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宸贵妃仰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滋味。
窗外一阵烟火腾空绽放,光亮照进殿内的那一瞬间,光承帝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容颜精致美丽的女子此时竟显得有些令人恐惧。
光承帝盯着面前人的眉眼,恍惚间似是在她身上看见了靖安侯许昱朗的影子。
他心口一窒,一时间怒气更盛厉声道,“怎么不是!”
“你自入宫起便身居贵妃之位,多年来为曾给皇室诞下一儿半女,你可知朕是顶着什么样的压力保你贵妃之位?朕怕宫中流言蜚语惹你伤心,欲将七皇子交由你来抚养,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朕为你筹谋至此,可是你呢?你始终不领朕的情!”
闻言,宸贵妃笑几声,望着光承帝的眼神中带着凌厉。
“臣妾能不能诞下子嗣,陛下心里不清楚吗?”
“陛下意图让臣妾抚养七皇子,当真是为了臣妾的名声着想吗?”
光承帝身形一顿,神色带着诧异。
宸贵妃缓缓直起脊背,一字一句道:“陛下需要笼络许家人,好替您驻守边关抵御外敌,可却不能允许一个身上流着许家人血脉的皇子降生,威胁您的江山社稷,所以您将靖安侯府推在风口浪尖,替您去制衡朝堂多方势力,您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怜臣妾的兄长,托着一身病骨征战在外,不仅要面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要承受身后朝堂之上自己人的口诛笔伐。陛下说得不曾薄待,臣妾看不明白。”
光承帝听完这话,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起来。
面前跪着的女人仍旧是一副恭顺的模样,可绷直的脊背却透着决绝的滋味,露出几分斩情断义的锋芒。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她,“许昱晴...朕......”
宸贵妃打断他的话,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陛下当年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让臣妾误以为对您有诸多亏欠,跟着您进了宫做了昭华宫的宸贵妃。如今看来,是臣妾太过天真,居然还相信帝王能有真情。”
光承帝拍案喝道:“宸贵妃!你同朕说这样的疯话,你想过后果吗!”
宸贵妃抬头,“臣妾不觉得是疯话,是陛下你耳中听不得实话,至于后果......”
她苦笑了下,看向光承帝,“无非就是这宫里再多一个如皇后娘娘一般被禁足的女人罢了。”
光承帝后退了几步,抬手捂住胸口试图按□□内气血翻滚带来的不适。
他皱了皱眉,只觉得似乎是有一口恶气堵着胸口和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头晕目眩,一阵阵的难受。
周身在剧烈地颤抖着,光承帝看着眼前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女人,终究还是不忍像对待王皇后一般对待于她。
他咬着牙,将那阵眩晕恶心咽下,沉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和朕道歉,搬回昭华宫继续做你的宸贵妃,今日之事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宸贵妃低头,叩首。
“臣妾,不愿。”
“你......”
宸贵妃伏在地上,听见光承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面前那双靴子的主人踉跄了几下,宸贵妃抬头,见鲜血顺着光承帝的口鼻涌出来,顷刻间浸染了胸前的盘龙补子。
光承帝背靠着雕花床,一手捂着口鼻身子一点点滑下去,一手缓缓抬起伸向宸贵妃。
宸贵妃在原地看了他许久,随即站起身呼喊着房外候着的内侍。
闻声,高公公当即推开房门跑进去。
“陛下!陛下!”
他扶起倒在地上的光承帝,环视周围人朗声道:“快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待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光承帝搀扶至銮驾上,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行去时,高公公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转过身看向身边跟着出了别苑大门的宸贵妃,宽慰道:“娘娘放心,年关国事操劳,陛下过于劳累今日只是旧疾复发,有奴婢在定然不会走露半点风声。天色不早了,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宸贵妃点头致意,“有劳公公。”
别苑门前再次被黑夜笼罩着,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宸贵妃吐了一口气,像是被抽光了力气,挺直的脊背也松缓下来。
她转身欲回去时,见许明舒抱着空荡荡的香灰坛子站在房门前,正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宸贵妃微微一怔,随即缓步走到许明舒面前。
姑侄二人相视,眼中皆是饱含着只有彼此明白的复杂情绪。
半晌后,宸贵妃抬眼看了看漆黑的苍穹,低声道:“起风了,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
临近卯时,养心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太医院一众太医围在皇帝身前苦守丽嘉了一夜,约莫天亮时分才稳住了光承帝的病情。
眼见太医院最年长的吕太医站起身,高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递上了帕子,低声询问道:“吕太医,陛下如何了?”
吕太医拱手回礼道谢,“陛下自半年前一场重病后身子一直不好,全仰仗每日的汤药维持,此番又急火攻心...如今只能小心看顾着......”
吕太医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高公公已然心领神会,宽慰了吕太医几句后将人送出了门。
殿内,躺在榻上的光承帝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高公公别开眼看了看头顶将亮未亮的天,嘱咐身边几名小太监看顾好养心殿后,快步走下石阶朝养心门走去。
门前一位内侍低着头侯在原地,高公公一只脚迈出大门,四下打量了一番。
见周围无人,脚下的步子凑近内侍几分,低声道:“告知四皇子殿下,陛下不成了,叫他尽早做打算。”
内侍微微点头,随即匆忙离去。
高公公看着那人的背影一点点在宫道上渐行渐远,直到再也望不见时,他踏着积雪朝别苑的方向行去。
他跟在光承帝身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不过。
光承帝自年少时便敏感多疑,心思深沉。
这么多年来待在上位的时间久了,情绪稳定喜怒不颜于色,极少有勃然大怒的时候。
当年王皇后在坤宁宫当着皇帝的面摔了凤冠,言辞比今日的宸贵妃更为犀利,光承帝也没像今日这般动怒,口不择言。
高公公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光承帝似乎有些反常,而这反常的定当与别苑脱不了干系。
结合着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高公公几乎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场巧合,宸贵妃不会傻到将自己写给亡夫诗句堂而皇之地摆在宫里,叫前来作客的永王世子一眼看见且记了下来。
内廷中风雨沉浮了这么多年,他深知不能将全部赌注压在一人身上的道理。
凡是总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宸贵妃的侄女许明舒既然有意拉拢他,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确定谁是最后的胜者。
即便他日七皇子继位储君,乃至登基为帝,有宸贵妃这个长辈,和许明舒这个正妻庇护,他也至少性命无忧。
第112章
年关一过, 虽是新春,皇城之中却并无新的一年的欢喜气氛。
光承帝的病愈发严重,侍奉的宫人内侍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事事谨慎小心。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 待到天蒙蒙亮时地面已经覆上一层白霜。
轮值的宫人早早便起来洒扫宫道上的积雪,一处也不敢马虎。
今年京城的雪比起以往多了些, 又因着前些日子内廷缩减开销, 人手不足,分到每个人手上的活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一时间众人免不了私底下叫苦不迭。
小太监春和从奉天门调任过来,今日是头一次来宫内当差。
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洒扫过去,欲起身时只觉得腰僵硬的像是直不起来了一般, 疼痛万分。
春和在原地站定, 猛然间一抬头, 看见宫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昭华宫三个字。
他抬头透过敞开一道缝隙的大门朝里面张望过去,见富丽堂皇的昭华宫内被四五个宫人洒扫的一尘不染,连院子里的梅花都被精心照看着,在这严寒中争相盛放。
小太监春和没来过昭华宫, 也只是离得远远的曾望见过宸贵妃娘娘的坐在辇车上的背影。
他不禁开始暗自想象, 那个曾经有着京城第一美人, 连皇帝和沈国公世子都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住在这座为她打造的宫殿, 每日梳妆打扮时的模样。
同伴进朝看见春和站在昭华宫门前看得出神, 拎着手中的铲雪工具走上前,拍了他一下。
“楞在这儿做什么呢?”
春和啧啧出声, “瞧见没, 昭华宫都大半年没人住了,还是要每日仔细洒扫不得耽误。”
进朝侧首看了一眼, “宸贵妃娘娘位同副后,再者说昭华宫就是为她特意打造的,搬回来是迟早的事。”
春和摇了摇头继续扫着脚下的雪,感慨道:“这人啊,还得是得投胎投个好人家,就得像靖安侯府那般权势滔天,走到哪都受人尊敬,即便犯了错也能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又带着几分意有所指的意思,进朝皱了皱眉不解道:“犯错?谁犯错了?”
这下到了春和一脸疑惑,他头一天被调遣至宫里,对里面人的情况也不是十分了解。
难不成皇帝与宸贵妃的事闹了这么大动静,宫里的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四下打量了一番后,春和凑近几步小声道:“自然是宸贵妃娘娘!听闻宫宴后陛下曾前同宸贵妃娘娘有过争吵,当晚人是被抬着回了养心殿,次日一早便病情恶化不能上朝了!”
他没有打量到身边人越来越诧异神色,仍喋喋不休道:“听闻当年皇后也是和陛下有过争吵,陛下当即就下旨以皇后突发疯病为由,将人关在了坤宁宫不许任何人探望。啧啧啧。如今这事放在宸贵妃身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进朝惊愕地看着他,“这些话你都是如何知晓的?”
“害!京城都传遍了,甚至京城中人猜测陛下此番突然病重不是意外!”
春和抬手指了指宫门的方向,神色显得颇为认真。
“靖安侯府功高盖主,早就成为朝廷一大忧患,这半年朝中近半数官员弹劾靖安侯,陛下一言未发便是默许了他们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番靖安侯迟迟不返京兴许就是担心这个。宸贵妃娘娘同靖安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长兄陷入危机,娘娘怎能坐视不理。”
进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层层宫檐覆盖着皑皑白雪,头顶的乌云遮天蔽日。
春和掰着手指给他细数着,“你看,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是宸贵妃娘娘,她又将自己的嫡亲侄女许明舒嫁给了七皇子,靖安侯打了胜仗迟迟不返京,你可知这是是什么意思?”
进朝问道:“什么意思?”
“我说进朝兄,亏你还在宫里当差怎么还没我看得明白!”
春和压低嗓音,“太子去世已久,储君之位一直空悬着。宸贵妃入宫多年膝下无子,此番嫁侄女与七皇子,不就是想扶植七皇子上位入主东宫吗!”
闻言,进朝不赞同地摆了摆手。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不可信,你没在御前当值过兴许不了解,这个七皇子和别的皇子不一样,他不会觊觎太子之位。”
春和嗤之以鼻,敢问古往今来哪个皇子没动过夺嫡的念头,没对最上面的那个位置心存幻想。
“怎么个不一样?除非他残了废了,继承不了大统。”
进朝五官皱起,思索道:“且不说七皇子跟在先太子身边长大,情谊深厚。四年来,三千次,七皇子从未有一次来给陛下晨昏定省过......”
这对父子之间有何恩怨纠葛,他们这些做奴婢的不清楚。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七皇子与皇帝之间只有君臣之礼,毫无半点父子情分。
若是说靖安侯府想选一位皇子扶持,将来继承皇位,无论如何也不会挑选一个最不得圣心的出来。
春和听得有几分动摇,但转瞬间又被自己的猜测说服,“这你就不懂了吧,七皇子孤家寡人无依无靠的岂非更容易把控,将来若是真的继位正统,必然要感激宸贵妃,感激靖安侯府,如此一来靖安侯不仅化解了危机,还能继续做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
进朝沉默不语,宫道上吹来一阵冷风,将堆起的积雪重新吹落在地面上。
春和弯腰拾起扫帚,朝雪飘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念念有词道:“这皇城,怕是要变天喽!”
......
四皇子府,
禁军统领霍铭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一个躬着身的太监自殿内快步离开后,内侍方才传唤他进去。
霍铭随手抚落双肩的落下的雪,右手按在刀柄上缓步上了石阶。
殿内光线昏暗,四皇子萧瑜坐在主位上捏着一封信看得出神,嘴边似乎带着些笑意。
室内龙涎香的味道浓郁,霍铭微微皱眉,上前恭敬地四皇子行了一礼。
萧瑜眼睫微抬,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四殿下的话,属下以新年加强巡视为由,将禁卫军分为十支队伍,分布在皇城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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