公府。
跟随陆姑母一块前往寿安堂,其他人自觉各回各院。
来到寿安堂,老夫人盯着她,良久,欣慰地长叹口气:“委屈你了。”
陆今湘知道老夫人说得什么,她对此并不在意,不过一些口头上的话,又不影响她吃香喝辣,况且那位大舅母实在没占上什么便宜。
老夫人沉吟了会,解释道:“你也知道,煊哥儿自幼在谢府长大,这些年多亏谢府大夫人照料,因而他不能对谢大夫人不敬。”
就是他们,看在煊哥儿面子上,也得对那边多加忍让。
倒平白让陆今湘受了委屈。
“嘭!”一声。
旁边突然怒拍桌面,齐国公怒气冲冲道:“格老子的,那娘们叽叽歪歪,话里话外没什么好音,听得老子脑瓜儿疼,凭什么让我家孙媳妇受她那委屈!”
老夫人扶额,刚安抚着这边,他那边倒先忍不住了,她没好气道:“你说凭什么,还不是你那儿子办得好事,要不是他当年差点把煊哥儿打死,煊哥儿怎么会被谢府带走?又怎么会死扭着不回来?”
当初,陆夫人挺着大肚子去后花园溜达,恰巧碰到正在后花园玩耍的覃煊,又恰恰好,两人擦身而过时,陆夫人不知被什么拌住脚下一滑摔到了地上,喊着肚子疼下面隐隐流出血迹,后面被着急送到产房。
那日覃世子在家,听到事情经过连调查都不调查就笃定是覃煊做的,当即抽出军棍,把覃煊按到地上痛打一通,要不是老夫人赶回来及时,覃煊那条小命没准真就交代在那了。
谢府那边听闻消息,大夫人亲自带人,过府将覃煊接走,这一走就是十年。
后面调查清楚,原来是身边一个小丫鬟不小心踩住裙角拌住陆夫人,后面又自身惊惧害怕死咬着没交代,甚至见覃世子怀疑覃煊干脆就低下头顺水推舟。
提及往事,陆夫人神情一暗,两位老人不提,她也知道他们心中定是埋怨她,但她当时在产房内九死一生,差点母子双双不保,根本不知道产房外覃煊被打得半死。
后面查清事情原委,出月子后,她有亲自拜访谢府,想将覃煊接回来,但谢老夫人却严肃拒绝了她。
提到那个孽子,齐国公亦头痛难忍,老夫人也不欲多深究往事,深吸口气,对陆今湘道。
“你祖父说得没错,谢府是对煊哥儿有恩,对我齐国公府有恩,但你并不欠他们什么,你是煊哥儿的夫人,更不该受那边的气,若还有下次,你只管像今日这般顶回去,万事莫怕,身后有我跟你祖父为你撑腰。”
陆今湘若有所思,半晌,她缓缓点头。
事情告一段落,老夫人有闲心说起今日的事。
“你今日所为,挺好的。”
“既保持从容大度,又不失咱们齐国公府的威严,你姑母将你教导很好。”老夫人含笑道。
猝不及防被夸奖,陆夫人愣住,旋即眼神大放光彩,她挺直腰杆,面上矜持欢喜,方才的郁闷失落一扫而空。
好笑扫眼轻易就被哄好的姑母,陆今湘跟随老夫人的话音:“这一切都是您和姑母的功劳。”
陆夫人嘴角笑呵呵,她也觉得侄女这事办得漂亮,尤其打脸那个谢大夫人,她这些年阴阳怪气,没少给她增添闷气。
“行了,劳累一整日,没事就先回去休息吧。”
陆今湘和陆夫人站起身,轻轻行礼,转身退下。
……
晚间,谢府。
谢老夫人坐在上首,大夫人坐在她对面,垂着首保持静默。
谢老夫人一只胳膊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敲击几下,倏忽停住。
“你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大夫人沉静回道:“儿媳知道,为白日之事。”
谢老夫人平静望着她,眼神安宁,周围寂静沉淀,恍似坐落在禅音缥缈的佛前,心间不知不觉就变得镇定。
“你知道,但你却没什么表示。”
大夫人抿唇不语。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复睁开,跟她说起一件事。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待她那般和颜悦色?因为她来了,她来了意味着煊哥儿已经接纳她或者说接纳她的趋势,我相信煊哥儿的眼光,那定然是个好孩子,因而我不愿执拗在过往的事件中,我得往前看,我得给彼此重新认知的机会,果然那孩子没让我失望。”
“但你没有,你还迷障在过往中,如娘儿,放下吧,你该相信我们也相信凝姐儿,她一定会遇到属于她的良人。”
大夫人握紧双拳,眼里噙着泪光,咬紧嘴唇,哽咽道:“但是,凝姐儿她那么喜欢煊哥儿,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边横插一脚,他们本该是最好的一对。”
谢老夫人摇摇头,并不认可这句话。
虽然她也想过圆凝姐儿这个心愿,当初齐国公老夫人亲自找过她,说他们要是实在不愿意,那门亲事还没过定,随时可以取消,但她知道齐国公的忌惮和不乐意,也不忍心凝姐儿肩上挑起大梁,更不能,握着养育煊哥儿的恩情便左右他的婚事。
谢老曾与她半夜长谈,说煊哥儿对凝姐儿无男女之情,若执意撮合他们,恐怕日后双方再成怨偶,这样对煊哥儿对凝姐儿都不好。
这些话,她不是没跟大夫人提过,但大夫人显然没听进去。
她最后劝一句:“听母亲的,凝姐儿适合低嫁,回头我会叮嘱你父亲,让他留意官学那边有无适合学子,务必给凝姐儿挑一门家中和睦本人上进的生员,绝不会给凝姐儿委屈。”
最好那等上无牵挂下无连累,哪怕贫寒些也无大碍,凝姐儿这个身子实在不宜折腾,再者,凝姐儿不易有孕,若只有小两口没旁人置喙,凝姐儿才能过得舒坦。
当然,这些前提势必会跟人交代清楚,她谢府不怕被人惦记,只怕没资格被人惦记,将来护不住凝姐儿。
大夫人冷冷一句:“那些人的才情能力,如何比得上煊哥儿。”
谢老夫人登时冷下脸,她把好话歹话说个遍,结果她还是执迷不悟。
思及老夫人临走前跟她说的话——
“湘姐儿虽然性子有些惫懒,但她是诚心来拜寿,无论如何大人的事不该牵连到她身上,那孩子没诉苦是她好性儿,但并不代表是她该受的。”
谢老夫人闭上眼,沉声道。
“你先搁置管家权,闭门反省一段时日吧。”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067◎
晚膳时间, 正黎院小丫鬟来去匆匆,若兰带着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翻晒菊花瓣。
顺便跟她们讲解什么时辰摘下来,翻晒到什么程度最好, 两个小丫鬟听得连连点头。
若兰一只手环胸, 慢条斯理迈步, 身上豆绿色绣山石榴褙子,底下素白色百褶罗裙,衬托她身板纤细身材窈窕。
耳边传来细碎脚步声, 她不以为意抬起头, 看见来人,愣怔一瞬, 睁大眼睛, 反应过来立马跪下。
“奴婢参见大公子。”
来人正是覃煊。
这还是陆今湘搬过来后,他头一次迈近正黎院的大门,漫不经心扫量四周, 手上轻抬, 示意她起身。
“你家主子在里头吗?”
若兰控制住扑通乱跳的心, 嘴角压抑笑意道:“回大公子, 主子在。”
覃煊颔首,背过手抬起脚步,缓慢走向正屋。
留意他背影走远, 若兰忙低声吩咐两个小丫鬟:“你们, 一个抓紧跑去膳房, 让膳房多准备一份晚膳,一个随我来, 翻出珍藏的大红袍我好给大公子沏茶。”
说罢, 浑身喜气洋洋, 步伐轻快矫健,径自忙活去了。
大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眼瞧着与主子关系愈来愈缓和,她可不能拖主子的后腿。
内室,陆今湘正倚在软榻上翻看话本。
话本是前两日出门特意挑选,摒弃那些书生勾搭闺中小姐小姐恋爱脑非穷苦书生不嫁,好不容易淘到的志异故事,别说,其中一些设定还挺好玩的。
跟前一列摆着好几盘水果糕点,旁边是何大厨新发明的奶茶新口味。
这日子,怎么瞧怎么悠哉。
覃煊进门就看到这个场景,额角一跳,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这一幕放在陆今湘身上并不违和,甚至可以说过分贴合,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正是这个表现。
“咳。”
冷不丁听见咳嗽声,陆今湘还以为若兰关月进来了,随口说将东西放下,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咳嗽不是女子柔和的嗓音,而是男性低沉的语调。
猝然抬起眼,望见覃煊,她罕见惊诧。
“相公,你怎么来了?”
还真是稀客,他之前从未进过她这个院子。
覃煊走过去,坐到她旁边不远的圈椅上,手指搭在案几上,侧过身子看她。
“你看起来倒挺悠闲。”
留意到他眼神扫过她跟前的水果糕点和奶茶,陆今湘神色坦然,放下话本,嫣然一笑。
“还好还好,不过是闲时放纵。”
覃煊眼神落在她那本倒扣的话本封面上,上面明晃晃写着二十四纪志异几个大字,他微扯唇角,嘲讽道:“是挺放纵。”
陆今湘眨眨眼,不在意在他跟前显出真实自己,干脆拾起盘中橘子,剥开后捏一块塞嘴里。
“这本书还挺好看,里头涉及到不少天文地理,瞧着还挺有深意,可见作者对此方面颇有涉猎。”
说着,递一半给他,问他吃吗,理所当然被嫌弃拒绝。
覃煊再次看了眼书名,着重于书页底端的作者名字,脑中思虑一番,还真想到这个作者是谁,于天文地理上颇有些建树。
正好近日灾区重建章程,没准他还能派上用场。
“相公今日过来所为何事?”陆今湘鼓着嘴巴,模糊不清地问道。
覃煊回过神,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丢给她,解释道:“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送给你的礼物。”
陆今湘愣住,没先去看那本册子是什么,而是狐疑地问他。
“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已经送过我礼物?”
提到这个,覃煊脸色变得漆黑,当时外祖母说要再给陆今湘一份赔礼,他没有阻拦,也觉得她今日受了委屈,但等外祖父拦住外祖母,亲手将礼物交给他后,他整个人变得不可置信。
居然是外祖父十分宝贝的一本字帖孤本,当初他和大表哥都曾去要过,但外祖父抠抠搜搜不肯给他们,如今居然舍得撒手了。
就陆今湘那手破字,给了她,跟聋子听戏有何区别。
面对他的不满,外祖父捋着胡子,老神在在道:“那孩子合我脾气,我自是舍得。”
看出来他对陆今湘十分满意,这不单单是合脾气,简直是明晃晃的偏爱。
这么想着,语气有所不耐烦:“给你你就拿着,问那么多做什么。”
陆今湘这才接过,认认真真端详这本册子,发现是一本字帖,顿时不感兴趣。
“外祖父约莫不知道,我对书法是一窍不通。”
覃煊冷笑道:“外祖父说了,就是因为你一窍不通,才让你勤加练习,莫要辜负这份字帖。”
陆今湘汗颜,不过听他这口吻,这份字帖应该挺贵重吧,她挑起眼角,自下而上深深凝视他。
“相公,这份字帖是不是挺贵重?”
“那是自然,这是明台大师集大成的作品。”
嚯!
不认识。
不过既然能被称为大师,可见地位之高超,古代的大师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师,不像现代,随随便便就能被称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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