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便一直沉默了。
小院的人和刘仲奇、赵芸芸他们也参加了贺流逸的葬礼，看见贺流逸的现状，只觉得悲痛不忍。想关心却又不敢，只得每天找冯希打听贺流逸的状态。
舒清越和蔡女士知道这件事后每天都在给贺流逸打电话，但他谁的电话都不接。最后，冯希接了她们的电话。
贺流逸状态很不好，这是小院里的人都看在眼里的，但所有人都劝不了他，冯希也没办法。贺叔叔下葬以后，贺流逸已经不听“贺叔叔”的话了。
鹊鹊是三天前被找到的，它蹲在贺叔叔以前坐的江岸的石阶上汪汪大叫着。它本来就瘸，消失的这些天里又廋了好多，看着更可怜了。陈淼抱着它大哭。
冯希觉得，现在的贺流逸就像一棵枯萎的树，连树心都是空的，风一吹会发出嗡嗡的声响。
他有时候一天都不出门，躲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不知道睡没睡。冯希有时候去看他，以为他睡了，但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睁着眼睛。
他睡不着的。
他吃饭，但也不是经常吃饭，于是钱婆婆和张阿姨每天都要多做一份饭，让冯希送过去。好几次，她叮嘱他吃饭，但过几个小时却发现他依旧没吃，冯希站在他背后默默哭，最后崩溃吼道：“贺流逸，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你身体一点，你是铁打的吗？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能不能顾及一下你的身体，这些东西都是张阿姨和钱婆婆做的，她们都很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拿走。”他终于和她说话了，但出口就是伤人的话。
冯希哭着跑了。
第二天，送饭的换了人，是陈淼。有时候陈淼没时间，才会是张阿姨、钱婆婆，最后才是冯希。
一天天过去，贺流逸拒绝让张阿姨和钱婆婆再送饭过来了，他说他要吃会自己做。
贺流逸有时候也会出门，坐在贺家房门口的阶梯上，就那么发一天的呆。鹊鹊总会一瘸一拐跑到贺流逸脚边，但他只会冷冷地看着它，吐出“滚”的字眼。
陈淼现在都有些怕他，于是会把鹊鹊抱起离开。
冯希觉得痛到难以呼吸，她正在眼睁睁看着贺流逸变成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模样，而她对此毫无办法。
他有时候也会去江岸边，站在那天雨里跪着的地方，一站就是一天。冯希经常会偷偷跟在他身后，说实在的她真的害怕他也跳入江水中。
那不是他该有的结局。
舒老师也时常来探望贺流逸，但他也不理，就那样沉默着，像一颗亘古不变的顽固石头。
周楠有时候会来看贺流逸，但他不敢踏进小院，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这场悲剧事故的起因就是他在下雨天把贺流逸喊出了家门，否则贺叔叔也不会出门去找他，也不会为了救人而跳江。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他。
他跪在贺流逸身前说了好多好多，但对方没有一点反应，直到他将一叠钱放入贺流逸手中，那是他打工以来的所有积蓄。
贺流逸低头看他，“滚”。
赵芸芸也时常来找冯希，她坐在书桌前，身子朝前往窗外望，偷偷看贺流逸，看了半天后，眼泪止不住地流，抽抽噎噎地问冯希：“贺流逸什么时候能好？”
冯希也想问：贺流逸什么时候能好呢？什么时候他内心的痛苦能稍微减轻呢？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因为贺父的事，小院也经常有陌生人到访，大多是不同报纸或新闻节目的记者，少部分是听了这事想要帮助贺流逸的企业家或其他善良的人，但贺流逸也不理，有时候他甚至会生气，他走近屋内重重地关上门。这时候，冯希就会站在他们的面前，请他们离开。
贺流逸不想要名也不想要利，他只想要他的父亲回来。
半夜，又下雨了，细雨绵绵，雨滴砸在地上，飘向冯希的窗户。
冯希醒了，她睡不着。自从那天见贺流逸后，她就一直没睡过好觉。她明白他有多痛苦，于是她也痛苦着。
她起身，轻声拉开窗帘，隔着窗户看见贺流逸站在树下淋雨。
——嘭
她推倒了椅子，急忙推开房门，冲进雨里拉住贺流逸的手，“你在这坐着干嘛？下着雨呢？”
她想把他拉到屋檐下躲雨，但怎么都拽不动对方，又气又急。
“冯希，我爸走了，我没有父亲了。”他轻声道。
冯希愣住了，她数不清这是过了多少天，贺流逸第一次对她说了句不带刺的话。
少年抬头看她，又重复道：“冯希，我爸走了，我没有父亲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我没有父亲了。”
他脸上淋着雨，眼睛湿漉漉的，她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抱住了贺流逸。
“冯希，我真的好难受，怎么办？”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变成了一个无措的孩童。
“贺流逸，贺叔叔走了，但他一直爱着你，从始至终都爱着你，从来没有变过。你要振作好吗？如果叔叔看见你这样子，也会难过的。他希望你能好好的，坚强、独立，有着更好的人生，活得好好的。”
她知道这是谁都能说的空话，但此时此刻，她只会说这些，也希望贺流逸能真的做到。她知道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贺流逸，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冯希望着贺流逸的眼睛认真道。
第二天，贺流逸生病了，冯希也生病了。
不过冯希只是简单的感冒，医生给她开了几天的药。而贺流逸则是高烧进了医院，强撑二十多天的身体终于因为昨晚的一场雨被彻底击垮了。冯希去照顾他，他没了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只是温和地看着冯希让她离开，他不需要她的照顾。
他在以一种更礼貌疏离的方式和他拉开距离。
冯希感到难过，她抿唇强撑着笑，然后以一种更强硬的态度负责起了贺流逸的住院生活。
“贺流逸，你明明喜欢我，对吗？所以你不想我照顾你、被你麻烦，那你就好好养好身体，自己远离我，而不是这么虚弱地躺在床上。”
见对方不回应，冯希继续道：“贺流逸，你有时候不可以对我这么冷淡，我真的会伤心。人一旦感受到痛苦，就会逃离的，我是个胆小鬼，我走了，你可别难过。”
一周后，贺流逸出院了。
他搬个板凳坐在房门口发呆，冯希也站在门口看着院里树叶枯黄的黄桷树。她突然想起来雪莱的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只关心后半句，春天好久来呢？黄桷树于八月开花盛放，可他们现在离八月还远着呢。她希望时间的指针走快一点，八月快点到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哭，写完感觉头晕。
今天成都下雨了。
第22章 冷雨
时间慢慢流逝，冯希日日期盼八月，那时候的小院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枯黄寂寥的模样。
二月到来了，贺流逸似乎真的好转了，他能亲昵地抚摸鹊鹊的狗头、对院里除了冯希的所有人言笑晏晏。他把欠舒老师的钱还了，重新整理了房间，把贺秋的东西打包堆放。陈淼向冯希描述了贺秋房间现在的样子，空旷整洁、没有一丝人住过的痕迹。
他有时候闲得无聊，还会打扫院子里的落叶，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他帮忙重修了张阿姨房门口的小厨房、重新给钱婆婆那边的卫生间砌墙、修整院门口早已废弃的花坛，并且重新移植了花草进去……
冯希怎么看怎么难过，因为贺流逸不理她，因为贺流逸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舒清越和周楠他们也反复来找过贺流逸，他很礼貌温和地对着他们笑，他一句一句回应着他们的话，但他们都能看得出来，贺流逸在冷漠他们。
他正在努力将自己隔绝成一座孤岛。
高二下开学，老王走了，他被调走去教高一的班，一个年轻的英语老师空降成为他们的班主任。
老王走的时候还来高二十七班看了看大家，和所有人作别。走到贺流逸的位子上，他把他的小礼物递上，贺流逸乖巧接过。
“贺流逸，好好学习，你的人生征途是广阔的，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好的，谢谢王老师。”贺流逸点头应下。
冯希收到的是一个小兔子娃娃，她看着王老师，眼里泪水根本止不住地往下流。气氛到了，班上其他人也默默抽泣起来。
“冯希，你学习认真又努力，高考一定金榜题名，老师相信你，加油！”
“嗯。”冯希点头。
王老师叫王建春。
春天来了，王老师离开了十七班。
开学演讲，校长在冗长又枯燥的演讲词中提到了贺流逸的父亲，长达四分钟。
一个被本地新闻报道弘扬的英雄事迹，一个死去的英雄人物，一个死去的英雄人物的孩子，一个确确实实的孤儿。
贺秋曾经是良州一中的物理老师，尽管他已经被开除了好多年，但他的儿子现在在这里读书，这是一件多么巧合、多么有缘分的事。
一个在暴雨天为了救人而死的英雄，一个确实牺牲的英雄。他的事迹会被写成文字、说在嘴上，作为一个最好的宣传范本。
牺牲精神从书本上走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贺流逸冷冷地看着，然后被老师拉上台。他们给他做了奖状，企业家甚至上台发了奖金，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冯希站在下面，站在人群里，她望着台上的贺流逸，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身边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句又一句钻入她的耳朵，哪怕她捂住耳朵，他们也会扒开她的手让她听见。
“贺流逸爸爸死了吗？那他现在不是一个孤儿了，好可怜。”
“有什么好可怜的，他爸又不像他妈那样出车祸死的，而是救人死的，现在又出名了又有钱拿，其实挺好的了。”
“他爸也没有那么值得可怜，以前就被一中辞了，后面去城北教书还害得一个学生跳楼断了腿。现在倒好，死了啥好事都来了。”
……
冯希捂着耳朵尖叫：“闭嘴！”
身边陡然寂静。
她转头看向隔壁班刚刚不停说话的男生，直接冲上去将其扑倒，用尽全力扑打。对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随后就还手扇了冯希一巴掌，然后抓住她的头发还击。
冯希被扯得头皮发痛，脸上也火辣辣的，手因为被对方握住也不好还击，于是用膝盖狠踹对方肚子，然后趁着对方叫痛的瞬间，握拳朝脸打去。
台下发生打架事件，学生围成一圈好奇地朝打架的两人看去，老师则赶忙冲过去将两人控制住分开。
贺流逸在台上听见了那男生的喊话，“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贺流逸他爸本来就死的幸运。”
他握住奖状和支票，慢慢地撕碎，然后走下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冯希和那男生被带到了办公室，因为事件涉及到贺流逸，他也得在。
那男生被几个老师和主任教育了，于是不情不愿地和贺流逸道歉，表示自己不应该对他的父亲说那些坏话。冯希因为做的是好事，又从来是乖学生，虽然和人打架但没怎么受批评。
办公室内，所有老师都在安慰贺流逸，连主任都温和地劝慰他。
他在可怜他。
他爸在的时候，他很讨厌贺流逸，现在，他因为他爸死了而在可怜他。
贺流逸觉得好笑，但他笑不出声，连假笑都做不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好累。
如果睡一觉后醒来就能恢复从前的样子就好了。
因为冯希为贺流逸打架的事，新老师知道了两人是邻居，本着照顾贺流逸的想法，她特意换座位将两人安排成同桌。
冯希很开心，她想离贺流逸近一点、在近一点。但贺流逸依旧对她很冷淡，他只在那天警告她，让她离他远一点，不要多管闲事，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贺流逸上课不听讲，有时看着黑板发呆，有时则是直接趴下睡觉，于是他经常被老师抽问或者在门口罚站。贺流逸对此没有异议，他从不反驳老师们的话，他们或生气或失望他都只会直视他们的眼睛，然后道：“我错了。”
但，不改。
冯希一开始会在贺流逸发呆时提醒他，在他睡觉时把他摇醒。他看着她，眼神很冷，语气不耐烦，“你是不是有病啊冯希？我爹妈都没了你还要管我？你谁呀你？”
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冯希觉得难堪，后来也不再管他了，只是会认真地帮他整理每科的课堂笔记、划重点，收拾他没做的练习册和卷子。她把这些东西压在他面前，希望他能拿起一本看一看，或者动笔写几道题，但他只会抱起放回她的桌上。
他拒绝接受她的所有东西，包括善良和好意。
刘仲奇有时候看不下去，就会来到贺流逸面前和他吵架，但是贺流逸总是能把对方气得半死。
贺流逸开始和其他班的男生女生接触，而那些人都是不属于十七班的人。
赵芸芸有时候来找冯希，她不会再和她聊贺流逸，只会沉沉地望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她对贺流逸很失望，她讨厌这样的贺流逸。
有一次，两人一起撞见器材室后面有人表白贺流逸。
是张素，贺流逸的前同桌。
她喜欢他，无论是怎样的他。
贺流逸只是笑得讽刺，“张素，喜欢我的人很多，你算哪个？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你别想多了。你的好意也收回去，你的喜欢也收回去，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劝我，我现在就很好。你们怎么都喜欢多管闲事啊。”
张素哭着跑开，看见冯希她们，她哽咽着收住眼泪，却依旧红着眼眶离开。
舒清越和周楠也经常在校门口等贺流逸，他们想和他聊聊，但无论他们说什么，贺流逸永远保持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
贺流逸本来想和校内那群人玩，于是跟着他们走，但冯希就是他的小尾巴，他走哪里跟哪里。他故意甩开她，于是她真的在原地从黄昏等到天黑。
有一次，那群人里有人想帮贺流逸出手教训冯希，贺流逸反手给了对方一拳。至此，他和那群人彻底割裂。
贺流逸冷眼看着冯希，她跟在他身后，不远也不近。
他走快一些，她就会小跑跟上，他走慢一些，她也会放慢脚步。
他觉得现状实在有些荒谬。从前他跟在她身后，而现在她跟在他身后。
冯希成绩跌得很厉害，次次月考次次降排名，期中成绩直接跌到了23名，赵芸芸的后一名，而刘仲奇则稳稳地排名第一。
冯希低头整理着卷子，两人坐在她身旁劝慰。这是冯希第一次跌这么狠，她对成绩的重视程度比刘仲奇妈妈还严厉一些。
“我没事。”她抬头看他们，强撑起笑容。
“一次考试而已，又不是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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