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子又从怀里拿出一封白色封皮的信,递给了姜意欢。
姜意欢现在头都快炸了,信息量太大!
摊开信纸,只有两个字:边沙。
这确确实实是师傅的字迹,工整俊秀又带一点出尘的飘逸。
原来她一直误会了,手心一紧用力地将信纸捏成一团,她低垂着眼眸眼里有些愧疚,又有些窝火,只别扭着开口道:“所以师傅没死。”
清云子点头道:“我已将此事汇报朝廷,朝廷特许你戴罪立功。”
“所以我师傅人在边沙。”
姜意欢平静地说着,她现在只想马上见到师傅,然后问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在找她,还一直杳无音信。
第8章 黄沙漫天
边关,西城。
西城黄沙漫天,明明是正午时分,街道上却空无一人,只看见三三两两的巡逻兵戴着铁头盔和面罩。
九月在驾车,看见西城的荒凉不由得一惊,“小姐,你快看看外面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姜意欢当然看见了,她刚刚进城就发现了,这是座城特别诡异。
正当她准备回答的时候,旁边马背上的清云子淡淡开口了,“这不是空城,家里都有人。他们院外还摆着生活用品跟农具。”
九月啊了一声,“那他们为什么不出门?”
姜意欢坐在马车里学着清云子淡淡的语气道:“因为这城里有死尸,而被死尸伤到就会感染。”
九月若有所思哦了一声。
迎面走来这座城的守备军曹德,是一个高大黝黑的精壮汉子,他嘴角是带着微笑的,可眼里的血丝跟眼下的青黑出卖了他的焦虑。
“西城守备军曹德,参加国师。”
清云子端坐在马背上,向俯身跪下的曹德颔首道:“将军镇守一方,劳苦功高,不必如此大礼。”
姜意欢此时已跳下马车,白了一眼清云子,“啧,冠冕堂皇。”
面前女子一袭男款红衣,头戴冠玉,眉目艳丽,皮肤含着病态的白皙衬得容貌更盛,曹德还是第一次见此等国色,不仅动了那点小心思,痴痴地问道清云子:“这位是?”
清云子冷冷的声音传来,“曹德,这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姜意欢。你肖想不起。”
曹德心下一凛,只尴尬一笑,“臣镇守边沙多年,从未见过姜姑娘这般世外仙女,今日得见,果然江湖名不虚传!”
姜意欢嗤笑了一声,眼神中却燃起了杀意,她从后槽牙慢慢挤出两字,“过奖。”
她是很想杀了曹德,可诺大的西城不能一日没有守备军。
曹德知道自己越界了,面上还是强撑着笑,“国师、姜姑娘,城里的酒楼都关门了,只有委屈你们暂时跟我们住军营了。这边请。”
清云子点点头,“无妨。”
到了军营,姜意欢跟清云子被分在东边的最角落里,有两个对立的小营帐,远离操练场还算比较清静,她对着营帐中正在整理行李的秋叶挥了挥手,“秋叶,去找营里的兵打听一下情况。”
秋叶立马放下东西大步向操练场走去。
清云子倒是好兴致,拿起一只粗碗泡上了茶,正轻轻拿在嘴边品。
“国师大人,外面都成了‘空城’你却还能在这里品茶。”她拍了拍手大笑道:“高手、高手。”
清云子浅笑道:“姜姑娘要是喜欢贫僧带的茶叶,直说便是。这是老君山上特产的白茶,入口苦涩但回味甘甜,好茶。”
曹德倏然出现在二人营帐前,恭恭敬敬道:“咱们去主帅帐里用饭吧,甄将军一直等着二位。”
姜意欢高傲地点了点头,确实她舟车劳顿这么久也饿得很,“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清云子像是看出她的小心思般,薄唇浅浅动了一下。
甄思毅已然站在营帐外恭候了很久。
他回建邺汇报军务时见过这位神秘的国师,当时只觉得对方是靠忽悠天琛帝求仙问道上位的,与路边招摇撞骗的方士没甚区别,还不如旁边烈烈红衣的女子。
见来人走近了,甄思毅大笑着上前迎接,“国师快里面请,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边关没什么好吃食,比不得建邺城,我们大漠里只有牛羊肉比较好,今天尝尝鲜。”
甄思毅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道一个出家人怎可吃肉糜呢?
姜意欢勾唇一笑,看来边关人并不是很喜欢和尚嘛!
清云子只是在跨入营帐时,淡淡地回应道:“甄将军有心了。”
边关的帅帐并没有想象中拮据,主位后面挂着一袭成色极好的猛虎皮旁边是一幅字画,上面张扬舞爪地写着一个‘杀’字,脚下却是很软的波斯地毯,跟这方肃杀的天地融入了一丝温润。
一人一方矮几,皆是席地而坐。
桌上摆放着两大盆油光锃亮的肉,还有一壶软皮包的马奶酒,确实没有小菜,甚至没有一个清云子能吃的东西,一口水也没有。
如果说刚刚是甄思毅的挑衅,那这桌上摆放的肉跟酒便是明目张胆地宣战。甄思毅不想国师插手边关的事务。
姜意欢认真地观察着旁边清云子的表情,可他只是淡淡的,跟来时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同。
她有心将两人矛盾更加激化,率先开口道:“甄将军,你们平日里都是只吃肉的吗?”
甄思毅刚坐稳,抬头看向这个明媚的美人儿。
“边关气候不行,种的蔬菜播种下去就活不了,我们平日里吃的菜都是从旁边城池拿牛羊换回来的,在这里,菜比肉还贵叻!”
他看了一眼清云子,接着道:“前段时间边关暴动,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出门,旁边的城池人也不敢进来,所以我们只有吃点陈粮,还真是委屈国师了。”
真是半句不提死尸军队!好得很。
清云子只是微笑着,“阿弥陀佛,贫僧此次来正是为了解决此事。”
甄思毅勉强笑了笑,只道:“看来国师都知道了。那我也不隐瞒了,你们真的相信有鬼神吗?死去的人可以再活过来打仗?”
他突然用力拍了三下桌子,“天方夜谭!”
清云子双手合十低眸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想见一下陈梁。”
提起陈梁,对面一直呆坐着的曹德开口了,“陈梁.....几日前已经失踪了。”
姜意欢正吃肉吃得满足,闻言一惊,“陈梁,没死?”
曹德试探地望向主位上端坐的甄思毅,得到他默许的眼神后,悠悠开口道:“陈梁本是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副将,
上月边沙十三部落突然暴乱,他主动请缨带领了三十个哨兵去查探情况,可回来的时候只有他跟另外一个濒临死亡的哨兵,当夜那个哨兵就断了气。
而陈梁回来后疯疯癫癫的到处散播‘死尸部队’,搞得城里人心惶惶,他还背着我们偷偷将消息递了出去就消失了,然后你们就来了。”
说罢,曹德重重叹了一口气。
清云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是相信陈梁的,不然也不会跑这么一趟,更何况还有姜意欢师傅的纸条指向边沙,其中定有猫腻。
清云子:“边沙十三部的暴动消息是哪里传来的?”
曹德立即答道:“不是传来的,是上月我们接收了百来个逃难的边沙人,他们嘴里传出来的,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过关于死尸的事情,人现在还在城里呢。”
姜意欢:!!!“你们把敌军给接到城里了?谁同意的?”
“本将允的!”
姜意欢倏然站起身,在众人眨眼的工夫已经走到甄思毅身后,手上一把精巧的蝴蝶刀抵在他的脖颈间。
这把刀她涂了毒,只要沾了血三个时辰内经脉暴烈而亡。
甄思毅眸光一闪,“姑娘这是何意?”
“如果,陈梁所言非虚。那你甄思毅便是千古罪人!倒不如我先把你杀了,省得你再做蠢事而不自知!”
甄思毅面色一黑,“你是说,这群难民有问题?”
清云子已经起身,“带我们去见这群难民。”
城中一处狭小逼仄的监狱里,里面蹲着几十个边沙模样的老人、妇孺,却不见青年人。
曹德是负责关押的人,“我明明记得有几个年轻人的啊!人呢?”
第9章 为民除害
清云子走在前面,伸手让狱卒打开牢门,他闪身进去后用熟练的边沙话跟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交流。
姜意欢挑了挑眉,也跟着进去了,她其实除了杀人很厉害,救人也是。
她的恩师花间旖是江南医药世家出身,有一手绝妙的医术,皆传给了她,师傅总说她有天赋。
她抬手摸了三个人的脉搏,然后看了一眼他们的面相,回头对清云子说道:“这些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征兆,而且这个毒好奇怪,我闻所未闻。”
正当姜意欢皱着眉想的时候,最里边一个七旬老人双目突然圆睁,嘴里呕出大量黑血,很短的时间内,他的皮肤变得异常苍白,指甲透着乌黑,而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是他的眼睛。
一双眼睛空洞洞的,眼里像蒙了一片云。
他突然暴起,身体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敏捷,他的牙齿已然蜕变成动物般的尖锐,上面还覆盖着层层黄斑。
监狱里一阵暴动,姜意欢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切发生,她只觉得后背发凉。她可以杀无数个活人,那活人死了再活过来呢?
她的求生本能让她果断退了出去,清云子被挤在最里面,正好靠近那个暴动的老翁。
外面的一干人显然已经慌了神,不敢将人放出来,却也不敢进去。
只有甄思毅狠了心踢开门冲向那个老翁,他开始疯狂挥动手里的屠刀,一下一下,人头不断落地,监狱里蔓延开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让人不断作呕。
清云子正在拿着他的菩提刀不断尝试杀掉这个怪物,可砍了他头,他的身体还会动,不管少了哪个部位他都可以无限再生。
清云子眼神微眯,“棘手。”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确实没有人真的相信有此等怪物出现!
姜意欢没有插手的意思。
她来本来就是为了找师傅的,而不是为民除害来了。
可她脑海里倏然想起师傅的谆谆教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盛继绝学,为盛世开泰平。”
这句话犹如一个炸弹在她脑海里骤然炸响,她喃喃地念道:“为盛世开泰平.....”
“对了!用火!师傅以前教过我,邪祟怕火!”
“快去找两桶火油来!”
狱卒虽不知道眼前女子是谁,但听到这话突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马上飞奔出去拿火油。
监狱里已乱作一团,不断有惨叫声传出,这群边沙人简直是定时炸弹!留不得了。
姜意欢突然抬头对上了清云子的视线,她挑了挑眉,毅然决然扛起大刀冲进了混乱里。
她杀得双目赤红,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重物拉扯的声音,一个黑衣狱卒吼道:“姑娘!火油来了,现在洒吗?”
“洒!”
逼仄潮湿的监狱内已经燃起熊熊火光,一干人等都在疯狂往外面跑。
而姜意欢一个不注意居然被脚边的小孩给绊倒了,小孩双目红肿,眼睛上慢慢开始蒙上白雾,他想让姜意欢救他,可他开口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清云子站在阳关下望着火势愈来愈大的监狱,眉头微微皱起,他转身看了看周围,姜意欢还没出来!
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清云子刚刚站过的地方仅剩一件银白袈裟。
他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冲进火海救她,哪怕知道她生性凉薄,不是善类。
姜意欢因为缺氧而倒在血泊里。
她周遭是雄浑的火光跟一个小孩子的头,小孩眼睛里还凝着一团雾。
她像是做梦了,过往、现在、未来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反复交叉,她看见了父兄土坑里的尸体、师傅邀她赏花的笑容,还有.....清云子顶着烈火向她伸出来的那只手。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怎么可能呢?
*
“呜呜呜....小姐,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你再不醒,奴婢也活不下去了!”
姜意欢缓缓睁开了眼,头疼欲裂。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在监狱里被一个变异的小孩拽住了,然后就昏迷了过去,她本以为自己非死即残,没想到好端端地躺在营帐里。
“九月,我要喝水。”她撑起身子,虚弱地说。
九月趴在床边这几天哭得眼睛都肿了,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高兴得跳了起来,“小姐!你醒了!好好好,我去给你倒水。”
很快她端着一杯温开水回来,身后跟着的是一位年迈的军医。
军医颤悠悠把着姜意欢的脉搏开口道:“姑娘前几日在火海里亏了身子,还得卧床好好调理调理。”
姜意欢微笑了一下,然后自己给自己把起脉来,“谢谢大夫,我还好,已经没事了。”
军医看见姜意欢专业的把脉动作,随即道:“医者不自医。姑娘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姜意欢只笑笑不回答,她看向九月,问道:“我记得我倒在了火海里,我是怎么出来的?”
九月表情有点尴尬,只道:“是国师大人冲进火海里.....”
姜意欢:!!!
“死秃驴、冲进火海、救我?”
九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内八字的小脚点点头。
姜意欢拧着张俊脸,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出家人的胸怀吗?以德报怨?
随后换位思考了一下,不太现实,应该没有人能做得到舍身救一个几次三番想杀了自己的人,出家人也是人,人总是经不起推敲考验的,姜意欢常年在底层摸爬滚打,自知对人性还算比较有体会。
她自言自语说道:“这和尚,莫不是想利用我?啧,心机还挺深。”
随后翻身起来换上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背后还未束起,就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她径直掀开清云子营帐的帘子,却看见清云子正端坐在床榻上裸露着上身换药。
他病态苍白的皮肤取下纱布,有几处严重烧伤的痕迹,灼得姜意欢眼睛生疼。
她死死地盯着清云子裸露的上半身,她知道这些烧伤多半是因为护着自己跑出火海而造成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软,将自己那点小人心思抛诸脑后。
“怎么不叫人,你就自己换药?”
清云子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医生也不行,除非他已经昏迷了。
所以他平时受点伤都是自己换药。
突然被人窥了身体,还是她!他站起来怒吼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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