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自行车上起身,推开便利店的门,不紧不慢走进来,那罐没喝完的柠檬汽水搁在桌上,人在周楚沫另一侧坐下,手臂一伸,故意越过她面前,朝涂然伸手,“吃得完吗?吃不完就给我,我帮你吃。”
涂然不明所以但照做,把关东煮推过去。
周楚沫不自觉直起了身体,目光随着碗移动。
在陈彻要接过碗时,她终于倔不下去,在他之前,把碗扣住,“这是涂然姐姐给我的。”
“怎么?写了你名字?”陈彻挺轻蔑地嗤了声,语气挑衅。
激将法对赌着气的女高中生尤其有用,从小跟亲哥抢食的经历,让周楚沫几乎形成一种占食的本能反应——往碗里呸两下。
陈彻旋即收回手,仿佛那口水喷到他手上似的,一脸嫌弃:“恶不恶心?”
涂然也:“噫!”
周楚沫意识到涂然也还要吃,连忙扭头对她说:“我再去买一碗给你。”
“行了,我去,”陈彻在这时候站起来,顺带从旁边抽纸盒里抽了张纸巾,一面慢条斯理擦着手,一面呛她,“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吐口水。”
周楚沫自知理亏,只不太服气地哼了声,但没回嘴。
陈彻又买了份关东煮,搁到涂然面前。
涂然见他只买了一份,问他:“你不吃吗?”
“嗯,不喜欢吃这些。”
陈彻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几下,反扣搁在桌上,直接在她旁边落座。
涂然想起他平时在学校食堂吃饭,好像也总能从碗里挑出不爱吃的菜。
她伸长手,把他刚刚放在周楚沫那边的饮料拿过来,移到他面前,嘟囔了声:“你好像还挺挑食的。”
陈彻拿起汽水回想了下,“有吗?”
他自己倒没这种感觉。
“很有。”涂然一面说一面重重点头,双重肯定加强强调。
陈彻笑了下,瞥了眼正在那边狼吞虎咽埋头苦吃的周楚沫,低下脑袋凑近些,压着声提醒:“那边那个不挑食,碗都快被她给吃了。”
涂然这才想起来坐在这吃关东煮的正事,连忙打住跟他聊天的话题,转头跟周楚以聊,周楚沫还真已经把满满一碗的关东煮吃到要见底。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楚沫,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跟你哥哥吵架吗?”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让人无法拒绝,又有食物的加成,食欲的满足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周楚沫总算肯开口,声音很低地说:“我其实不是真的想跟他吵。”
她爸妈都是很优秀的人,各自经营着规模并不小的公司。
周楚以遗传了爸妈优秀的头脑,从小就聪明优秀,潜力过人,于是爸妈都想让他继承家里的公司,让他出国念书。
周楚以是让同龄人自卑的“别人家的孩子”,这样优秀的人,是她的哥哥。
她本该自豪,可事实是,她从小就生活在他的光环下。
哥哥光环越大,给她的阴影也就越大,哥哥越是引人注目,就越显得她渺小无用,被人忽视。
连父母都忽视她。
从小到大,要强的父母吵过无数次架,都是为了哥哥的前途,却很少是因为她。
说到这时,周楚沫又变得难过起来,声音哽咽:“我知道,我没有周楚以聪明,但我又不是什么都做不好,我也想让他们注意到我。”
涂然虽然是独生女,但过年去爷爷奶奶家,也难逃被亲戚们拿去比较,称不上完全的感同身受,但也理解这种被比较的心情。
她递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问:“所以你离家出走,是想让他们多关心你,是吗?”
周楚沫擦着眼泪点头,说:“我逃课,闹离家出走,不是因为表白被拒,觉得丢脸,我其实根本没向陈融学长表白,我就是想找一个借口,离开明礼。我是借着离家出走跟他们抗议,让他们不要只关心周楚以,也看看我。”
“离家出走没用。”一直没吭声的陈彻,突然开口。
涂然转过头看向他。
陈彻手肘抵在桌面撑着颧骨,眼皮没什么情绪地垂着。
他语气淡淡:“你以为离家出走是在报复他们,其实饿肚子的是你,郁闷的是你,只是在惩罚你自己而已。他们还不定会发现,最后灰溜溜回去的还是你。”
周楚沫被他的话噎住,“可是我除了离家出走,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陈彻瞥她一眼,“嘴长你身上就用来吃?之前装可怜求我们收留的那劲哪去了?”
这话说得挺毒,但不无道理。
周楚沫也机灵,听明白他意思,“你让我跟我爸妈装可怜?”
陈彻放下手,换了个仍旧闲散的姿势,慢悠悠说:“这事你不是挺拿手?”
周楚沫又问:“那要是没用怎么办,要是他们还是更喜欢周楚以怎么办?”
陈彻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正经,“既然周楚以是抢走你父母关注的罪魁祸首,那就干脆找个人把他揍一顿,给你解解气。哦对了,这个活我可以接,首次免费。”
他语气还挺认真,涂然听着都懵了,不是来劝和的吗?他怎么还接起活来了?等等,为什么他会想接这种活啊?
涂然头顶的问号一个比一个多。
周楚沫听完,更是立刻呸了声:“我才不会找人打我哥!”
陈彻挺不屑地嗤笑,又是方才那种格外会激怒人的挑衅语气:“周楚以又不在这,就别装兄妹情深了,一个小时前,你不还在骂他惺惺作态,骂他虚伪?”
周楚沫又气又急:“我、我那是气话!气话你懂不懂?”
她确实讨厌周楚以,每当父母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时,她总是忍不住羡慕,甚至嫉妒。
可同时,她又很清楚地知道,周楚以并不是主动故意去抢走父母的关注,相反,他一直很低调,从来不曾向父母、向她炫耀过什么。
甚至,他在补偿父母对她关注的缺失。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所以,她怎么可能真的讨厌周楚以?怎么可能真的讨厌她的哥哥?
比起她的气急败坏,陈彻依旧淡定,屈指敲了敲桌面上反扣的手机,像做什么总结性发言一般,问:“所以,你不讨厌他?那你为什么和他吵?”
周楚沫生怕自己说讨厌周楚以,这人就真的“接活”去揍他,梗着脖子说:“兄妹吵架多正常一事啊,没见过妹妹跟哥哥撒、撒娇吗!”
涂然眨了眨眼,咦,好像又拐回正轨了。不过这撒娇,还真是挺……
“你这撒娇还真挺硬核的。”
心有灵犀般,陈彻说出了她的心里想法。
涂然惊讶看过去。
陈彻与她回视,扬眉,表示疑问。
涂然不知怎么有点心虚,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赶紧转过头,趁热打铁地劝周楚沫:“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好跟你哥哥道个歉吧,爸爸妈妈的偏心,不能怪罪到哥哥身上呀,你哥哥那么疼你。你刚刚对他大吼大叫,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你哭着跑出来,他也要马上追过来。”
周楚沫心下动容,被她说服,却还是吸着鼻子拒绝:“道歉这种肉麻的话,我对他才说不出口。”
“你已经说出口了。”
陈彻把反扣在桌上的手机翻转过来,丢在她面前,屏幕上显示正在和简阳光通话中,还开了免提。
他还挺欠地问电话那边的人:“周楚以,人还活着吗?活着吱一声,别白瞎我手机的电。”
手机里,传来周楚以温和的声音,“小沫,我也想吃关东煮,可以帮我带一碗吗?”
“……啊!!!”
周楚沫惊跳着大叫,整个人仿佛熟透的虾。
红烧虾扭头瞪着始作俑者,“偷偷打电话,你好卑鄙!”
陈彻拿起屏幕上弹出电量不足的手机,把电话挂断,不慌不忙纠正她的措辞,“这叫机智。”
涂然赞同地点头,佩服的眼神望着他,给他竖起大拇指:“超级机智!”
“自己夸自己”和“被涂然直球夸奖”,羞耻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陈彻漫不经心的神色褪去,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还行,还行吧。”
周楚沫头也不回跑了,跑出便利店门,又很快跑回来,在柜台前,买关东煮。
涂然笑着朝她走过去,“我也再买点零食回去吧,我们明天还要一起复习呢,你要不要来?”
“不来不来,我才不要跟陈彻一起看书!”
“可他成绩很好诶!”
“那也不要,我哥成绩比他更好。”
她们俩一边聊天一边挑选带回去的零食。
陈彻仍坐在橱窗旁的座位上,单脚踩着椅子腿,半边身体倚在桌沿,静静看着她们,表情慵懒,但眼底笑意弥漫。
躺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弹出一条新消息。
他侧过头瞥了眼,唇角的弧度消失。
陈融:[明天中午,我会回家吃饭。(爸让的)]
第25章 小疯狗
陈彻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起床气很重的人, 紧闭着眼睛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看也没看就摁掉了电话。
对方却锲而不舍,又打一个进来。
又挂掉, 又打。
反复了三次,他终于掀开眼皮, 眼底缭绕着浓郁的睡意和不耐的怒气, 但总算接了电话:“给你十秒钟的时间,有屁快放。”
“开门。”
即使没看来电人,陈彻也认出这与他无二异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起床气发作:“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
说的是中午来吃饭,谁他妈让他一大早八点钟就来。
“刚从澳大利亚回来, 还没倒时差。”对方的理由比母猪上树还蹩脚。
去个鬼的澳大利亚, 这人就是故意大早上来找茬, 陈彻没好气骂:“你他妈不是知道大门密码?”
“所以我自己进来了,打个电话通知你而已。”
“……”
陈彻真的拳头发痒,挂断电话, 还是从床上坐起来,烦躁地抓了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从衣柜里随手扯出一件短袖套上, 趿拉着拖鞋,往房间外走。
果不其然, 在客厅看见破坏他好梦的罪魁祸首,正悠悠闲闲地在沙发上坐着。
才刚步入初秋,气温并不低,陈彻还是清凉的短袖, 陈融却已经穿上了有些厚度的长袖长裤。
奶白色的连帽卫衣,和黑色休闲长裤, 倒是衬得他清爽无害,乍一看以为有多乖巧。
他们俩容貌声音都相似,但偏偏又一眼能认得出谁是谁。
两人近些年都变得不爱笑,陈彻的冷漠更多几分凌厉的压迫感,陈融则是阴郁的柔弱感更重。
如果不是气质不一样,这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就像是照镜子。
对上他视线,陈彻直接无视,径直越过客厅,去厨房倒水喝。
陈融无视了他的无视,不加掩饰地扫了圈屋子里,状似无意地问:“家里就你一个?”
陈彻单手撑在流理台,手臂的青色筋脉微微鼓起,黑色短袖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一条长腿抻着,另只手端起水杯,语气里不无讽刺,“怎么,还得给你夹道欢迎?”
国庆长假,结婚的人打堆,陈朗阔和唐桂英昨天就出门去参加朋友的婚礼,连着两三场,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这几天就他和涂然在家,反正也是去简阳光家复习蹭饭,索性给家政阿姨放了假,让她回老家。
陈融没理会他的夹枪带棒,还真像个莅临的领导似的,背靠在沙发上,双腿大喇喇岔开,抱着双臂,毫不客气地甩下吩咐:“给我倒杯水。”
陈彻并不打算理会他,清瘦的掌骨端着杯子,自顾自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时,还要呛上一句:“你没手没脚?”
陈融瞥他一眼,靠在沙发上,眼睛往上瞧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老神在在地说:“我是客人。”
陈彻撑在流理台上的手指一紧,指节泛了白,唇角抿起。
十分讽刺。
这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现在其中一个人却要说,他是客。
没再怼他,陈彻沉默地拿起另一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端着走过来,弯腰搁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满意了?”
陈融没错过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不声不响接过那杯水,递到唇边,抿上一口的同时,一侧的唇角翘起,垂下的眼皮,遮盖住眼里的得逞之意。
他大半年没见面的哥哥,果然还是这么好拿捏。
嘴上自称是客人,只是为了让陈彻愧疚,也确实达到了这效果。但陈融心里可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是客人。
在陈彻去卫生间洗漱时,陈融兀自从沙发上起身,轻车熟路来到他原先的房间门前,打开门。
经过重新装修的房间,和他之前住着时,完全是两个模样。家具也换了新,床单被套都是恶心巴拉的粉色。
陈融嫌弃地啧了声,走进去,并不客气地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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