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架在火上烤的日子,她越来越向往平凡与安宁的未来。
当然,她刻意忽略这些恶意,但保不齐恶意仍会找到门上。
周五的下午第二节 课上物理,上课的时候,物理老师叫了几个没交作业的名字,其中就有夏薰。
物理老师是个非常自我的女人,她抬了下鼻梁上的金属眼镜,严肃的说:“我也不问你们理由了,无论是忘带了还是忘写了,没交就是没交,都给我到讲台上站着听课。”
于是,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全都灰溜溜到讲台上罚站。
有几个人看向夏薰的表情特别幸灾乐祸,其中恰好包括物理课代表。
课上到一半,物理老师让大家当堂做题,她趁这个时间下讲台到教室中间吹风扇。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拿手机偷拍了夏薰。
夏薰看到了,只能装看不到。
不知道怎么了,以往这种时候,她都会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落,可这次她不自觉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在有一搭没一搭转笔,没看她。
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心思微动。
很快下了课,物理老师走出教室,夏薰也下了讲台,她没直接回座位,而是走到物理课代表面前,问:“我的作业呢?”
物理课代表原本在和前排的人聊天,闻言笑意僵在脸上,愣了下:“你的作业,你问我?”
“我早晨交给你了。”夏薰说。
大家都往她们这边看。
“你什么意思?”物理课代表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夏薰居然敢质问她,语气不自觉变的很差,“你怀疑是我把你作业弄丢了?”
“对。”夏薰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物理课代表吃了一瘪,脸都红了,又尴尬又生气:“说话得讲证据吧?无凭无据你就在这污蔑我?要不要脸,讲不讲道理!”
“教室今年新装了摄像头,我交没交作业,摄像头都拍到了,我们可以去找班主任查监控,如果是我错,我给你道歉。”夏薰眉眼很淡,却半步不让。
“我靠……”物理课代表语噎了一下,脸更红了,有点下不来台。
“好了,你别欺负课代表了,你的作业是我扔了,行吗?”
这时一向和物理课代表交好的女生站了出来,颇有打抱不平的架势。
“夏姐露出本性了是吧,行,你也不用欺负老实人,事是我干的,你想拿我怎么着?”那人笑道。
夏薰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明明她是受害者,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甚至都没要求对方向她道歉,为什么这些人却能颠倒黑白,说她欺负人?
她们怎么可以满嘴的行侠仗义?
这世界上最大的恶之一,就是作恶的人不觉得自己恶。
夏薰余光看了看教室后面。
她们觉得她可恶不要紧,有一个人觉得她可怜就好了。
她稳了稳神:“我只要我的作业。”
“在垃圾中转站。”那人很快接上话,“我上午大课间扔的,你去找吧。”
“……”
夏薰默了三秒,与那人对视,似乎想分辨她话里真假。
最后她一言不发跑出了教室。
学校的垃圾中转站在操场的入口处不远,还没靠近就闻到臭气熏天,绿色的苍蝇嗡嗡飞在半空。
她没有犹豫,用校服捂着鼻子,特别安之若素的走近垃圾堆,弯腰翻找。
“我觉得她能成为全校的话题是有道理的。”
走廊尽头的的窗台前,商天冬拍了周流光一下。
周流光瞥了商天冬一眼,警告他把手拿下去。
商天冬忙把手拿开,投降一笑,又继续说:“刚才我在学校贴吧里看见有人传了夏薰罚站的照片,啧啧评论区什么话都有。”
周流光敛了下眸,问:“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学校那么多人,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嗯?”
“因为她够特别。”
“哪特别。”
“哪都特别。”商天冬说,“你不觉得她特别脆弱又特别坚强吗,这就是一种特别。”
坚强?
周流光默念了一下这个词,又看向那道在垃圾堆里固执翻找着什么的影子。
他不这么觉得。
她身上的坚强一定没有坚持多,甚至于她一点都不坚强,她只是很坚持。
“一个漂亮又特别的人,无论别人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都不可能忽视她。”最后商天冬这么说。
市井,小镇,落后,偏执。
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漂亮就能够被高高供起,也因为漂亮而成为公敌饱受非议。
周流光没有接话。
外面的天真晴啊,阳光无孔不入,把大地烫得如此灿烂。
夏薰被炙烤的一阵阵发昏,却还是没有忘记,要时刻注意某扇窗后的身影。
他经常站在窗户边或者走廊上远眺,这次他也站了很久,不确定有没有顺便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那道身影消失了。
夏薰也在垃圾堆里直起腰,果断的放弃寻找,转身到水龙头处洗了洗手。
离开之前,依誮她看到了不远处花坛里的月季花。
月季介于玫瑰与蔷薇之间,与玫瑰和蔷薇很像,却始终没有它们受欢迎,但夏薰最喜欢的花就是月季花。
因为月季花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
周流光还以为夏薰会满身狼狈的回来。
却没想到,她折了两朵月季花回来,放在一个矿泉水瓶里。
物理课代表和她的朋友们故意大声的说些刺激性的话,无非是嘲讽和挖苦,夏薰恍若未闻,她把这瓶花放在了窗台上,娇嫩的花朵轻轻颤抖,仔细看,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作业找到了?”
坐下没多久,周流光忽然问她。
“没。”
“花哪来的?”
“花坛摘的。”
“瓶子呢?”
“……”她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他。
他问:“垃圾堆里捡的?”
她声音很轻:“……嗯。”
周流光顿了顿,嫌弃的轻嗤了一声,便转了头,没再搭理她。
夏薰一颗心,没着没落。
这天晚自习,周流光没来上。
她写着写着题,总要抬头看一眼窗台上的那两朵清香扑鼻的花。
她不知道她接近他的用心是不是太刻意。
他总是让她觉得,他明明有注意到她,却又根本不在意她。
她当然不会认为他喜欢她,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但是同情总是有的吧?
她也搞不懂了……
其实比起“喜欢”,她更想要他的“同情。”
同情比喜欢要安全许多。
她如今总得赌一把,他是她唯一有可能够得上的靠山,万一山不给靠,大不了她再回到以前的境况里,也不亏。
她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待第二天再次见到他,想象着自己该怎么和他相处,怎么和他说话。
然后第二天,她一进班里就呆住了——那只矿泉水瓶,不知道被谁换成了鱼缸。
第10章 接近
矿泉水的瓶子小,两枝月季花原本插得满满的,可是放到广口的鱼缸里,就显得特别空荡,但又莫名的好看,有留白的美感。
夏薰不自觉伸手去摸花瓣,手刚碰上,门被人嘭的一声踹开。
周流光走了进来,把书包丢到桌子上,又很快出去了。
这期间,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夏薰狐疑的望了望窗台上的鱼缸,又转头盯着周流光离开的方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的玻璃辉煌。
夏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台上的小花,心情便莫名变得平静很多。
很快周末了。
高三生周末放不放假完全看校方心情,上周是周日休了一天,这次的休假通知在周五晚自习快放学之前才发出来——周六休一天。
夏薰和往常一样在下课铃响起的同时冲出教室,她几乎每天都是前几个出校门的人。
骑着自行车环江回家,越往镇上走街道越安静,这边没有什么车水马龙,有的只有未眠的合欢花和永远热情的滔滔江水。
骑到一半的时候,周流光从她身边倏忽而过。
她已经习惯了被他超过。
他是不会去看路边风景的那种人,总是目视前方,而前方只有风。
夏薰到家的时候奶奶刚好在院子里收衣服。
奶奶的手一抬,袖子滑下去,夏薰冷不丁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夏薰把自行车随手靠在墙边,忙走过去,用手语问:“怎么回事。”
奶奶用手语告诉她:“没事,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手势每一下都很用力,真的着急才会这样。
她一向温和,只有在奶奶的事情上才显得那么有力量。
奶奶拿她没办法,又抬手解释:“帮人家搬了个东西,上面有钉子,我没注意就被刮伤了。”
“……”夏薰秀丽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她盯着那道伤久久未语。
默了默,她郑重地看向奶奶的眼睛:“以后不要干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奶奶笑着点头,眼里隐隐含着点点泪花。
夏薰帮奶奶把衣服收好,又进卧室找出上次没用完的碘伏和纱布,出来帮奶奶包扎上。
她包扎的时候,奶奶就笑眯眯看着她,一副“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
已经是夏天了,这道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周围的红肿触目惊心,中间流血的地方还夹杂着脓水。
一定很疼。
但是奶奶却没有办法吭一声。
上天剥夺了她喊疼的权利。
想到这,夏薰不自觉鼻酸,咬自己的舌尖才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
回到卧室里,把门反锁,她才敢摔进床上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屋里没有开灯,唯有月光无声无息的从窗外洒进来。
夏薰满脸挂着晶莹的泪痕,抬眸看着那轮弯弯的月亮,她不觉得它皎洁,不觉得它明亮,也不觉得它温柔。
此时此刻,在她眼里月亮只是黑夜的一道伤。
月亮是黑夜的一道伤口,月光是夜汩汩流出的鲜血。
她还要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她不能恨这个世界,但她可以恨月亮。
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恨月亮。
可她恨月亮。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夏薰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来,她不能给眼泪留太多时间,她还要学一小时的习。
她去冲了个澡,她的睡衣一般都是不穿的旧T恤,刚才随手拿了一件,是换下来还没洗的,她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件干净的,准备换上。
刚脱了衣服,感觉屋里光线突然变了,很明显是隔壁开了灯,那灯光顺着窗户射进她屋子里。
她一惊,下意识抱胸,转身看向某扇窗。
救命……
他就在窗边站着,手里夹了根烟,猩红的烟星在夜里张牙舞爪。
她觉得天都塌了。
慌里慌张地把T恤拿起来往身上一裹,然后又手忙脚乱把窗帘拉上,从床头到窗口就三四步路,她差点走成顺拐。
拉上窗帘,她大口喘气,刚才那短短五秒钟的刺激程度堪比跑了个八百米体测。
窗外,周流光抖了抖指尖的烟灰,小腹那里过电般酥了一下。
刚才那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穿着紧身运动短裤,裸着上身,长发遮盖了大片的裸背,用手抱着浑圆的胸脯,转头望过来的那一秒……真他妈天地失声。
他把窗户大开,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够着脖子,望天上瞟。
找了半天才在东南方向看到月亮。
怪不得皮肤白成那样,眼睛里也亮晶晶像含着一汪水似的,都是月亮照的。
他又抽了一口烟,这次抽的猛,烟星像爆开似的那么亮。
想到她身上的争议和针对,他目光沉了沉,上了这么多年学,终于懂得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一个落后的地方,美丽的姑娘,美丽就是她的璧玉。
他抬头看看天空,淡淡的想,
月亮少照拂她一点吧。
她这样的人不需要月亮,她需要太阳。
-
第二天夏薰起了个大早给奶奶做好早饭。
刚把饭端上桌,奶奶起床了。
她去检查了一下奶奶的伤口,还好,看着没有继续恶化的趋势,只要好好上药,别沾水,相信很快就能结痂。
吃完饭后,奶奶去上班了。
夏薰收拾好碗筷,趁着早晨气温还没升起来,她抓紧把脏衣服洗了出来。
洗衣服的时候,就听隔壁爷孙俩在说话。
“奇了怪了,真是奇了怪了。”魏爷爷不停念叨。
“您到底在找什么。”周流光又懒又不耐烦,听声儿貌似刚睡醒。
“不可能啊,我明明放这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
“鱼缸啊。”魏爷爷说,“我鱼缸放这怎么没了呢,你见了吗?”
“……”周流光没说话。
魏爷爷又嘀咕:“家里这么多值钱的,要是贼来了,也不能偷我鱼缸吧?”
“不就一个破鱼缸,回头再买就是了。”周流光说。
“哎呀,这又不是一个指甲刀,随便塞哪儿了找不着还情有可原,鱼缸这个东西……你说说,那么显眼,它怎么能不见了呢?”
“……”
夏薰洗衣服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手泡沫黏在手上,被风干后结了一层白色的膜。
想了想,她把手洗干净,然后到屋里拿了个东西去隔壁。
敲了两声门,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进。”
她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进去。
魏爷爷正在一口缸附近弯腰找东西,而周流光则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吃早饭。
她一进门,他们爷孙俩同时往她这看了一眼。
然后周流光紧接着就把眼移开,魏爷爷直起腰来笑:“哎呀,是小薰啊,你吃了吗?”
“吃了。”夏薰笑笑。
“没吃的话就在爷爷这里吃,别客气。”魏爷爷擦了擦头上的汗。
夏薰便问:“爷爷您在找什么,怎么热成这样?”
“别提了,我好好一个鱼缸,刚买来还没用就不见了。”魏爷爷摆手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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