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阵前一番话,劝走青州十万兵,功不可没。”
这个众人也没有意见,只是有些人还不清楚崔先生的身份,不知道崔先生说了什么话,竟使得青州的两位校尉当场离去,不免十分好奇。
数完功劳,众人继续吃喝闲谈,酒酣耳热之时,鲁从事忽然急急奔来,凑到郑大都督面前:“大都督,有急报。”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都看着鲁从事,等着他说话。
满室寂静之中,只听得鲁从事清晰而又急促的声音。
“二月二十九日,交王前往京州,途中派出青州乌校尉,率五万兵至常州,与裴家勾结,欲劫持皇帝到京州,不想被皇帝发觉,带五万兵马逃出常州府城,乌校尉在其后追赶。”
“看皇帝奔逃的方向,像是往河州而来。”
郑大都督嚯地站起,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酒水溅出撒到桌面上,手上也被淋湿了,他浑然不觉,只牢牢地盯着鲁从事:“现在到哪里了?”
昨天皇帝逃出来,今天是三月初一,过去了一天,也不知形势有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两方兵力相当,不是那么容易分出胜负的,他们还有时间来运作。
“到了常州白水县,离河州还有两日路程。”鲁从事回道。
郑大都督急速地思索,正常行路是两日,但有乌校尉的干扰,两日之内,皇帝肯定走不到河州,他们还有时间来想一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对他们最为有利。
和大儿子对视一眼,郑大都督宣布宴会结束,召集心腹去议事厅商议这件事。
郑远钧跟着往议事厅走,想叫崔先生一起,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却没找到,不由得奇怪。
崔先生干什么去了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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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郑远钧念着的崔先生已经出了都督府,到了玉狐公子的府邸。
听崔先生说完前因后果,玉狐公子皱眉问:“你觉得郑大都督会把皇帝接到信州,明面上奉他为主,以此来号令天下?”
“不是觉得,是郑大都督一定会这么做。”崔先生回道。
他和二公子相处已久,彼此信任,无话不谈,二公子时常说起郑大都督的一些事,从这些事里,他已经深深地了解了郑大都督的性情,对他遇事的处决能判断得大致不差。
这次皇帝出逃,郑大都督一定会想着趁势把皇帝掌握在手中,以皇帝的名义去讨伐交王,收服天下。
这就是二公子所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确实,这样郑大都督占住了大义的名头,气势更足,做起事来更省力。
他也知道,这样的皇帝只是一个傀儡,天下平定之后,找个恰当的时机,郑大都督一定会把他处理了。
可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皇帝仍是明面上最尊贵的人,享受众人的叩拜和奉养。
远在天边也就罢了,若是把皇帝请到他的眼前来,看着这人安享富贵,他将日日寝食难安。
“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大乱,偏听谗言,杀害忠良,北凉破关,不思抵挡,弃城而逃,无数百姓惨遭屠戮,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崔先生愤然,“枉为天下之主,不能护天下之人。”
说着声色俱厉,“让此等人在我眼前富贵安乐,我不能忍,不可忍,不想忍!”
玉狐公子沉声道:“你说,要怎么做?”
“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和郑大都督对着干,我不能离开信州,你常年往外跑,郑大都督就是疑心也没办法。”
崔先生缓缓坐下:“霍青在封州,你马上出城赶去,让他前往常州,见机行事。”把桌子上的一件物什朝玉狐公子推过去,“把这个带上,给霍青,他用过,知道怎么用。”
玉狐公子看着那物什,用布裹着,问:“这是什么?”
崔先生眸光幽微:“枪。”
第一百七十章
大齐景和三十四年, 三月初三,常州,一支军队在向前奔跑。
“世子, 再过两个时辰就到云长县了,根据我们探得的消息,皇帝也在往云长县去,大约一个半时辰可到。”关统领驱着马儿跑在郑世子的旁边。
“好,两个时辰后,我们和皇帝会合。”郑世子点头。
三月初一,他们得到皇帝逃出常州府城的消息,在他爹的坚持之下, 最后决定,派出军队把皇帝迎到信州来。
为了以示尊重, 由他亲自带队, 前来迎接皇帝。
他带了五万兵马, 在信州和河州时,因为是自己的地盘, 一路畅通无阻, 进入常州后, 要小心避开交王和裴家的兵马, 行军速度慢了下来。
好在他们和皇帝正好方向相对, 两头靠拢, 两个时辰后就可以会合了。
郑世子望了望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于是吩咐关统领:“传令下去, 加速。”
关统领听令行事,顿时军队向前行进的速度又提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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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 常州云长县外,一处树林中,漆黑的夜里有点点微弱的火光闪烁,听得到低低的人语声,踏在地上轻微的脚步声,枝叶被碰到发出的细细的沙沙声。
于公公端着一碗热茶,借着一线昏暗的光,递到景和帝面前:“皇上。”
景和帝接过来,喝了几口,望着一旁细小的火把,一点点火在上面跳跃,将灭未灭,散出惨淡的光芒。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日!
狼狈出逃,身边追从者寥寥,躲在野外,露天席地,连火把都不敢多点,恐怕追兵循着光找过来。
就是二十年前,北凉军杀向京城,他从京城里出来的时候,也是百官簇拥,侍者如云,浑不似今天的模样。
只恨裴家与交王勾结,竟想拿他来邀功,幸好被他提前察觉,这才从常州府城逃了出来,若是等到交王所派的军队到了常州,和裴家会合,他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可惜出来得仓促,只来得及带上太子和两个皇子,皇后妃子和百官都留在了常州府城。
不过儿子和军队都在身边,就没有丢掉根本,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
“皇上,早些歇着吧。”于公公小心翼翼劝道。
景和帝奔波几日,只觉得疲惫不堪,于是点了点头,脱了外衣,走到几棵树下备好的简陋铺盖前,准备躺下。
“啊!”一声惨叫传来,凄厉渗人。
景和帝猛地直起身子,转过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半暗半明中,他的瞳孔睁得老大,眸光惊恐轻颤,双腿发软,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地抖动。
这一路上,听到这样的惨叫声,往往就意味着追兵来了,他们要开始逃命。
于公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见皇帝询问,只得壮起胆子要去探看,却被紧接着而来的声响吓得停住了脚步。
“啊!啊!啊!”惨叫声连续响起,并且向着这边迅速靠近,很快,他们听见了兵器的激烈碰撞,伴随着官兵的嘶喊。
转眼间,喧闹已近在耳旁。
景和帝心惊不已,这是杀到眼前来了么?怎么还没人来向他报告情况呢?
从常州府城出来后,他虽然逃得狼狈,却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形,每次追兵赶上来,早就有人来护着他,他还没看见过追兵的影子,只听到过远处隐隐的厮杀声。
可是这次却迥异于以往,厮杀声分明已在耳边,马上就要杀到面前来,却始终没人前来护着他离开。
更糟糕的是,不止这里,整个树林里都吵闹起来,火光大作,人影晃动,处处都在争斗搏杀。
景和帝心中发沉,惶然无措,转眼四顾,身边只有一些毫无武力的内侍,若是追兵杀来,顶不得半点用。
正惶恐间,两队人出现在眼前,一队人向着景和帝的方向杀过来,另一队人挡住。
明显那边的人数多些,这边的人抵挡不住,步步后退,逐渐向景和帝等人靠拢。
“元大人,你是反了吗?你要弑君吗?”一人持刀立在景和帝十来步外,挡住另一个带队向这边杀来的人,厉声叱问。
那元大人却只是默不作声,面色狰狞,奋力砍杀。
他本是皇帝身边的近卫,眼见皇帝不成气候,他前些天经卫大人劝说,悄悄投靠了裴家,跟着加入了交王的阵营。
先前交王率五十万大军攻向信州,他还暗自窃喜,以为自己选中了明主,谁知交王诺大势力,只一战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被郑大都督赶出了信州。
虽然交王败了,前途未可预料,但他已经上了船,留下了痕迹把柄,不能下来了,要跳到其它船上绝不可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皇帝逃出常州府城,他跟着出来,一路上都在和卫大人寻找机会,要把皇帝杀了。
交王给他们的命令,最好是把皇帝劫持到京州,以此辖制郑大都督,可是他和卫大人都已经背叛皇帝,若是留下皇帝的命,实在是不安心。
于是他和卫大人合计,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帝,以绝后患。
交王那里也很好应付,打斗之中,不小心误伤皇帝,很正常的事,交王也不好因此责备他们。
今晚他和卫大人约定,两人分头行动,卫大人带人去杀太子和两个皇子,斩草除根,他带人来杀皇帝。
现在,他离皇帝只有十来步了,他们的人多,一定可以杀了皇帝。
九步、七步、四步,元大人脸上现出喜色。
马上,他就可以杀掉皇帝了。
景和帝看见了元大人眼中的嗜血光芒,打了个冷颤,想往后退,后面却也有人厮杀过来。
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今天要命绝于此吗?堂堂天子,竟死于兵乱,不得善终?景和帝满心不甘,却无可奈何。
“皇上!”忽然一位将领带兵杀过来,冲过厮杀的人群,到了皇帝的跟前,“皇上,快跟我来!”
“洛将军!”于公公大喜,连忙扶着景和帝,“皇上,快走!”
洛将军带着人在前冲杀,于公公搀着景和帝紧随其后,几个内侍也跟着,好不容易冲出了树林,有人牵着马候着,一群人上了马。
景和帝就着树林里漏出来的光,在人群里仔细看了看,问道:“太子和皇子呢?”
洛将军面色不安:“皇上,末将去迟了,太子和皇子被卫大人杀了。”
“你说什么?”景和帝睁大双眼,几乎要暴突而出,额上青筋跳动,在幽暗的光线里,尤其显得面目可怖。
“你说什么?”景和帝颤声又问了一遍。
洛将军低下了头:“皇上,太子和皇子被卫大人杀了。”
景和帝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掉下马来,洛将军连忙探过身拉住,急声道:“皇上,我们要走了,这里动静太大了,追兵要过来了。”
“走!”景和帝勉强稳住心神,策马而去,众人紧随而上,把他护在中间。
树林里的厮杀声逐渐微弱,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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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前面树林里,两方人马在交战。”关统领向郑世子报告,十分困惑,“据探子得到的消息,皇帝的人马歇在那里,交王的追兵到这儿还有一个时辰,皇帝这是和谁在打啊?”
“去看看。”郑世子带着军队潜入树林。
半个时辰后,两方战得筋疲力尽的人马全部被郑世子擒获,事情的原委也弄清楚了。
看着太子和两个皇子的尸身,关统领小声嘀咕:“当年皇帝听信孙将军和卫监军一面之词,屈杀霍将军满门,现在自己的儿子被卫监军杀了,报应啊,报应!”
郑世子瞪他一眼,关统领赶紧住口,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看着呢,边上的都是自己人,这些话不会被别人听去,世子瞎担心。
郑世子让军士把三具尸身带上,又把卫大人绑在马上,皇帝这边剩下的人愤恨不已,把叛兵全部杀了,他也只做未见。
他们要急着去和皇帝会合,这些叛兵放了肯定不行,带着是累赘,杀了是最好的。
一个将领杀了叛兵,犹自不解恨,怒道:“按照律法,弑君是要诛九族的,现在只杀了他们本人,便宜他们了。”
等收拾好,郑世子和皇帝的人马一起,出了树林,循着皇帝的踪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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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帝一行驱马疾驰,直跑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条河边,这才停下歇息。
于公公铺了被褥在地上,扶着景和帝躺下,给他揉捏双腿,知道皇帝这时心情悲愤,唯恐被迁怒,默默地垂着头不做声,缩着身子,努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景和帝神色空茫,半晌没有动静,于公公只觉心惊肉跳。
皇帝若是当场爆发出来还好,时间憋得越久,爆发出来就会越猛烈,到时候首先吃亏的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人。
“逆贼!”景和帝猛地暴起,一脚踢过去,把于公公踢翻在地。
于公公不敢吱声,迅速爬起,跪在边上,深深地伏下身子。
“逆贼!”景和帝站起,来来回回疾步而行,嘴中怒骂,“逆贼!杀边民冒功,诱杀边将,蒙骗君王,杀害皇室,他怎么敢,怎么敢!”
于公公瑟瑟发抖,皇帝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了,他们这些听到了的人,过后不会被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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