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珩看完书信后,面色有些难看,手背青筋爆起,指节无意识的攥紧。
自他离京前便与祝钦饶通了口信,如今他在殿前司当值,他耳提命面的叮咛祝钦饶暗中看着周氏,若是有什么动作立即传信给他。
听闻此次生病,皇后瞒着死死的,只是说陛下有些身子不适,并未有其余的透露出来,有的老臣疑心,想借着禀奏政事而见一见陛下,面倒是没见上,只是听到了声音,还算有中气。
萧靖轩四日前便出发离开了兰陵,而今日他也必须离开,只是不是与萧靖轩汇合,而是暗中要回京城一趟,前世的这时祁帝并未病倒,应该发生的事也在两年后,但难保周相不会做出什么。
若他敢弑君…想到这里他面色格外难看。
萧府外,他一身天青色衣袍牵着马,身上带着蓑衣长身玉立,与萧枝雪遥遥对视。
天色雾蒙蒙的,水汽笼罩在二人周身,他眉眼清俊,笑意浮上眼角:“我走了。”
萧枝雪点点头,手抬起来小幅度的摆摆,这个动作叫段知珩一阵恍惚,仿佛又瞧见了宫宴上那个朝她挥手的小姑娘。
他很想过去抱抱她,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心怀留恋的翻身上马,握着僵绳往城外而去。
通体漆黑的骏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行,只余青袍衣裾向后飘散留下的余痕。
龙泉宫
殿内的药香格外浓重,淡黄色的纱帐内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气氛一派肃然,侍婢们各司其职不敢多言。
皇后着一袭素衣进了殿,他掀开帐子,露出一张面带病容的脸,短短些日头发竟白了大半,她坐在榻上凑近唤:“陛下,陛下。”
祁帝颤颤巍巍的睁开双眼:“皇后。”
“该喝药了,陛下。”皇后温声道。
祁帝被她扶起了身,皇后接过药碗吹凉了喂他,祁帝喘息的很是厉害,喝完后闭眼抚了抚胸口,虚弱道:“朕真是老了,身子不中用了,得亏有你。”
这些时日皇后在身边的细心照料,叫祁帝原本疏离的态度又软和了下来,关系也愈发亲近。
“此次珩儿政事办的漂亮,回京后朕便打算让他监国。”祁帝絮絮叨叨,说几句再停下来喘息一会儿。
皇后面上却无甚表情,一派平静:“陛下定能长命百岁,与天同寿。”
祁帝摇了摇头,把她的手放在掌心:“听闻你这几日晚上都在佛堂抄经祈福,今日莫去了,好好休息,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皇后笑着说:“这是妾身应做的,想着佛祖能庇佑陛下。”
伺候祁帝睡下后她便退了出来,宫内当值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皇后站在城楼上,迎着风淡淡的问:“韩佩,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韩宫令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娘娘做的自然是对的。”
皇后:“从幼时起,兄长拉扯我长大,幼时最难的时候他为了给我赚吃饭的银子,被人打成重伤,后来兄长带着我认祖归宗后,做了家主,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兄长当年得殿试榜眼,后被祖父举荐,进了政事堂,用尽手段做到了丞相的位置。”
“我知道他一直是不甘心的,他哪里看重的是家族荣耀,他是看重自己的荣耀,他觊觎那个位置,我对他总是忍不住心软,哪怕我如今成了皇后,他到底是我血缘的哥哥,只要他答应不伤害珩儿,我便能答应他。”
周府
周芸汐匆匆的往书房而去,细细瞧去她竟憔悴了很多,被周夫人在半路上拦住。
周芸汐抓着她的手问:“娘,陛下病重可是爹做的?”
周夫人大惊失色捂着她的嘴:“住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怎么这般没有分寸。”
周芸汐却有些不耐,自她嫁去影王府,原以为影王从前心悦她,自是对她百般顺从,可实则他把那不知哪儿来的女子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只因她已经有了身孕。
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表面温顺至极,实则与她是针尖对麦芒,原想着使些法子叫那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流胎,谁知竟叫自己不小心在石子路上滑了一跤,流掉了第一胎。
气得她如鲠在喉,小月子没做好,身子虚的不得了,大夫说日后再难怀孕,叫她在府中地位一落千丈,影王倒是个仁厚的,待她并非冷眼相待,只是她如今根本比不得那女人。
陛下身子不适也是她听闻影王无意识的透露出来的,再联想皇后每日在身边伺候,她父亲的野心,很容易便知道要发生什么。
但若是影王能抓住时机,届时坐上龙椅,她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她父亲坐上龙椅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公主,依旧受人冷眼。
若是皇后那便是不一样的,中宫之位,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周芸汐胸前上下起伏着显然有些兴奋。
她讨好的拉着母亲的手道:“母亲,你帮我与父亲说,若是有何能帮得上的,告诉我,我会叫阿故全力以赴的。”
周夫人不知自己女儿打着什么主意,闻言叹气一笑:“你有心了。”
待周芸汐走后,周夫人转达了她的意思,周相却未有什么表情,淡淡的说:“知道了。”
周母也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还在路上的段知珩风尘仆仆,一路快马加鞭,在赶路两日后在就近的驿站歇息,他望着窗外的月色,提笔写下了他的思念,洋洋洒洒许多张,以及各种肉麻的话语。
末了还极其不要脸的在结尾加一句:容容未来的夫君。
叫萧枝雪气得把信叫芋头全都撕了个纸扬天。
说完脸颊红红的埋入膝盖中,信送的很密集,几乎每隔一日便送来一封,萧枝雪怀疑他刚走了没多远便开始写。
赶路这般重要竟还有时间写信。
但萧枝雪却是一封未回,一则懒,二则没那么多话说,她总是别扭的很,既不愿意露出开朗平常的性子,也觉着时常发脾气摆脸色有些过分,但面对他总是别别扭扭。
觉着态度若是软和下来便输人一等,就得对方上赶子的哄着宠着顺着才愿意露出点好脸色。
管家进来弯下腰禀报:“相爷,外面有一公子求见,是国子监的先生,姓孟。”
周相未放在心上,继续看着城防图:“孟?不认得,寻本相有何事。”
管家顿了顿上前低语:“他说能让相爷心想事成。”
周相敛下的眉目猝然抬起头,沉沉视线盯着管家瞧:“唤他进来。”
周相未把人带去待客的前厅,只是安安静静的带到了书房。
管家把人带进来,孟九钰含笑跪拜:“见过丞相大人。”
周相颔首:“起来罢。”
孟九钰不疾不徐的撩起衣袍起身,静待周相开口。
“你刚才对管家说,你能叫本相心想事成?是何意?”周相眯了眯眼睛,极具压迫感的问。
孟九钰淡笑:“大人,您不就是肖想那最顶上的位置?草民能略尽绵薄之力。”
周相似是未相信,顿了顿问:“你为何要帮本相,还有,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孟九钰这次笑出了声,笑的周相很是恼怒,他横眉倒竖,重重一拍案桌:“你笑什么。”
孟九钰并未被吓到:“实不相瞒,您的这点心思,太子殿下早就摸了个透彻,您以为阖宫上下围得如同圆月铁桶一般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吗?”
“太子殿下一直在防着您,宫内殿前司的都虞候祝大人,便是他安置的眼线,哦,准确来说是安置在您身边的眼线,想来现在得知您的行动后已然在回京的路上了。”
“您暗中掌控兵权,太子难道会无所准备?”
周相的面色在他的言语中变得逐渐难看,不知从何时起,太子便脱离了他的控制,对他忌惮了起来,他也曾三番四次的反思哪儿露出了马脚,叫太子如此突然的警觉。
半响,他问:“你有何看法,或者你想要什么。”
孟九钰笑意微微敛起,面色有一瞬的狰狞,只一瞬,快到无所察觉。
“我要萧枝雪。”
周相露出玩味之色:“本相实在好奇,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她心之向往,她到底有哪儿值得你们如此惦记,无才无德,还没什么规矩,空有一张脸。”
孟九钰脸色沉了下来:“大人不必这么说,她自是不一样的,也是,大人家的嫡姑娘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引得各家姑娘争相模仿。”
“大人心里应当是不痛快的,太子如今已经看破您的心思,您要做的是调虎离山,我猜萧靖轩此时应是独身一人在朔州,大人若不此时解决了,后患无穷。”
说到这里,周相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仍然不大相信,迟疑的问:“你的意思是太子不会弃他于不顾?”
孟九钰意味深长笃定道:“自然,因为,他赌不起。”
那般优柔寡断,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一边是被挟持的快要不行了的父皇,一边是前世辜负了的挚爱的兄长,孟九钰也很好奇他会如何选择,或者是他很想亲眼看看其中一方对他失望的神色。
实则无论段知珩选择哪一方都是对他们有利,若是选择了京城,萧枝雪与他再无可能,若是选择了萧氏,这仁厚的储君等于放弃了皇位。
周相最终采纳了他的意见,吩咐了下去,一面雇了最顶尖的杀手去解决萧靖轩,一面叫人去宫中把祝钦饶掣住。
萧枝雪晚上做了个梦,她梦见阿兄满身是血,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段知珩骑着马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瞧着,冷眼旁观。
惊得她猝然睁眼,浑身冷汗,心跳声又重又急,随即脑仁开始突突突的跳着疼,缓了半天也没缓过来,她起身喝了口水,开始反思今晚的梦。
她与段知珩分明已经解开了心结,怎的还会出现这种梦,她愈发的不安。
在沉重的心事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这次梦境又出现了,周相举起了剑斩落了阿兄的头,段知珩在一旁瞧着,二人同时转过身面脸血色,触目惊心。
段知珩遥远而飘渺的声音传来:“你阿兄该死,萧氏该死。”
“皇位、天下、都是朕的。”他语气森然,冷眸没有半分情谊,叫萧枝雪惊得尖叫起来。
“姑娘,姑娘醒醒,姑娘?姑娘。”小梨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拉扯着她醒来。
她怔怔的看着屋顶,小梨道:“姑娘您怎么忽得魇着了,嘴中叫个不停。”
萧枝雪却猝然坐起身,冷下神色,眸中尽是彻骨的后怕与寒意:“备车,去寻阿兄。”
第75章 宫变
官道上马车辘辘声单调枯燥, 碾过枯树叶,四周青竹林环绕,风声穿过竹叶传来沙沙声, 萧靖源驾着车, 眉头紧皱。
昨日晨起, 萧枝雪突然说要收拾东西去寻萧靖轩,萧二叔他们都有些面面相觑,待听了萧枝雪的梦后都有些啼笑皆非不以为意。
萧老爷子安慰:“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你阿兄定会平安无虞。”
其余人附和, 萧枝雪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但她坚持要去寻萧靖轩, 萧二叔也拦不住,便叫萧靖源陪她一起, 好照看着她。
萧枝雪同意了, 二人当天下午便启程往朔州而去。
萧靖源嘴边叼着狗尾巴草,正午的日头有些晒, 晒得他昏昏欲睡, 漫不经心的赶着车,萧枝雪则不安感愈发强烈,午时小憩了一会儿便在强烈的心悸中醒来。
她掀开帘子问:“走到哪儿了?”
萧靖源:“这才刚走开,还得几日, 咱们骑的马车,快了少说也得七八日。”
萧枝雪皱眉:“这么慢?那若是骑马呢?”
萧靖源闻言转头:“容妹, 你瞧瞧这日头, 现在是七月初,你骑马不过半日便会中了暑气身子支撑不了。”
随即怕萧枝雪不高兴又说:“你莫要多想, 现在大哥并未传来什么消息,并无任何事发生。”
萧枝雪点点头,头收了回去。
她未把去朔州寻阿兄的消息告诉段知珩,一则她无法不承认那格外逼真的梦境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她,她也知道这般揣测他是不对的,段知珩那般救她,真心以待,而她却控制不住的怀疑他。
理智和感性不断的拉扯着她,一面说着他已经不似前世般,也不会再有别的意外会发生,一面又说毕竟那边站着的是他的亲人,是他不能与之对立的立场。
若叫她在阿兄与段知珩之间选择,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选阿兄。
思及此,萧枝雪坠落的沉甸甸的胸口松懈了些,不会期待便不会失望。
萧靖源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情,自觉的闭了嘴。
皇宫
皇后站在殿外,上空乌云积压,阴暗昏沉,韩宫令上前禀报:“娘娘,四皇子在殿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想见见陛下。”
皇后:“叫他进来吧。”
韩宫令:“是。”
她退下去没一会儿就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进来了,六岁的孩童满面都是稚嫩之色,因站在外面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鼻尖渗出了些许汗意,乖乖巧巧的向皇后行礼:“见过母后。”
皇后扯了扯嘴角,淡淡颔首,韩宫令便把小皇子牵了进去,小皇子噔噔噔的跑到床铺附近奶声奶气的喊父皇,帐子内的人影颤颤巍巍的抬起了隔壁想抚摸一下小皇子,奈何不尽人意。
半响韩宫令凑上前轻声道:“四殿下,该走了,陛下该休息了。”
他转过头来懵懂的问:“父皇的病何时才能好呀?”
韩宫令敷衍:“陛下洪福齐天,很快就能好了。”说完便强制性的去牵人,四皇子不敢反抗,乖乖的让牵了出去,但满脸的不情愿,嘴角向下撇着,如同倒看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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