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胆小怕事的纤云不同,飞星活泼大胆,满府就没她说不上话的,还时常能从别人院里带八卦趣闻回来说给她们听,是跟李暮完全相反的社交达人。
但凡飞星守夜,哪怕李暮不回她,她也能跟李暮闲扯几句,今天也不例外。
飞星这里说几句那里说几句,末了还提起早上李暮偷跑出院子的事,问她什么时候学会了翻窗户,正好挑在她们都手忙脚乱没注意的时候,可把她们吓坏了。
“对不起。”轻哑的嗓音在昏暗中突然冒出来,打断了飞星的喋喋不休。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李暮从床上起来,借着桌上微弱的一豆烛光,把枕头下的压岁钱分好,接着下床走到榻边,把分成三份的钱递到一脸惊疑不定从榻上起来的飞星手中。
李暮想要多说点话,可惜憋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刚刚已经说过的:“对不起。”
因为我要改写李家被抄家的剧情,害你们差点被打板子,还被扣了两个月的工资,对不起。
飞星拿着那三份碎银,愣在榻上呆呆地看着李暮。
李暮转身回床,盖好被子,平躺几秒后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缩成了一团,懊恼自己不敢多说几句,光那两声轻飘飘的对不起,当真是显得敷衍又傲慢。
李暮陷入了日常的自我厌弃,但她已经尽力了,她甚至很鸡贼地把钱都给了飞星,让飞星替她把另外两份转交给纤云和赵嬷嬷,避免了之后跟纤云和赵嬷嬷的接触。
——等等。
李暮从被子里冒头,她就这样把钱交给飞星,别人发现了会不会误以为飞星偷她的压岁钱?
多思多虑的李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没发现自她说完对不起,飞星再没有说过话。
时间在寂静无声的夜色中悄然流淌,李暮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老太太那边过个明路,让老太太知道她补上了赵嬷嬷她们的月钱,免得好心办坏事,给她们惹麻烦。
之后李暮不断告诉自己“别想了别想了有什么事情明天睡醒再说”,努力放松身体捕捉睡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意识终于缓缓沉入梦乡,就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她那叛逆的大脑主动替她回忆了一下白天她对林栖梧说过的话,她当时全凭冲动开口,没人接话的尴尬随着记忆席卷而来,让她瞬间清醒。
李暮:“……”
李暮暴躁又羞耻地踹了几脚被子,试图将这段记忆给踹走。
踹完又怕吵到飞星,她安静几秒,悄悄拉开床幔往榻上看了眼,愕然发现榻上没人。
飞星不见了。
……
正月十一,燕王府。
林却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左手支着脑袋,神态恹恹地翻着林栖梧刚写完的功课。
一旁的林栖梧则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地吃着南边走水路运来的蜜橘,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就是剥下后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份,林栖梧还没过瘾,把目光落到了林却身侧的香几上,那里摆着一盘几乎没动过的蜜橘。
林栖梧起身溜达过去拿走一颗,见林却没反应,便高兴地将橘子皮剥下。
果盘边还放着一幅巴掌大的卷轴和一封拆开的信件,林栖梧余光一扫,注意到卷轴的签条上写着“兵部左侍郎李闻道之女李暮”,便问:“是前两天你让我去试探的李家姐姐?”
林却眼都没抬一下:“自己的功课都做不好,还有心思管别人?”
林栖梧觉得自己的功课做得挺好的,哪里不好了,但她不敢反驳,哼唧两声,又问:“能不能让我看看?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李家姐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林却抬眸瞥了她一眼:“不许把纸弄脏。”
“好嘞。”林栖梧一口吃完剩下的小半个橘子,转身把揣手心的橘子皮扔到自己方才写功课的桌上,又去洗了手擦干净,这才跑回来拿起卷轴。
此时距离昭明长公主从明台寺回来已经过去两天,有关李暮的信息也都被收集起来,送到了林却面前,全在林栖梧拿着看的卷轴与那封展开的信里。
卷轴上写,李暮是庶出,生她的姨娘难产而亡,她自幼便在嫡母钱氏院里被养大。钱氏端庄持重,满心满眼都是两个亲生的儿子,对李暮这个唯一的“女儿”不算差,但也没多亲近。
十五岁那年开春,李暮因为贪玩着了凉,自此落下病根,三不五时便要病上一场,请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
十六岁那年三月初,李暮因病险死,痊愈后身体好转,人也傻了。
对于李暮着凉生病这件事老太太反应很大,不仅怪罪了自己一向爱重的大儿媳,还把李暮接进自己院里照顾,至于那些疏忽大意的下人,更是能发卖的俱都发卖了。
锦衣卫的暗探飞星便是那会儿趁着空缺被安排到李暮身边的。
李暮能这么顺利用“捉迷藏”跑去李闻道待客的地方蹲点偷听,也是多亏了飞星在暗中推波助澜,因为飞星也需要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打听收集李家的情报。
为了保证李暮不会在捉迷藏时出意外,飞星早早便摸清李暮最喜欢藏在李闻道书房边上那条小巷子里,所以正月初九那天早上,李暮前脚刚从老太太院里跑出来,后脚飞星就找到了李暮。
但飞星没有马上把李暮带回去,因为她也想知道书房里的李闻道和温秉仁会说些什么。
等李闻道跟温秉仁离开书房,她正要把李暮带回去,结果李暮先她一步跳进书房,拿走了那封藏在诗集里的信。
事后也是她放飞信鸽,将李暮偷信这一消息送到了燕王府。
正月初九那天夜里她又另外送了张小纸条过来,纸条上字字笃定,说李暮就是个傻子。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桩发生在六年前的旧事,因是刚打探到的,方才送来,故没能被集中抄录在卷轴里,而是写在信上。
信上说李暮十一岁那年跟老太太去明台寺烧香拜佛,马车行至半路,遇上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和尚向她们讨水喝。
老太太命乔嬷嬷送了碗水,恰逢年幼的李暮出于好奇掀开车窗帘子,那和尚一看见她的面容便愣在当场,随即叹息不止,叹得乔嬷嬷心里七上八下,赶忙询问缘由。
和尚喝过水,也不答自己叹什么,转而说了句“相随心转”的佛偈,把李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后才说了句“待到及笄,便是阖族遇劫,也定可逢凶化吉。”
乔嬷嬷被前头的好话给绕了进去,等反应过来,那和尚已经不见踪影。
老太太将此事告知明台寺的师傅,寺里的师傅也不晓得那落拓和尚什么来路,观李暮面相也观不出什么,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两年前李暮开始生病,老太太又想起那讨水的和尚。
此前老太太注意力全在那句“阖族遇劫”上,李暮病了才发现前半句暗藏的意思。
待到及笄,那要是……没法活到及笄呢?
所以老太太才会在李暮生病后如此恼怒着急,又是责备钱氏照顾不周,又是发卖仆从,最后还把李暮挪到自己院里照料。
林栖梧看完,对李暮的印象又多了几分玄而又玄的神学色彩,就连质疑的话语也问得小心翼翼:“这真不是话本子上撕下来的?”
也太离奇了。
而且:“她真是个傻子?”
林却:“你不信?”
“锦衣卫送来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可我总觉得暮姐姐不像傻子。”林栖梧想了想:“要不我请她来家里玩儿,再试探试探?”
多接触几次,总能看出来吧。
“你敢请,李家未必敢放她来。”林却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与李家另一位姑娘聊得很投契?”
林栖梧:“嗯,她叫云溪,李云溪。”
林却将林栖梧的功课丢到果盘边上:“如今你搬回公主府,不写封信同她说一声?”
“哎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我先前还让她去寺里找我玩呢,”林栖梧把卷轴和信放回去:“我这就写信和她说一声,那功课……”
听林栖梧提到功课,林却瞬间又憔悴了几分:“滚吧。”
林栖梧眼睛都亮了:“你说的啊,那我走了,婶婶问起来你可得替我遮掩几句。”
说话间,她又顺手拿走了两个橘子,最后一句话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跑出屋外。
……
第二天一大早,两封来自长公主府的信件被送到了李家,据说都是林栖梧写的,一封给李云溪,一封给李暮。
第五章
那两封信来时,李暮在做热身。
当傻子的好处之一就是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不伤害自己,也不妨碍到其他人,他们就不会浪费力气去阻拦你。
所以除了“玩捉迷藏”和看书写字,李暮每天还会做一套热身操,之后再来一套八段锦,或者两套。
当然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放飞,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她很拘谨,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不敢说,加上面对陌生环境的害怕与焦虑,她成宿成宿的失眠,天天都在发呆,精神状态一度濒临崩溃。
那时的她甚至想过:穿越到古代这种鬼地方,还不如死了算球。
可无论环境有多糟糕,求生始终是人类的本能。
她想活着,至少眼前还没到必须要死的绝境。
经过一番漫长的消沉与挣扎后,她短暂地战胜了陌生环境带来的恐惧,主动且艰难地向老太太表达自己喝了安神汤也睡不着的苦恼,并开始进行一些不那么剧烈的运动,以缓解压力调节心情,同时增加身体的疲惫感,促进睡眠。
不好说是大夫给她新换的安神汤和新添的安神香效果好,还是运动缓解了她的焦虑,又或者是两者相辅相成,总之她的睡眠状态比起最初大有好转。
于是李暮把运动的习惯保持了下来,并在身体适应后又增加了一些运动量,直到去年年底又换成了热身操加八段锦。
李暮做热身的时候,纤云拿了个装着彩绳绣线的小竹篓,坐在一边的绣墩上给一枚莲花玉坠打结子。
玉坠是老太太送的,知道李暮把自己的压岁钱补给赵嬷嬷她们后,老太太把赵嬷嬷和纤云飞星唤去敲打了一番,好叫她们对李暮这个心善的小主子心怀感激,又额外给了李暮这枚玉坠,算是补上她给出去的压岁钱。
李暮热完身打完一套八段锦,老太太也回来了。
此前老太太去了花厅,听说是府上来了位贵客,钱氏那边匆忙唤人请老太太过去的。
李暮不认为这位贵客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就没太在意,谁曾想老太太回来后直接到她这,还给了一封写明要她亲启的信。
李暮第一反应便是恐慌。
在现代,李暮不仅不喜欢别人给她打电话,甚至连看到不熟的人给她发文字信息她都会难受,回复起来小心翼翼字字斟酌,因此回复速度特别慢,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回得慢不礼貌,她偶尔还会撒谎说网速不好,信息发送太卡。
每次和陌生人交流完,哪怕是很寻常的对话她也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穿越过来后,李暮也看到过一两封信,来自原主曾经认识的远房亲戚或朋友,内容是慰问原主的病情。
后来李暮傻了的消息传开,那些信就再也没来过。
李暮如临大敌地看着老太太拿来的信,还没打开,就先向老太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李暮的头,告诉李暮这是前几日他们在寺里遇到的那个小姑娘写给她的,还叫她自己收好,莫要让旁人拿了去。
老太太似乎也不希望她回信,特地道:“我同送信的秋珠女官仔细谈过你的难处,且云溪丫头那边也收到了信,我叫她在回信上替你说一句,想来不回也是无妨的。”
李暮如释重负。
可即便不用回信,李暮还是拖到第二天做好心理准备才将信件拆开,并根据信的内容做了篇文言文翻译。
翻译过来的内容大概是说:几天没见,姐姐还好吗,之前在寺里迷路,多亏遇到姐姐和云溪,如今我跟着婶婶从寺庙回家住了,姐姐和云溪可以到长公主府找我玩。对了对了,我昨日新得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还没起名字,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要叫什么好,姐姐有什么主意没有?如果有的话,姐姐一定要告诉我。
内容很普通,李暮盯着最后那句“盼即赐复”,知道这是对方希望能得到她回信的意思。
李暮:谢邀,已经感受到了煎熬。
午后,本该因上元节而忙碌不已的嫡母钱氏把她叫了过去,问她看没看昨天送来的信,提醒她:“那康宁县主是养在长公主府里的姑娘,便是正经的公主娘娘见了也要避让她三分,切记不可怠慢,更不要在言语上有所得罪。”
李暮局促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个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可钱氏哪里会信一个傻子的反应,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很想把那信讨来,自己代笔替李暮回上一封。
可昨日老太太跟来送信的女官秋珠说了李暮的情况,对方倒也体贴,委婉告知康宁县主已经晓得李暮是个傻子,还说以她对县主的了解,李暮就算不回信,县主也不会着恼。只是县主性子霸道,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信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那才会生气。
钱氏也不笨,明白秋珠话里的意思是不回也没什么大碍,只要别为了替李暮回信,叫李暮以外的人翻看信件,窥探她跟李暮说的悄悄话就行。
钱氏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没有怀着侥幸心理去给李暮代笔。
她退而求其次,叫下人端上许多小姑娘喜爱的首饰香囊等物,摆了一桌,让李暮挑一样回给林栖梧。
李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用回信,也免得小姑娘得不到回应而失望。
至于具体要送什么……李暮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看了一遍,首饰太贵重了,而且有点莫名其妙。
林栖梧在信上提到了什么来着?
白色小马驹。
李暮试图找出能跟白色小马扯上关系的物件,可她找到了白兔的布偶,也找到了棕红色的小瓷马,就是没有白色小马。
钱氏在一旁坐着听管事回话,李暮不敢主动出声打断,就拿着布偶和瓷马在那等。
钱氏见她这幅模样,便以为她选好了,让她把这两样都拿去。
钱氏也知道不能显得太过殷勤讨好,免得叫人看低,便叮嘱:“送一样便可,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李暮:“……”
没说出口的询问只能被憋死在肚子里。
社恐是这样的,能将就就绝不沟通,可李暮总觉得这两样东西都跟白色小马没关系,回哪样她都不舒坦。
遇事不决先运动。
她回到自己的屋里,一边做今天份的热身操,一边寻思,做到左右拧臂的时候,纤云拿打好结子的玉坠给她戴,说是昨天打的□□结寓意虽好,可配色太重,样式也显得老气了些,刚拆掉重新打了,看长短合不合适,不合适还得再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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