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莫名又叹了口气。
他没再走,顺着她身边坐下。
城中多留一日是他的主意,不单是为了避免和东丘离正面相对,而是为了让凌温书的人有时间抓捕东丘离。
一想到东丘离要想要撺掇大齐的子民谋逆,他心底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这要是被东丘离得逞,那他们大齐皇帝、朝臣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如今……至少他将局势掰了回来。
屋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沈宴清莫名地放松下来。
视线凝聚,沈晏清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小姑娘看了很久。
大半夜的,一个男人一直盯着一个小姑娘,听着怎么都不想是个正人君子所能做出来的事。
沈宴清仓皇移开视线。
反应过来此举狼狈,他又兀自笑了一下。
这么一来,沈晏清整个人更加轻松,便靠着墙角闭上眼睛。
老旧的小院平静安详,而另一面,客栈灯火通明。
东丘离走上楼阶,脸色不佳。
他亲自去见那位领路人,结果发现那人对遂州之事一无所知,为了赚那份领路钱,连脸面都可以不要。
坏透了。
东丘离心中把齐人骂了个遍,上楼时想起来还有个丫头被他关起来,心情稍微好了点。
没等人提,他便径直地走向那间屋子。
屋门紧闭,门外的护卫朝他一礼。
东丘离眼神一眯,心道不对。
里面这么安静?那丫头可不像是能乖乖待着的。
东丘离一扬手,护卫便为他开门。
冷风拂面,东丘离眸色一沉。
屋内空无一人,大开的窗扇昭示着结果。
护卫连忙跪下:“殿下息怒。”
男人站在窗边,脸色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不远处,小巷子忽然燃起火光,东丘离神色一凛,便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正向客栈逼近。
东丘离冷笑:“来得真快。”
*
夜深人静时,客栈老板恍惚之间听见一阵动静,接着就看见穿着戎装的官兵举着火把闯入。
下一刻,老板的衣领被提起。
“人呢?”
老板懵懂道:“什、什么?”
“你可知道你做的是谁的生意?”来人冷笑,“今日住在你店中的,乃是敌国三皇子!你同他做生意,便是通敌叛国之罪。”
老板两眼一黑,膝盖犹如中了一箭,缓缓地跪了下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
客栈灯火通明,然而搜捕的官兵抵达以后只见人去楼空,连个影都没找到。
天亮以后。
旧院子里的人一一醒来。
白桃醒时身边已经空了。
她将衣裳递还给他人,走出院外,便看见阿枕一个人站在墙下。
男人扬着头看向天空,神色凝重。
白桃看了看空阔的天外,只见灰色薄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阿枕,你在看什么?”白桃问。
沈晏清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
他与凌温书约定,如果抓到了人,就点烟火。然而如今天亮,天空还是一片寂静,说明昨夜的事没成。
明明出动了不少人,却依旧连东丘离的衣角都没摸到。
沈晏清漠然的神情写在了脸上,白桃不禁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沈晏清没理她的打趣,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几日你跟着的那些人,是什么样?”
白桃愣了一下,神秘男人的身形出现在眼前,她缓缓道:“有点高,瘦,戴了两只耳珰。”
“性情和你有点像,冷冰冰的。”
沈晏清看向她。
白桃一顿,僵笑道:“不是说这样不好,长得好看做什么都行。”
“……他,他模样是好看啦,但绝对不及阿枕!”白桃辩解,又试图转移话题,“何况,他特别讨厌!”
沈宴清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一些。
见他消气,白桃连忙告状道:“他很讨厌的,他还会欺负人!”
沈晏清沉声道:“他欺负你?”
“没有,没有完全欺负,只是说话有点气人。”白桃有点没底气地道,“毕竟阿枕有时候也气人。”
“……我是说,阿枕这样好,他不好。”白桃解释不清,闭着眼睛自暴自弃总结道,“总之还是更喜欢阿枕。”
沈晏清脸色僵住,颤了颤眼睫,深吸了一口气。
回想起来,他不是要听这个。
他是想打听东丘离带的都是什么人,却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耗了这么久。
第20章 猜测
面前的人忽然陷入沉默,白桃有些不解。
“怎么了?不信?”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直白地问道:“那个男人身边带的都是什么人?”
“一些……姑娘。”白桃回想起那个看着她吃饭的姐姐,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小辫子,回答道,“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她们看上去很厉害。”
但白桃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最后只得干巴巴地总结:“还有点凶。”
沈宴清叹了口气,看来那群人将自己的身份藏得极好。
不过想来也知道,东丘离不可能毫无准备入境,带来的人必然身手不凡。
寻常的士卒很难对付他们。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马六?”白桃问。
没有抓到东丘离,不知以段氏为首的山匪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沈宴清还得继续维持着眼下的身份。
“柳城到此地隔山千重,要与他会合,如同海底捞针,十分艰难。”
沈宴清捻着袖口思索:“不过,马六他们应该不会盲目寻找,而是与段家人一起兵分几路。只要我们一直往北,迟早会和他们相聚。”
白桃惊喜道:“太好了!”
少女亮晶晶的眼神望向他:“阿枕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么厉害。”
沈宴清瞥了她一眼,意图很明显,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
然而白桃已经开始猜了起来:“之前你从老虎手中救了我,昨日又带我飞檐走壁……你不是寻常百姓吧?”
男人眼色一凝。
接着,就见小姑娘卷了卷小辫子,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也是刺史的儿子?”
沈宴清失笑。
她能想到最厉害的身份,恐怕只有刺史了。
“也不像。”白桃兀自摇了摇头,“和你比起来,周远简直是个废物。”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继续推断道:“昨天那个人,我觉得也不简单。几天过去,他们都不怎么说话,闷死我了。”
沈宴清问:“那你觉得,他也是刺史的儿子吗?”
白桃绞着头发,犹豫了。
确实不像。
尤其是那人耳朵上的耳铛,白桃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男人戴过。
但她又觉得,如果这耳铛挂在遂州刺史之子周远的耳朵上,也不违和。
白桃轻哼一声:“猜不到。”
沈宴清唇角轻扬。
白桃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惊喜道:“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男人的脸色当即僵住,接着他便转身往外走。
白桃一愣,赶忙跟上:“怎么了?不喜欢我说你好看是吗?”
沈宴清的脸色恢复一贯的冷漠,几乎已经昭示着他内心所想。
“是不是你觉得板着脸比较好看。”白桃继续道,“所以才会一直这样?是吗?”
“诶,你别走!”
少女清脆的呼喊在落在身后,沈宴清头也没回,急切地往外走。
沈晏清心想,真正能够被人称赞的应该是风度、才学、武艺,无论如果都不该是样貌。
何况他才不觉得自己板着脸好看,不过是在人前习惯不喜形于色罢了。
她胡乱猜测什么……?
旧庭院狭小,沈宴清没走几步就同人撞上,余元德笑眯眯地道,“小枕在生我家小姐的气吗?别介,我家小姐就是比较活泼。”
沈宴清攥了一下拳,清隽的面庞浮起了一点红晕。
男人的身影走到了院子门口,冷静片刻,才回身道:“我出去查探一次,你们在这里保护小姐。”
“你一个人去吗?”
少女跟在他身后,适时地发出疑问。
沈宴清回身,拦住了她的路,回答:“一个人。”
他抿了抿唇,如承诺一般道:“会尽快回来。”
*
小镇上唯一一家比较大的客栈如今已被官兵围守,沈宴清负手而入,无人阻拦。
待进了大堂,原本坐在桌边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喊道:“大人。”
客栈老板还战战兢兢,心道又来了一位,赶忙再度跪下:“大人,草民是冤枉的,草民不知道那来客是东海国的皇子,若非如此,草民就算是死也不敢让他住的——”
来人一语不发,步声轻而稳,在寂静的客栈中发出规律的声响。
由远及近,更让人感觉压抑。
沈晏清停下脚步,沉声道:“嗯。”
“有无笔墨?”沈宴清转向客栈老板,“取完纸笔,我与这位大人有话要说,你先下去。”
“有的有的。”客栈老板喜出望外,飞一样的跑开了,生怕他后悔。
待老板走后,男子连忙跪地一礼:“大人恕罪。属下来迟一步,还是让他们跑了。”
沈宴清并未回答。
客栈老板取完笔墨纸砚后赶忙退下,沈宴清执起笔,思忖片刻,很快落笔。
纸是最寻常的草纸,泛黄而粗糙,但沈宴清运笔如飞,寥寥数笔,便将一人样貌勾勒出来。
神韵像极了那位东海国的太子。
沈宴清顿了片刻,又在画像的两耳上画上的耳铛。
初见东丘离时,他并未戴耳铛,许是后来手中有了权势,才敢如此出格。
沈宴清将画递下:“将这画临摹,镇内布告。说此人乃我朝内奸,若见此人及时报官。知情不报者,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那人不解,疑问道:“大人为何不直说他是……”
沈宴清道:“让人诟病边境守军无能么?”
那人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忙道:“大人英明。”
“若不能直接将此人活捉,亦可以就地正法。”
沈晏清再度提笔写信,而后将纸折叠在一起,递给他:“此信送到将军手中。”
“再派人告诉凌大人,我下一步将从历经柳城前往遂城,让他派人接应。”
沈晏清做完安排,走出客栈。
外面已飘了雨丝,目之所及是细密的雨点。
这样小而淅沥的雨一向要下很久。
沈晏清回想起了一些事。
以前在东宫,下雨时出行通常得换三套衣物,无论怎么小心,都会沾上脏污。
后来他跪在承明殿前,荣光不再,被雨淋得满身狼狈。
再后来流放,沈晏清从立春走到初夏,路途中经历了无数个冷寂的雨夜。
他不喜欢雨。
眼下,他望了望垂着雨丝的天幕。
“大人,等雨停了再走吧。”身后的人恭敬地建议。
而沈晏清望一眼天色,抿了抿唇瓣:“不必。”
*
小巷子里,旧院子门屋紧闭,潮湿爬上破旧的木门,一片荒凉。
沈宴清木然地推门进入,便能看见木屋外,少女倚在门边,耷拉着眼皮。
“回来了?”有人先发现了这一点。
沈宴清没回答,回身将门关上,听见身后少女语气惊喜,犹如被点亮的火焰:“阿枕回来啦!”
小院中并无遮蔽,少女一手遮着雨丝,朝他奔来。
白桃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男人衣裳上雨点斑驳,发丝粘连贴在鬓边,眉宇上也沾着些许雨珠,显得脆弱不已。
但他的神色又是凌厉的,木然地朝她看来:“过来做什么?”
原本她衣裳干净,眼下也沾上了雨点。
“这儿什么也没有。”白桃翻遍上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给他擦脸的东西,只好拿起自己的袖子,试探道:“给你擦擦?”
沈晏清别开她的手:“不必。”
“别站那边了,有雨。”余元德朝他们招手,“到这边来。”
白桃又冲了回去,转身看到阿枕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免催促道:“快点呀!”
等沈宴清进了门,众人便将他围起来:“衣裳湿了,要不脱了,晾晾。”
沈宴清:“……”
白桃也道:“对哦!快脱了吧。”
沈宴清难得被她的一句话气到,对什么对,这是姑娘应该说的话吗?
他摆了摆手,只是理了理衣衫,便道:“我今日去过那个客栈,那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余元德的注意一下被吸引,“他们人呢?”
“离开了。”沈宴清回答,“今日客栈中来了很多其他人,老板说昨日那群人不知所踪。”
“我在镇子上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应该是离开了。”沈宴清神色未变,“明日可以启程回柳城,再回遂城。”
“太好了!”
离开遂城几近半个月之久,大家都希望早些回去。
临近午时,余元徳给大家发干粮。白桃一面啃着饼,视线又落在他皙白的脖颈处。
“真的不难受吗?”白桃问。
少女眸色干净,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惊人,“若是脱了衣裳你不自在,我可以不看你。”
她的声音如常,但在安静的屋内如同平地惊雷。
沈晏清感觉屋内的视线忽然集中到他的身上,又欲盖弥彰地移向别处。
众人原本分散在屋中各处,不一会儿便默契地聚在一起,留下一边的空阔。
大家看起来都在安心地吃饼,其实注意却完全留在另一边。
沈晏清避开少女的视线,看上去神色漠然。
男人多年习惯,吃东西慢条斯理,但思绪却无法控制似的飞转。
即使晚回,也不会影响他许下的承诺,何必紧赶慢赶,淋雨回来。
沈晏清有点烦躁。
身旁的少女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言语,默默地吃东西,偶尔会抬眸看他一眼。
一时寂静。
沈晏清更烦躁了。
第21章 顺眼
两日后,回到柳城。
白桃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事,只是发现回到柳城换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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