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从树上滴落。
陈彻朝她走近一步,手悬空覆在她头顶,雨滴砸在他手背,发出极轻微的啪嗒声响。
两人面对面站在树下,半步的距离,涂然抬眼便是他锋利的喉结,像未被岁月的河水磨去棱角的石子,薄薄的皮肤下,顶出尖锐的一角。
少年宽阔平直的身影,将台风过境后的狼藉街道,从她的世界隔开。
在混着海水腥咸的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柠檬气息钻入她鼻间,莫名的,她感觉到说不上来的安心。
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有智明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涂然仰起脑袋,望着他漆黑的眼睛,被大雨冲刷过般清澈的瞳孔,映出她的倒影。
曾经望不见底的深海,如黑夜般难以捉摸的世界,此刻,只装着她一人。
陈彻手掌撑在她头顶,挡住再一次从叶脉滑落下的水滴。
他低头看她,一字一顿,
“我人还可以,能不能……别怕我?”
***
周楚沫一进学校大门,就跑没了影。
好在涂然昨晚和她加上了Q.Q,看到她发来的消息,说她要自己去学校逛,不用管她,借她的衣服,会洗干净还给她。
上课的时候,涂然忍不住想起来学校路上的事。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在强调他人不坏。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呀,你是好人。”
涂然扳着手指头说起他做过的好事,帮助被偷拍的女生,帮摔伤的她处理伤口还载她上学,以为她很害怕他后,还体贴地跟她保持距离,不跟她坐同一辆车上学。
她还要继续往下说时,陈彻却忽然退后一步,打住她的话,“够、够了。”
他把脸偏到一边,没看她。
于是涂然抬眼就看见,他通红的耳根,从耳根到颈部的这块皮肤,都是红的。
她眨巴两下眼睛,像发现新大陆般新奇:“你在害羞吗?”
“……没有!”
陈彻蓦然背过身,硬邦邦地否认,还不再给她说话机会,踢起自行车的脚撑,紧着嗓子催她:“上车,再不走上课要迟到。”
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却并不耽误坐在后座的涂然,看见他红得快滴血的耳根。
忘记在上课,涂然没忍住笑出来。
很轻的笑声,但足以被旁边的祝佳唯听见。
祝佳唯疑惑看过来,问:“怎么了?”
涂然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所幸祝佳唯没多问,她得以避免尴尬。
听了会儿课,涂然转头又想起陈彻靠过来给她挡雨的那一幕,清清淡淡的柠檬味道,感觉到现在都还闻得到。
她有点,想喝柠檬汽水了。
***
周五上完一天课,终于要到周六,是约好要学自行车的日子。
也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梦,涂然没怎么睡好,早上被闹钟叫醒,仍困得不行,但还是迷迷糊糊地挣扎着起床,因为今天还要跟陈彻去学自行车。
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要去洗漱,却见卫生间有人,于是掉头,回到自己房间门口,靠在门框上等着,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皮。
卫生间里,陈彻正在洗澡,早上气温不高,他也任冷水浇头。
水流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淌过窄而长的细腰,在人鱼线处隐匿踪迹。腰腹的肌肉薄薄一层,紧实有力。
上周他多睡了会儿,涂然就一个人跑下楼学车,还把膝盖摔伤,这周他特意订了个更早的闹钟,就是睁眼后脑子还不太清醒,于是冲个冷水澡醒醒瞌睡。
陈彻洗完澡,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到靠在门上睡着的人,擦头发的手一顿。
女生大半个身体都倚在门边,一只手还抓着门框,脸蛋贴在手背边缘,眼睛闭着,很轻地呼吸,均匀平缓。
她皮肤很白,长而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眼下却比平时多了一片淡淡的青黑,似乎昨晚没休息好。
陈彻放轻脚步走过去,停在她身前,稍稍弯腰,压着嗓子轻声唤:“涂然?”
没反应。
陈彻有些好笑,睡得还挺熟。
站着睡觉到底不是舒服的姿势,她的眉心微微皱起。
陈彻抬起手,食指指尖轻轻点上去。
即使睡着,她也很听话,随他的动作,缓缓舒展眉心,皱痕被他的指尖抚平。
陈彻收回手,平直的肩膀斜倚在墙边,弯着唇低喃:“怎么这么乖……”
涂然在半梦半醒间,隐隐地听见有人在说话,近在耳边,却听不清内容,但声音很熟悉,很好听。
一股熟悉的清爽的柠檬气息,钻入她鼻间,将她从沉重的睡意里拉扯出来。
她眼睫毛颤了两下,缓缓掀开眼皮,毫无准备地,望进少年的眼睛。
总是沉郁如海的眼睛,此刻像是被雨水仔仔细细冲刷过,有种未经人间烟火气的清澈,没再有疏冷凌厉的攻击性,湿润柔软,仿佛一汪引人沉溺的湖泊。
涂然睡意朦胧地望着他,一时半会儿,没能缓过神,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见她醒过来,陈彻不动声色站直身体,拉开距离后,若无其事开口:“怎么不回房间睡?”
涂然大脑在龟速开机,揉了揉眼睛,扶着门框,跟着站直身体,边回答:“要学骑车。”
“学自行车很快,不急这会儿。”
陈彻看着她的黑眼圈,没忍住,说了句,“兔子变熊猫。”
熊猫懵懵懂懂地歪头:“嗯?”
“……”久违的心脏麻痹。
陈彻捂着心口别开脸,丢下一句“你回去补个觉再来”,就立刻转身回了房。
涂然一脸茫然,洗漱时,看见自己的黑眼圈,才慢半拍地明白,对着镜子,莫名其妙地傻乐出声。
感觉要花很多时间学车,她没睡回笼觉,简单解决了早餐,趁太阳不大,和陈彻一起推着自行车去到小区楼下。
“抬头看正前方,别盯着地面。”
陈彻怎么说,涂然就怎么做,但抬起头没多久,踩下脚踏,车轮滚了两圈,她就又不自觉低下头。
“别怕摔跤,我会扶着。”
头顶响起少年的声音,平和的语气,给人以安全感。
涂然下意识抬头,骨节分明的手,就搭在她右手边,肤色冷白的手背,依稀可见青色血管。稍使力气的动作,他手背的青筋随之鼓了鼓。
在他的掌控下,摇摇晃晃的前轮立刻变得平稳。
涂然盯着他的手,有一瞬的晃神。在被发现前,她立刻收回视线,看向正前方。
稍微骑稳一点后,陈彻要松开手,让她自己试着骑。涂然连忙阻止:“别别别!我还离不开你!”
我还离不开你……
陈彻手臂一僵,嘴角不受控地往上飞,又强行被他压下。
他轻咳了声,尽可能让语气平静:“我去后面给你扶着,你继续骑。”
听他只是换了个扶车的地方,涂然这才点头答应。
陈彻绕到她车后,低着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终于能解放疯狂要往上翘的嘴角,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才没有笑出声音。
涂然学车学得认真,也瞧不见身后人傻乐的模样。
还算平稳地往前骑了一段,忽然察觉身后太安静,她不安地喊:“陈彻,你还扶着吗?”
“我还在。”
陈彻在身后回应,清朗的嗓音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涂然立刻安心,于是骑一段路就喊他一声,他也不厌其烦地回应。
她专心地骑了一会儿,也忘记再喊他,感觉不错,甚至想骑快一点,于是提议:“你要不要松手试试?”
陈彻却没应声。
涂然以为他没听清,又喊了声:“陈彻?”
他却还是没回应。
涂然觉得奇怪,停下车,脚踩在地上,转头去看,却见少年早已站在她身后的十步开外,双手慵懒地环在胸前,正看着她笑。
他早就松手了!
涂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直到陈彻朝这边走过来,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回神了,熊猫同学。”
涂然还以为至少要学一个上午,没想到才下楼半小时,就学会,除了不敢相信,还是不敢相信,“我、我会了?”
“嗯哼。”他点头。
“天哪!”她惊叹。
“天哪。”他起了玩心,故意学她说话。
涂然夸他:“竟然这么快就把我教会,你太厉害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夸自己,竟然是夸赞他,陈彻眉峰一挑,礼尚往来地夸回去:“是你聪明。”
涂然觉得自己也挺厉害,这会儿不谦虚,摸着脑袋嘿嘿傻笑。
陈彻提议问:“要不要试试骑车去学校?今天下午社团练歌。”
听到社团两字,涂然表情一僵,声音也不觉变小,“我就不去了吧,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这不算假话,但也确实是逃避去社团的借口。
陈彻盯着她看了几秒,她的心思几乎不用猜,把心虚都写在脸上。
他没戳穿她的借口,也没再强求,说:“那就不去,我陪你在小区里再练会儿。”
涂然眼睛一亮,乌云瞬间一扫而光:“好呀!”
涂然在小区里又骑了两圈,熟练操作,陈彻就站在路边的一棵银杏树下,目光追随着她。
初初学会自行车,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兴奋,眼角眉梢都泛着笑意,时常朝他这边看过来,阳光下的笑容令人目眩。
陈彻插在兜里的手指微动,到底还是拿出手机,在她转弯往另一边骑走时,抓拍一张晃动模糊的背影。
涂然在那边尽头再次转弯,往这边骑过来时,远远看见少年低着头,目光在手机上。也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一动不动地在看。
阳光落在他身上,照着他的发梢像在发光。
再骑近点儿,她看见他唇边的笑意,竟比晨间的阳光还温柔。
涂然更好奇了,朝他骑过去,带着一阵风停在他面前,问:“你在看什么?”
陈彻看得入神,没注意她的动静,被冷不防出现的声音吓到,所幸表面还算风平浪静,不动声色退出相册:“……没什么,一张图片而已。你还要再练会儿吗?”
涂然也没多想,抬头望了眼天,眯眯眼睛,感觉太阳强烈起来了,也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不用啦,回家吧!”
***
这张抓拍的照片可能有什么神奇魔力,陈彻一整天的心情都很不错。
下午在社团练歌,状态也可圈可点。
最后一遍歌练完,所有人都觉尽兴。
只有简阳光还在遗憾:“兔妹不来也太可惜了,要不然咱们今天还能更炸。怎么周末还窝在家里做作业?她哪这么多作业要写?”
陈彻不咸不淡斜他一眼:“少在这说人坏话。”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简阳光还是听出其中的警告,立刻做了个嘴拉拉链的动作,闭了嘴。
陈彻拎起旁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喝水,脖颈的线条拉长,喉结滚动。
赵从韵的视线,在他冒着尖的喉结停留,又在他喝完水前移开,“你今天心情不错?”
难得见他没唱歌的时候也在笑。
陈彻不紧不慢将瓶盖拧回去,抬手往墙边一扔,空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精准落入垃圾桶,“是吗?”
他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赵从韵没来由地想起,上个暑假,她被隔壁学校的黄毛纠缠,喊他过来帮忙的那一次。
他应该是刚打完球,额上还绑着黑色吸汗带,身上穿着白色的球服,肩宽腰窄,手臂肌肉的线条流畅干净。
陈彻单手拎着个矿泉水瓶,慢慢悠悠朝他们走过来,懒洋洋扬手,水瓶一丢,精准砸在那黄毛的头上。
仅仅一个丢水瓶的动作,也被他做得帅气潇洒。
只是那个时候,他眼底都是冷漠的戾气,可不像现在这样平和。
很多个晚上,赵从韵都在想,他那日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打扰到他打球?还是因为她被黄毛欺负?
以她对陈彻脾气的了解,她更相信是后者。
于是每每回想起,她的嘴角要弯上一分。
赵从韵收回思绪,向他发出邀请:“下周日有时间吗?我朋友托我帮她买吉他混响器,我没你懂行,帮我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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