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
舒诺撑着手缓缓站起,随意拍打几下长袍上的灰尘,动作潇洒肆意,丝毫看不出是刚刚经历过险境的狼狈人。
白袍净似雪,神色淡如月。老胡看着眼前的‘少年’,捻着长须的手不禁一顿,“果然?听殿下的意思是早就有决断喽。”
“决断倒没有,但终归离不开你们典狱的人。”舒诺一手覆前,一手背后,冷眼看着手拿青纹腾蛇长剑的影卫,问道“谋害皇嗣,胡医者可知此乃大不敬之罪?”
老胡背着手长长笑了一声:“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明明是从悬崖跌落意外摔死的,何来谋害一说。”
他本打算着是让舒诺连同马车一起坠落悬崖,免得自己人插手,便是日后主子问起,他也能寻个‘马匹受惊’的由头搪塞过去。
可哪知道这毛头小子是个狠主儿,竟直接烧了马车来逃生,真不怕人还没出去,先被自己活活烧死。
“唉……本想着不必这般麻烦的,但奈何太子殿下实在是不听话呀。”
他缓缓抬起苍老的手,周围的影卫纷纷将手放到剑柄上拔出,寒光乍现,舒诺握紧袍袖下的手,眸光警惕,若只是单纯比试两下拳脚,她还尚可应付一二,但这群人全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拿他们来杀她,她竟有些受宠若惊呢。
舒诺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还有闲心打个趣儿,默默扯个嘴角,感觉四面八方均有杀意阴狠地朝她袭来,一瞬间,舒诺只感觉自己马上要穿回去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轻轻睁开闭上的眼睛,抬起头,就见一袭红衣如染血彼岸般妖冶美艳,随风摇曳。
“谁准你们动她。”楚江夙背脊挺直地站在舒诺面前,脚下一片狼藉,均是他挥袖打下的寒剑。
“侯、侯爷你怎么……”老胡看见楚江夙愣了一瞬,眸光闪烁立马知晓什么,猛地转过头,真见贾公公擦着额汗喘着粗气地朝这边飞奔。
他这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你这个老没根儿的,我让你拖住侯爷,你咋把人拖到这儿来了!”
贾公公的兰花指瞬间翘起来,“那可是侯爷,哪是杂家能拦得住的?倒是你,连个小儿都对付不了,杂家看你就是阎王爷的死爹,老不死的鬼!”
听命众人:……
两大巨头吵吵起来了,那些影卫便也没了什么主心骨,各个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到楚江夙身上,楚江夙连看都没看,转过身来到舒诺身边,上下打量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飘飘,你没事吧……”
“没事。”舒诺侧过身躲开楚江夙伸来安抚她的手,对上有些呆愣愣的茫然眸光,忽觉得她这‘白月光’做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手拢唇下故作低落道“往后,咱们还是形同陌路吧,皇叔。”
楚江夙一愣:“你不要我了?”
舒诺长叹:“你我本来就是一场冤债,何来要与不要之说,只是你身边本就危险重重,而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还会牵累于你,看着你受伤我着实是心痛至极,算了吧,终归是一场殊途,还是分开得好。”
唉……
说的真矫情啊……
“侯爷,您莫听她胡说!”老胡听见舒诺的情真意切,急忙丢下手甩拂尘的贾公公高喊一声,他跑去挡在楚江夙面前竖着眉头对舒诺冷哼道“舒诺,你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子,竟然趁着我家侯爷神志不清来蒙骗于他,你的那些礼义廉耻莫不成学到狗肚子里了!”
舒诺:“我……”
“侯爷!”也不给舒诺说话的机会,老胡转过身朝楚江夙认真道“侯爷,她根本就不是你心中之人,此人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老奴有人证。”
说完一拍手,两个影卫压着一个身穿桃粉叠叶襦裙的少女走过来,舒诺瞥见了微一挑眉。
老胡捋着胡须,施施然冷笑道:“刚才咱们的人清路时,发现此女子于林子里鬼鬼祟祟,抓来才知竟是太子殿下的侍女桃春,不仅如此……”
他一把薅住桃春的头发迫使她扬起脖子,伸手在她的衣襟缝里拿出撮灰毛:“这种东西涂上了特殊药物,只要接触一点,哪怕只是贴在鞋底板上,那些豺狼虎豹都会寻味吃人。”
“一个小小的婢女若不受人指使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太子殿下,您不该说些什么么?”
此时,风停了。
所有人都在阴冷地看着她,舒诺静静地扫视一圈,突然勾起唇,笑了。
——————
舒诺:为了保护你,我愿意远离你,请不要伤心流泪,这些痛苦都是我自愿承受的,自愿的!(麻烦划重点)
老胡:滚蛋!你小子就是看上我家侯爷的盛世美颜,在PUA他!
舒诺:不,我只是单纯想PAI他,并不想PUA他。
老胡:舒诺!做人不能太欠揍!
……
楚三岁: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qwq
第9章 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看来胡先生认定孤为背后主使了啊。”舒诺缓缓往前行了两步,抬起头看着老胡似嘲讽似愤恨的眼睛,轻笑道“您老忠心为主孤能理解,想想身陷险境时的那几头恶狼,孤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更别说皇叔了。”
“既然现在您查出此事是由这丫头所为,那孤这个做主子的也不好包庇,您放心,孤自然给皇叔个交代。”
说话间舒诺早已走到桃春身边,被压制的少女头发零散,气息虚弱,抬起眼皮儿瞧她的时候整张小脸煞白到毫无血色,一看,就像是受了点皮肉之苦的。
舒诺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颚,对上那双带有愤慨的水灵眸子,轻声道:“好姑娘,你且安心吧。”
‘噗’——!
尖锐的刀尖没入腹部,鲜血犹如瀑布倾泻而下,桃春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她微微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言语未出一股鲜红便顺着她的唇角喷洒下来。
“你想说什么?”舒诺手上的匕首又往她身体里捅入几分,左手却缓缓伸出,覆于她的后脑轻柔似水地往自己肩膀处靠拢,一点点抚摸她的发。
“我……我可是傅贵妃的人,你……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肩膀上的温热逐渐变凉,舒诺抚摸她长发的手也越发温柔,“我知道,可也正因为你是贵妃的人,所以才更要死啊。”
“娘娘……是不会放过……”
“呵,你真当你的贵妃娘娘会在意你这条命么。”
“唔!”
刀刃被猛地拔出,桃春瞳孔骤缩,直直地倒在地上。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向前,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除了楚江夙表情了然外所有人都惊愕太子殿下会凑近少女猛地插上一刀,而那血泽喷洒到‘少年’白皙修长的手上,她面上竟还带着极尽温柔的笑。
这幅样子,可与他们当初了解到的太子性情严重不符啊。
“你、你……”老胡看着地上早已了无生息的少女,‘你’了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孤的这个交代,胡先生还满意么?”舒诺想从长袖里掏帕子擦血,摸到空荡荡的袖口这才记起她的帕子早拿去给楚江夙包扎伤口了,瞟了一眼红衣男子垂放身侧的手腕,默默地重新收回手。
老胡吹着胡须猛地一跺脚,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满意与不满意。
“哟,这里好热闹呀。”
一道婉转如黄莺啼鸣的清丽嗓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辆悬挂着珍珠翡翠帘的精致马车正停在柏油石路上,五六个锦衣装扮的侍从守在左右两侧。
一只纤细柔美的手缓缓撩开珍珠帘,美丽妩媚的贵妇人被手边侍女搀扶着缓缓走下来,淡紫百叶边的流仙轻纱裙如花瓣般自身后开散,高挽墨发的浅珠琉璃多宝银簪也随着她的步子轻微摇晃。
她走下马车脸上诧异地看着佩剑拿刀的影卫,目光扫到红衣妖艳的楚江夙,顿时一亮。
离她最近的贾公公见状,急忙上前作揖:“老奴拜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在此多有失礼,请您勿怪。”
“不打紧。”傅贵妃手拿香帕轻轻挥了挥“陛下病重,本宫日夜难眠,辗转反侧,便想着去寺庙拜一拜,请菩萨保佑,待了三日,今儿个刚回来,竟凑巧遇到了楚凌侯,你瞧,这岂不是天意?”
“娘娘说的是。”贾公公一侧身巧妙地挡住傅贵妃的步子“可侯爷正在审案,污浊之处恐吓了娘娘的……”
“哎呀没事,本宫与侯爷是旧交,又岂会在意这些繁复礼节。”傅贵妃含笑地绕开贾公公,手卷香帕,身姿曼妙地缓缓走近楚江夙,临了跟前她媚眼如丝地朝他微一欠身,启唇刚要说话,侧眸扫见一地的鲜红瞬间惊叫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江夙皱眉瞥了她一眼,默默往旁边移了移。
“原来是贵妃娘娘。”舒诺从见到她的一瞬间眸光里就闪烁狠戾,垂下鸦羽压下这种阴沉,再抬头她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儿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诺、诺儿,你怎么也在这儿?”傅贵妃似才缓过神,看看她,又瞧瞧地上死去的人,瞳孔猛地瞪大“这、死了个奴婢,刚才贾公公又说侯爷在审案,该、该不会是诺儿你、你……”
“我什么。”舒诺抬脚用鞋尖把侧躺的桃春翻个面,让人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的样子“听贵妃娘娘如此着急的声音,知道的说您怕见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认识这已死之人,想讨个说法呢。”
“太子殿下请您慎言。”一旁搀扶贵妃的贴身宫女冬秋闻言,立马开口“我家娘娘才刚过来,岂会认识你脚下的这个人,谁不知她是你带在身边的,看如今这架势,保不准是你私下……”
“好了冬秋,太子殿下岂是你能非议的。”傅贵妃转过头,美目含忧波光流转地往楚江夙身边靠“侯爷,不管诺儿做错了什么她都是个孩子,看在本宫面子上,您可切莫上心呀。”
楚江夙不动不语,傅贵妃见此心头一喜,正欲娇媚伸手,就见楚江夙抬起袖子猛地侧头:“阿秋——!”
舒诺:……
傅贵妃:???
旁边众人:!!!
楚江夙(挠挠鼻子):好痒。
“侯爷。”老胡实在看不下去显得有些弱智的自家主子,一把拽住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贵贱,拖着便往马车上走。
“你个老猢狲简直是放肆!”贾公公见老胡不管不顾地拽楚江夙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转过身一把扯过舒诺也紧跟上去。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傅贵妃看着悬崖上只剩下打着旋儿的草叶,愣了片刻嗤笑一声:“就这么把本宫丢下,他们也是好大的胆子。”
“娘娘。”冬秋搀扶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不妨事。”傅贵妃瞥了一眼瘫倒血泊里的人“急匆匆的赶来本是想看出好戏,却差点惹了一身腥,贱民就是贱民,还说什么能招狼引虎,呵,枉费本宫把她从驯兽班子里买下来。”
冬秋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傅贵妃抬手妩媚地理了理发髻:“去,把太子叫过来,就说,有人想她了。”
第10章 姐姐 舒意
汴京。
皇宫御花园。
清凉的风划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上方高架起的手抄长廊花纹繁复且精致,木棱柱腾空,缠绕交叠着由深渐浅的紫藤花,盛开到极致,梦幻到极致,摇曳纷飞,飘香四溢。
而长廊下,一袭雪袍的‘少年’顺风而立,广袖翻飞犹如天边悠闲潇洒的云,她微扬起优美的下颚,伸出掌心接住飘落下来的精巧花蕊,那修长白皙的手与淡薄的紫相互辉映,煞是好看。
“你是说,贵妃娘娘请孤过去,对么?”
冬秋急忙低下头收回恍惚的神色,双手交握于腹部,说道:“贵妃娘娘仁慈,念在您与那位许久未见了,才来特许,若殿下总是呈口舌之快,那后果……”
剩下的半句话她没有说,舒诺却也听出警告之意,她扬起薄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孤明白,告诉贵妃娘娘,孤会去的。”
冬秋施了一礼退下。
风吹拂树梢,舒诺站在长廊下未动,大拇指摩擦过掌心的紫藤花,往前一挥,那紫藤便顺着流波飘荡,她收回手,眸光依然注视前方,声音却缓缓道:“出来吧,别藏了。”
‘哗啦’——
手抄长廊旁的灌木丛发出细微声响,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顶着片草叶子缓缓冒出来,他踱着步子蹭到舒诺面前,伸手拽住她的袖角摇了摇:“飘飘。”
舒诺抽回袍袖:“你不是跟贾公公去御书房了解过往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楚江夙重新抓回袖子:“去过了,贾公公竟说些朝野之术,捭阖之法,没意思,不想学,你又不在,心里着实不安稳。”
“那你跑出来贾公公知道吗?”
“应该?知道吧……”
看着说出来连自己都没有底气的人,舒诺心里一下子便知道这是耍花招偷跑出来的,稍微踮起脚尖拿下他头顶上粘着的草叶子,随手扔到地上缓声宽慰道:“贾公公也是为你着想,该学还是要学的,回去吧。”
先别缠着她。
楚江夙垂下鸦羽,低喃问道:“所以,你是要去见那个长得丑还非得扑一身粉的蠢物么?”
蠢物?舒诺琢磨半晌才想起他指的是傅贵妃,不自觉勾起嘴角,替他整理起有些凌乱地衣袍袖角:“那是贵妃,派人来叫自然要去,乖乖替我保密可好?”
“不许去。”楚江夙一下拽住她“那什么贵妃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与其浪费时间找她,倒不如留下来陪我。”
舒诺不禁余光瞥了一眼他修长冷白色的手,骨骼分明犹如美玉雕琢,她真的想提醒他,他的这双手染过多少鲜血,皇宫里论好坏,着实没必要。
“好了,我就去……”
“不行,你只有待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
一起?那怎么行。
舒诺从未想过杀伐果断的大反派会这么黏人,面前的男人妖冶且美艳,一双丹凤眸更是漆黑诡谲,可偏偏就这么认真凝视的时候,显得格外深情,惹得人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她叹气:“算了,我不去了,咱们还是来玩吧。”
楚江夙眨眨眼睛,觉得此提议不错。
“玩什么?”
“捉迷藏。”
舒诺一把拽过楚江夙摁到木棱柱上,举起他的双手捂住眼睛,还不忘叮嘱道:“别偷看,数到一百才能来找我。”
楚江夙捂住眼睛点点头,“哦,那我开始了。一、二、三……”
舒诺走下长廊钻进草木密集的小树丛,回过头看一眼乖乖站在柱子旁数数的楚江夙,侧过身转了一个弯,直奔傅贵妃的寝殿而去。
**
香,缥缈缠绕。
双头青铜紫菱兽的鎏金炉放在案几上,茶壶倾斜,碧色的茶水散发清香,漂荡几片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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