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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伪。
不知道为什么，宋吟的脑中突然就冒出这个词儿。
她能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每天努力扮演着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每天苦苦挣扎，去拼命抓住那一丁点可以称之为“亲情”的东西。
太累了。
宋吟默不作声地静静扒完了饭，然后碗筷一放，说了句：“我吃完了。” 她站起身，准备回房间。
房间有一段距离，她刚走出几步，突然被人叫住了：
“你腿怎么了？”身后传来宋仁国的声音。语气冷漠，带着一贯的质问。
距离宋吟运动会受伤那天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了，她天天拖着这条伤腿在家里晃悠，可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被人发现察觉到。
――被她称之为“家人”、日日朝夕相处的人。
怎么？今天总算是不瞎了？
宋吟内心冷笑，感到既讽刺又悲凉。
“是啊吟吟你腿怎么了？怎么一瘸一拐的呢？”沈芳见状，忙问了一句，同时快步走到宋吟面前，伸手想撩起她的裤脚查看。
宋吟立马退后一步，躲开沈芳的手。
她面无表情地随口答了一句：“没怎么。” 声线微凉，没带什么感情。
宋仁国听了她这话，先是冷笑一声，随后道：“我还不知道你吗？又在外面和人打架了吧？这回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啊？不会是输了吧？还负伤了呢，多不光彩。”
男人开始冷嘲热讽，语气狂妄自大不可一世，脸上嘲讽的神情就像面对着一个令他感到十分蒙羞的耻辱。
“这么多年光长岁数不长记性啊！能不能改改你那臭脾气！”他的音量持续变大，指着宋吟吼了一句。
宋吟看着自己亲爹这副嘴脸，简直气得想笑。呵！她算是看出来了，宋仁国刚刚和沈芳没吵痛快，心里还憋着火，现在就是故意找她的不痛快，拿她撒气。
看见女儿受伤了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而是质问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了？没问清楚原因就不由分说地臭骂她一顿。
有他这么当爹的吗？
她在他心里，就真的这么不堪吗？
宋吟侧目，冷冷地瞥了眼宋仁国，道：“随你怎么想。”
沈芳看看宋吟，又看看宋仁国，神色有些挣扎，最后还是试探着对宋吟道：“吟吟啊，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真被你爸说中了？又在外面闯祸了？真是这样的话，妈妈可就要说你了。”
沈芳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宋吟。
宋吟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父母对她的不信任。
又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沈芳和宋仁国永远不会真正关心她，永远是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小时候的那些破事儿在沈芳宋仁国那儿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坏印象，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就是那样，天生的坏孩子，恶习难改，恶贯满盈，永远不会学好，即使是受了伤，也是活该。
他们从来都不会试着去了解她，真正的她。
即使她是他们的女儿，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宋仁国继续开炮，对沈芳道：“你还不了解你女儿吗？她就是那副死性子，改不了的！一天天摆着张臭脸，跟这个家欠她什么似的！我生她养她，她倒好，成天闯祸！从小到大被叫了多少次家长！她初三那个班主任怎么说她的来着？”
“你女儿天性顽劣！没救了！”宋仁国“哐哐哐”地拍着桌子，肆意发泄火气，嗓子吼得震天响。
宋吟听着这些话，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气自心中生起，从头凉到脚，凉个透。
沈芳：“行了行了！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说得好像她不是你生的一样……”
宋仁国：“我当初还真的不想生！要早知道生下来会变成她那个样子！我宁愿当初没孩子！”
沈芳：“她怎么样还不是你的种？要我说，这臭脾气就是从你那儿遗传来的！”
宋仁国：“你说什么？说谁脾气臭呢？我那衣服可还没找你算账呢！别在这儿给我甩脸色！”
沈芳：“衣服衣服衣服！谁稀罕你那宝贝衣服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你公司，没人必须得顺着你，你给我改改这臭毛病！要不然日子过不下去了！”
宋仁国：“过不下去就过不下去！趁早离！早点解脱了！”
……
沈芳和宋仁国又开始争吵不休，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宋吟从浑身发凉逐渐变为浑身发烫，整个人都开始烦躁起来，脑中“嗡嗡嗡”的叫，扰得她头疼欲裂！
这场争吵以她为开端，渐渐发展为无穷无尽的噩梦。
真是够了！
受够了！
宋吟再也待不下去，对她来说，在这个空间再多待上一秒，都是酷刑。
她果断地转头，直接打开大门走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她现在火气大得很，用的力气很大，大门被带上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响，把里面还在吵的沈芳宋仁国吓了一跳。
“吟吟你去哪儿？”沈芳朝着宋吟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句。
“不用管她！爱去哪儿去哪儿！这么大人了丢不了！你别瞎操心了！”宋仁国不屑一顾地道。
沈芳对着他吼道：“什么叫瞎操心？宋仁国你是不是人？吟吟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宋仁国冷笑一声，暗讽道：“是不是亲生女儿我可说不准……”
“你说什么！？”沈芳被触及雷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这场争吵无疑被宋仁国这句话激发到了白热化阶段！沈芳真正开始上头，也懒得管宋吟了，深呼吸几口气准备和宋仁国再战八百回合！不吵赢不罢休！
宋吟重重地关上门，将自己与门里面的噩梦隔绝开来，她心里只想着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她毫不犹豫地下楼，像没有痛觉似的拖着自己那条伤腿，不管不顾地冲下楼梯。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四楼与三楼交界处的楼道，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失了重心，向下倒去――
第49章 对门儿的邻居
眼看着就要摔下楼梯，宋吟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索性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想象中的天旋地转和疼痛并没有到来。
在那一瞬间，有一只手及时拽住了她的胳膊。
宋吟原本已经倾斜出去的身子被拉了回来，她稍一趔趄，一屁股坐在了脚下的台阶上。
楼道里的灯坏了，夜里太黑，她刚刚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静静地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无声无息的，拉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还没有放松，依旧紧紧拽着。
“还想再摔一次？”那人突然出声。
清冷微沉的声线，分外熟悉。
宋吟愣了两秒，犹豫着道：“……肖焕？”
那人缓缓地抬起头，彼时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了他身后斜上方的一角小窗户中透进来的月光，那淡淡的月光恰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将肤色映得冷白，眉梢嘴角都仿若凝着层冷霜。
正是肖焕。
宋吟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肖焕，此情此景之下，她微微怔愣住了，即使心中有一大堆的疑问，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昏暗的楼道，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同一级台阶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宋吟憋不住了，对着肖焕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现在这个场面，是她从来没有试想过的。
肖焕正想开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打断了他的话。
应该是二楼传来的声音，宋吟听见了两声开门声，接着就是说话声，都是女声，年龄应该偏大，夹杂着浓重的口音。大概是两个大妈正开着门唠嗑。
大妈一的嗓音较尖细，她道：“阿虹啊！四楼那户人家今天又怎么了？”
宋吟听了这句，神经立刻紧紧绷了起来，她倒要听听，别人是怎么说他们家的。虽然刚搬来没多久，但沈芳和宋仁国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不可能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大妈二的嗓音偏粗一点儿，语气有些疑惑，她道：“四楼那户人家？哪户啊？你说的是哪边的？”
不是自己预想中的回答，宋吟一愣，但立马反应过来：是哦，四楼又不只他们这一户人家，还有她家那对门儿呢……只不过她向来不怎么关心别人家的事儿，也从没见过那对门儿的邻居长什么样……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猜测划过宋吟的脑海，但这猜测太过荒唐和不可思议，她不敢想下去。
但是下一秒，她这个猜测居然被证实了。
大妈二继续道：“我跟你讲啊！四楼那老肖，今天又开始发疯了！我刚刚还听见他在大吼大叫呢！好像还砸东西！八成儿是在撒酒疯呢！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的！他不是有个儿子吗？这儿子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爹！不管事儿就算了，还动不动发疯！”
大妈一接着道：“啧啧啧……孩子是真可怜……那老肖脾气这么爆，说不定还打人呢……我看他儿子身上经常有伤啊，指不定就是被亲爹打的呢……”
要不然怎么说大妈们聚集的地方是最好的情报站呢……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楼下那俩大妈透露出的信息量已经非常惊人了。
老肖…… 儿子……
宋吟默默消化了一遍刚刚那些信息，感觉脑子有些乱。刚刚那个猜测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除去大妈们那些夸张的语气词，一共两点有效信息：
一：她家对门儿住着肖焕一家。
二：肖焕有个脾气不太好的爹。
即使她觉得这事儿非常的不可思议，但此时事实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她不得不相信。宋吟花了整整五秒钟的时间，接受了肖焕是自己邻居这个事实。
从肖焕第一次说他也住在海花街道，到后来两人在附近的小公园碰上，宋吟其实对“肖焕就住她家附近”这事儿做好了一点心理准备，但她一直以为这“附近”最多也就同一条街道、同一个小区什么的，万万没想到，竟是对门儿的邻居。
直接“附近”到家门口去了……
她偷偷瞄了身旁的肖焕一眼，见他的表情果然不太好，神色阴郁，嘴角平直，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由月光凝成的冷霜怎么也化不掉了似的。
也是，听到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家闲话，总归是不开心的，更何况，还是不太好的闲话。
这个时候，肖焕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自嘲：“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会在这儿吗？”
“已经有人替我回答了，就是这样。”他耸了耸肩，语气冷静到近乎麻木漠然。
他那个酒鬼加赌徒、所有不良嗜好都占全了的、暴躁又爱打人的糟心老爹，此时正在他四楼的家里撒着酒疯。他不得不从家中逃出来，躲到这昏暗的楼道里。
宋吟听见他这样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垂眼看自己胳膊上的肖焕的手，突然神色微动。
不知道是因为忘了放开还是怕她再摔下去，少年的手依旧牢牢地圈住她的胳膊，没有放松。
在这种天气里，肖焕竟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T恤，手臂露在外面，本就白的肤色在月色下映得更白，仿佛泛着冷光，手背上的青筋也显得尤为明显。
不过最明显的……是他从手腕处一直连到手背上的一条长长的划痕。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痕，血已经止住了，只在最深的那个口子上凝着几粒干涸的小血珠。
肖焕刚刚说：“就是这样”，那是不是就证明了，楼下那俩大妈说的都是真的？包括大妈一所说的：肖焕他爸经常打人？
他手上这伤，就是他爸打的？
肖焕见宋吟半天没出声儿，便侧头看她，却看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面色凝重。
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连忙松开手，速度极快地将手藏到背后。
他感到有些不自在，眼神慌乱地轻咳一声，然后故意朝宋吟问道：“你呢？你怎么回事儿？刚刚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还跌跌撞撞地差点儿摔下楼……
第50章 同病相怜
肖焕刚刚在这楼道里还没坐上三分钟，就突然听见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把他吓得浑身一抖，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又混乱的脚步声。
再接着，就是宋吟那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身影。
他要是没在，这姑娘非得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不可！啧啧，想想就危险……
话题突然引到了自己身上，宋吟看着肖焕懵了一两秒，然后轻叹一口气，没想藏着掖着，准备坦白。
“我……”她刚开口，楼下那俩大妈又开始“传递情报”了。
这一回，是关于她家的：
嗓音稍尖细的大妈一道：“哎呦！别提了别提了！老肖对门儿那家人也半斤八两！那两夫妻单独分开来说，人都挺好的，可这一凑一块儿，就跟点了炸药似的！一个比一个炸得响！这不，今晚肯定又吵起来了！”
大妈二接着附和道：“唉……对了，前两天咱们看到的那可水灵的小姑娘，是不是那两夫妻的女儿？”
大妈一：“是啊！唉……又是个家庭不幸的可怜孩子……你说说，这夫妻不合，离了嘛，伤害孩子，不离硬凑在一块儿，也伤害孩子，反正怎么着孩子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两个大妈的音量没刻意收敛，嗓门挺大的，伴着四楼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中传出的战火连天般的动静，像画外音，在这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那几声沉重的叹息声悠悠飘上来，然后重重砸进宋吟心里。
她听得非常不是滋味儿。
老实说，那俩大妈虽说嘴是碎了点儿，闲事爱管了点儿，但话说的……倒是一点儿没错，句句大实话。
“家庭不幸的可怜孩子”，这几个字简直是完美概括了她和肖焕现在的处境。
宋吟沉沉地看了眼肖焕，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之感，越想越觉得他俩可怜。
两个逃离家人的小可怜虫。唉……
她苦笑一声，学着肖焕刚刚的样子耸耸肩，道：“就是这样，我逃出来透口气。”
那俩大妈简直是把他们两家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了，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多解释什么。
肖焕捏着手指，静静侧头看宋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俩的情况差不多，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安慰她。
大妈二：“诶？我刚刚听见一声关门声，哐的一声可响了！是不是那小姑娘跑出来了？”
大妈一：“不过怎么没见她下楼呢？”
宋吟见她们总算意识到了这点，遂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终于轮到她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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