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回过神来:“小姐。”
“你怎么了?”
“没有。”马六摇摇头,转而道,“今日二当家的可能会回山上来看小姐。”
“真的吗?”
白桃一惊, 不会是来接阿枕下山的吧。
想到这点, 白桃立即回到小院, 看上去有点垂头丧气。
沈宴清发现了她的异样, 问道:“怎么了?”
白桃摇摇头,而后才回答:“二哥今天应该会上山来。”
“今日?”
“应该是吧, 马六说的。”白桃支着脑袋,侧头看向他, 有些郁闷地开口,“他不会是来把你接走的吧。”
沈宴清松了一口气, 温声道:“也快到日子了。”
一说到出嫁,白桃的心情愉悦了些:“没错!”
两个人一齐在院子里等,近中午的时候,白桥带着人上了山来。
白桃出去迎接,就看见白桥身后还跟着几个马车,拖着好几个大木箱子。
白桥朝她走来,伸出手将她抱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白桥不明所以,就听她道:“桃桃,婚事得提前了。”
白桃一面疑惑,又感到欣喜:“提前?”
“过几日爹爹和大哥都要出城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只能让你和枕大夫先成婚,然后派人送你们去镇州。”
白桃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么急吗?”
“嗯。”白桥硬着头皮道,接着,他又望向沈宴清:“我妹妹先交给你照顾一段时间,可以吗?”
白桥希望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还能将白桃接回来。
沈宴清如他预期一般点点头。
白桥带他们进了屋,让人将木箱子抬了上来。他朝白桃抬了抬下巴:“打开吧。”
白桃将信将疑地打开,就看见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衣。
她震惊道:“喜服?”
白桥点点头。
形势危及,不得不赶工完成。幸而白家三个男人都会缝衣服,昼夜接班苦干,才早早地把这件衣裳赶完。
白桃一垂眼,便看着嫁衣上的红线有一个小圈,心中忽然一酸。
她们家的衣裳线头处总会有一个小圈,爹爹说这样子缝得牢。
后来白桃看马六的衣裳是没有的,段鸿弋的衣裳上也是没有的,只有他们家有。
她的爹爹和哥哥,居然为她缝制嫁衣。
见她不动,白桥催促道:“愣着做什么,看看。”
白桃抿了一下唇,不动,反道:“哥哥急什么。”
白桥一顿,笑道:“你不是想早点嫁给枕大夫嘛。”
白桃心中很乱,种种迹象表明,她哥哥不太对。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阿枕,低声道:“可是我也不想离开哥哥。”
白桥哽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人,白桥脸色微变,接着就道:“送小姐从南面下山。”
“马六呢?”白桥在门外望见了他,与他示意道,“保护好小姐。”
马六朝他点了点头。
嘱咐完后,白桥带着人离开。而马六也走进屋中:“小姐,跟我走吧。”
“去哪儿?”
“下山。”
白桃再度陷入了沉默,而后才道:“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马六的视线扫到身旁的枕大夫,然后又望向她。
白桃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变,接着就戳了戳身边的男人:“跟我走。”
沈宴清神色有些微妙。
白桃抿着唇瓣,也无心解释,对马六道:“让寨子中的人迅速到这里集合,准备下山。身强力壮的,去拉马车。”
这条消息迅速地传下去,沈宴清心中微讶,没想到白家山寨反应得这么快。
身旁的少女唇瓣紧抿,显然是担心极了。
沈宴清心想,他并非善恶不分之人,既然白家没有把事情做绝,他们也不会致人死地。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寨子中的人乌泱泱的汇聚在一起。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小孩,还有失明和跛足的需要人搀扶。
白桃扫了一眼众人,开口道:“老人小孩上车,其余人骑马。出发!”
她的声音很大,只有身旁的人才能听得出来,她的气息不稳。
小姑娘转过身来,看向沈宴清:“阿枕也跟我们一起吧。”
这一时刻,她没有平日的天真,反而多出了许多沉稳。
沈宴清随他们上马,部队浩浩荡荡,声音嘈杂。
白桃的马在最前领路,沈宴清在她的身边。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日头高照,这一时刻,兴许凌温书已经带着人和白桥碰面了。
但白家将寨子里的人悉数转移,沈宴清怀疑,他们原本就没有求和的打算。
所行的尽头已经没有路。
然而,白桃跳下马,招呼其他人道:“把前面的藤蔓拨开。”
说罢,她也提着刀,将藤蔓拨开。天光露了出来,露出一个两丈高的石门。
众人豁然一声,白桃催促道:“这里能迅速穿过,进入另一个山头,大家快点走。”
待队伍经行之后,白桃又将上面的藤蔓拨下来遮挡。她费力拨弄时,手指有些刺痛,藤蔓上的叶子凌厉,将她的手割出几道细小的口子。
白桃无心去管。
这时,一个身影笼罩过来,白桃偏头去望,一时哑了。
青年温声道:“我来帮你。”
然而,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沈宴清手臂一抬,就将藏在袖中的银子弹了出去,刚好落在一个裸露的石块上。
如果凌温书带人追到这里,一定能发现。
白桃毫无察觉,只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沈宴清眉峰微挑:“对不起什么?”
“我没说过实话。”白桃感觉手指有点生疼,不由得颤了颤,续道,“其实我们家不是普通人家,这寨子也不是普通的寨子。”
沈宴清讶异她的坦白,一时沉默。
白桃望了一眼外面,开口道:“先走吧,路上说。”
之前她一直如同被护在掌心的大小姐,此刻却担起了重任。
沈宴清看着她瘦弱的身形,一时无言。而后手心被人攥住,冰冷的触感传来,沈宴清这才发现,她手心冰凉,而且生了一层薄汗。
她是在害怕的。
然而这么多人面前,她不能怕。
沈宴清感到有些微妙。
他来不及多想,接着就跟着白桃再度上马。
这些人中老弱病残俱全,队伍走不快。走了一段山路以后,众人不得不停下来歇息。然而静坐之时,却没有一个人表达不满。
看来,他们心底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山中只能听见些许鸟雀的声音,沈宴清抬头仰望,灼日悬于顶。
按照计划,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进城,另一路上山。
现在,应该已经救下之前被俘虏的将士。
只是沈宴清没想到,白家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条隐蔽的后路。如此一来,凌温书要发现这里,还要一阵。
沈宴清环视众人,内心思索。
既然白家没有把事情做绝,他也没有必要不留余地。如果白家归降,他可以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做了什么事治什么罪,没有必要牵连其他人。
“阿枕?”
清脆的少女声音让沈宴清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沈宴清摇头不语。
这画面落在白桃眼里,让她心生愧疚。
她突然间有点后悔,如果不是她说想要嫁给他,也不会让他陷入到这种境地。
她站在青年面前,突然开口道:“我还知道有一条路。”
沈宴清垂着眸子看她。
“这条路通往另一座山,通向昌州。”白桃道,“如果阿枕走那条路,那就不用和我们一样被追了。”
沈宴清神色一顿。
“我之前一直没同你说过。”白桃决心坦白,“其实我们家一直不讨官府喜欢,他们称我们为山匪。所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
“但你不一样。”白桃望着他,“只要你不和我们待在一起,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沈宴清眉尾一跳,她这话的意思是……想将他撇开?
“今后我不会提到你。”白桃继续道,“如果你被人发现,只要咬死是我们胁迫你的,也应该会没事。”
白桃诚心实意地道:“现在才告诉你这些,真的对不起。”
听完这番话,沈宴清一时情绪复杂。
他的手指搭在袖口边沿,似在思索,又像是在考虑她这番话的可行性,白桃不确定。
白桃继续道:“等到了下一个路口,我们就分别吧。”
沈宴清望向她。
少女神色已经平静下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明明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落难的时候,自己要肩负起转移寨子的重任,却让他自己跑。
沈宴清眸色一暗,回想起某些晦暗的日子。
当废太子的诏书传遍京城时,昔日亲朋好友纷纷划清界限。
沈宴清心中感慨,竟不如一个小姑娘。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马六就上前道:“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白桃点点头,回望一眼沈宴清。
青年的衣衫迎风而起,他神色坚定,开口道:“我不会走。”
得了这样一句话,白桃突然鼻尖一酸。
她抿了抿唇瓣:“好。”
远处的风卷走了她眼眶里的水汽,白桃朝众人宣布:“我们出发。”
*
远山重叠,鸟鸣清幽。
一群人在山道穿行,队伍进行不快,相互还需要拉扯搀扶。
途径岔路时,白桃还是停下来指给身旁的男人:“从这条路一直往前,就能到昌州。”
沈宴清扫了一眼那个方向,摇了摇头。
白桃:“好。”
走了一日,众人抵达了一处无人小村落,准备在此躲避一夜。
安排好众人以后,白桃才自己找了一个茅屋,马六和沈宴清跟着她进来。
茅屋不大,白桃让人在地方铺了一层薄毯,众人可以挨着讲究一晚。
夜色降临,众人赶了一日的路,身心疲累,相互之间没有什么交谈就进入了梦乡。
沈宴清和白桃相隔不远,他无需转过去看,就能看见她半个身子蜷缩,斜靠在包袱上。
他回想起上一次从东丘离手中救出她的那一晚,明明也是讲究的一夜,但那天她身上盖满了同行兄弟的衣衫。
而如今,她只能抱着手臂,拥着自己的温度。
看着她,沈宴清一时心绪复杂。
选择了与她同行,就意味着未来他恢复身份的时候,会保下她。
但如今,他忽然有点不确定她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他也不需要在意她的反应。小丫头自己也知道,他们的身份并不名正言顺。
不过,他可以多做一步。即便她没了靠山,看在这些日子相处的份上,他可以许她后半生的安稳。
想清楚了这些,沈宴清才安然地睡去。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沈宴清便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
天还蒙蒙亮,视线还混沌不清,身边的人已经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山路崎岖,然而他们没有迷路的迹象。
沈宴清跟着他们,默默记下路途。
忽然间,山林的某处鸟雀惊飞,众人察觉到异样,不知不觉有些惊恐。
他们来得这么快吗?
白桃驻足眺望,一时有些不确定。
然而很快,山野之间就响起了男人的呼喊:“山匪听令,归降不杀——”
惊恐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队伍,所有人寂静无声。
“大家继续走。”白桃道,“他们不一定找到了我们。”
众人回过神来。的确,倘若真的找到了他们,何必这样满山的呼喊。
白桃走在最前,加快了脚步。说完那句话以后,她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身边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心照不宣,怕多说一个字,心就乱了。
很快,那呼喊声又听不见了,白桃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就意味着,那些追兵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眼下,白桃不得不思考之后的事。
按照计划,他们再翻过一个山头,就能抵达最终的小村庄。
在那里,白娄早早做好了安排,足够众人短暂地与世隔绝生活一阵子。
可是现在,如果后面一直有追兵,那被他们发现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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