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过分自责,你只是站在你妈妈的角度,没关系的,难道爸爸有错,我们作为子女,就不能客观地告诉他吗?而且,我相信,爸爸永远不会和自己的女儿计较。”梁和岑笃定道,接着告诉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好心情,带着他的那份人生好好生活,如果你想向爸爸道歉,几十年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和他见面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他。”
“你真的相信有另一个世界?”邹楠粤又问他。
“只要我们心里面认为有,另一个世界就存在。”
梁和岑的话给了她慰藉,她镇定许多,心中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却,整个人逐渐轻松,她感激道:“岑岑,谢谢你。”
梁和岑问她:“狗,你想养吗?”
“看缘分吧。”邹楠粤说,“如果那真的是爸爸托梦,肯定冥冥之中会有指引。”
“好。”梁和岑也不多劝,他猜测她与她妈妈只订了一个标间,“你快回房间吧,一会儿阮阿姨醒来没见到你,她会担心的。”
邹楠粤也有点过意不去,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但我刚才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
梁和岑笑:“你想到的这个人是我,我挺高兴的。”
这是他的真心。
梁和岑的人生丰富多彩,他并不缺朋友,无论换到哪个新环境,他都能够快速适应,并且与同学同事建立友好关系。喻柏林也是如此,因此上高中那会儿,邹楠粤离开后,他俩刚开始虽然也会思念她,但是少年人有太多未知世界等待他们去探索,于是渐渐平淡。
大概由于前些年每次春节见到邹楠粤,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他便没什么特别的感想,本来人生就犹如一辆列车,朋友则是上上下下的乘客,每个阶段都会遇见新面孔。但是这次时隔几年重新看到邹楠粤,她过得很不好,她驾驶的那辆人生列车看起来有种停摆的危险感,让他着急,同时,他心中想,如果她和他一起上高中,很可能幼时情意就不会出现空缺,他们也不会失联,那么在她爸爸出事后,她会首先向他寻求帮助,那些痛苦无助的夜晚,他都会陪着她。
挂了电话,梁和岑无法入睡,他不喜欢在床上待着,洗漱后,出去沿着河边跑步,直至天色微亮,随便找了家店吃早餐,然后骑行返程。
另一边,邹楠粤回到房间,她脱了外套躺上床,隔了两分钟,阮贤云睁开眼睛。
阮贤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一直醒着,邹楠粤也醒着,不过母女两人都误会对方还在睡,谁也没有发出声音。好在不必忍耐太久,她们要早起乘车,邹楠粤设置了六点半的闹钟,铃声一响,皆松口气。
邹楠粤还惦记着昨夜聊到最后,她对妈妈的态度不太好,于是找台阶下,问她:“妈,你今早想吃什么?”
她主动开口颇有效果,阮贤云脸上带了点笑容:“吃什么都行。”
“那出去再看吧。”
“可以。”
早晨吃的韭菜盒子,中午吃盒饭,下午三点母女二人到家,郑暇君刚把头发打湿。前两日天气阴沉沉的,今天放晴,老太太便计划洗个头,然后出去晒太阳。
邹楠粤见外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卫生间里,她走过去:“外婆,我给你洗。”
为了避免泡沫水流进眼睛,郑暇君紧闭着眼,她放开手,让邹楠粤替她洗头。这还是邹楠粤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一边洗一边问力度怎么样,老太太明显受用,觉得外孙女天下第一贴心,这个头洗得她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舒舒服服的。
邹楠粤又替外婆将头发吹得半干,老太太要到院子里晒太阳,她便推她出去。
这会儿阮贤云也在院子里。
因为住一楼,自带了一个小花园,靠墙处种了两株白玉兰,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二月盛开时,小区的年轻人路过都要拿出手机拍张照片。花园虽不大,生长的植物种类却多,蔷薇盛开时,生命力旺盛到极致,争先恐后钻出铁栅栏,展示它们绚烂的美貌。
当然,这个院子也兼具实用性,外婆找了几个塑料箱子排成整齐矩阵,挖了土填满,在里面种菜,尤其是小葱和蒜苗,生长速度快得离谱,一茬又一茬的,家里吃不了那么多,还会让邻居来摘。
这会儿阮贤云正在撒种子,辣椒、黄瓜、番茄、茄子各有一点,这些就是图个新鲜了。
邹楠粤也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晒太阳,昨晚妈妈给外婆打电话说没赶上车时,就详细讲了她小叔报警的事情,这会儿便没聊。也没什么好聊的,本来就糟心,收到法院传票再说。
她躺在椅子上,听着外婆与妈妈絮絮叨叨地说最近的各种事情。
今天舅妈打了电话回来,豪豪丈母娘可能没多少活头了,大小便失禁,每顿只能喝点粥,现在就是吊着日子,要准备买墓地。得了这种病也够受罪的,死了倒好,大家都解脱。
表姨儿子的女朋友刚查出怀孕,得在肚子大起来之前把婚礼办了,看了黄道吉日,定在五月二日,运气还挺好,刚好是个节假日,就是酒店不怎么好定,看得上的都没位了,只好把档次降下来。
……
……
邹楠粤刚开始还能搭两句话,太阳晒得她浑身暖洋洋的,本来昨夜就睡得不足,外婆和妈妈唠着家常,她的一颗心变得宁静,渐渐地眼皮子就重起来。
郑暇君转眼见到邹楠粤睡着了,就对阮贤云使了个眼色,小声对她说:“去拿毛毯出来。”
阮贤云放下活,进屋洗了手,拿起沙发上郑暇君看电视时盖腿的红蓝格子毛毯,轻轻搭在邹楠粤身上。
郑暇君摇着轮椅坐近了看邹楠粤,愈发觉得外孙女消瘦,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面颊两侧往里凹进去,怪让人心疼的。她心想,不行,一定要给她养十斤肉出来才好看,于是又对阮贤云说:“咱俩去趟超市吧,去买点牛肉回来,今天晚上炖来吃。”
郑暇君和阮贤云走后,院子里静悄悄的,邹楠粤睡得香甜。直到喻柏林在外面喊她:“粤粤!”
她慢悠悠睁开眼睛,见他站在栅栏外面,将拎着的一袋樱桃提起来举到眼前,笑着对她说:“给你带了点,非常甜。”
邹楠粤过去接下,随即打开栅栏的小门让他进来,见他手里还拎着不少,说:“我看见家家发的朋友圈了,你们今天才回来?”
喻柏林笑:“昨晚住的农家乐,还挺有意思的,人多更好玩,下次你和岑岑也一起去。岑岑还没回来?”
“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
“那估计快了吧。”
“他可真有精力。”喻柏林调侃了梁和岑一句,又说:“对了,我给你打听了一下,有四家公司在行业内比较有发展前景,但是有家合伙人最近在利益上有了分歧,你别投了,好像要拆分重组,结构太混乱了,有一家加班比较严重,我也不建议,不能让工作把生活的时间都占了,另外两家我一会儿把名字发给你,你上网看看他们有没有招聘计划。”
邹楠粤没想到他办事效率这么高,她还以为至少得等到节后,于是向他道谢。
喻柏林“嗨”了一声:“也不是多大一件事情,咱们什么情分?”接着又对她说,“你在海城没有女生朋友,如果想找个人逛街购物啥的,可以约我女朋友,你们应该玩得到一块。”
“我也感觉我俩会合拍,我对家家的第一印象很好。”
“巧了,她对你的第一印象也很好……”
两人正聊着,梁和岑回来了,他经过院子,也像刚才喻柏林经过时那样,瞄到他们,就停下脚步。
邹楠粤看到梁和岑,她想到今早情绪失控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对上他漆黑的双眸,瞬间又感到难为情,于是慌乱撇开视线。
第十六章 就这么定了
一次醉酒,一次梦醒,她将家中笑话和自己的隐秘心事全部摆在梁和岑面前,尽管她知道梁和岑值得信任,可以放心把弱点交到他手上,可是,等到邹楠粤从绝望情绪中脱离出来,在无法隐藏任何表情的阳光下与他面对面,特别是对上他那双真挚的眼眸,她仍旧会感到窘迫,觉得不太抬得起头来。
邹楠粤一避开视线,梁和岑就知道她心里不自在了,于是他的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转而与喻柏林说话。他见到他手上的樱桃,主动索要:“有我的份吧。”
“这还用说。”喻柏林立刻分了一袋给他。
梁和岑接过来,挂在车把手上。
“你骑了几个小时?”
“来回两个白天。”
喻柏林“啧啧”感叹两声,捶捶他结实的手臂,又捏了捏肌肉块,调侃道:“你在国外那几年到底吃了多少头牛?体质跟我们确实不一样了。”
梁和岑笑出声:“你也该多健身,重视自己的身材管理,不然再过两年,岁月就真是把杀猪刀。”
“哥们心中有数,我一直控制着,没敢长啤酒肚。”jojo喻柏林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问他俩,“你们明天没别的安排吧?我们去西山户外烤肉怎么样?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晴,但也不会太热,二十来摄氏度,挺合适的,我买的那个便携式烤炉还没用上两次。”
梁和岑不会拒绝这类活动,他爽快道:“行啊,正好可以爬山。”
邹楠粤没说话,喻柏林便望着她:“你有事?”
她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就这么定了。”喻柏林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你得多和我们玩。”
梁和岑问:“咱们怎么分工?”
“你和粤粤负责零食和水果,其他的我和家家来准备。”喻柏林直接安排。
“行。”梁和岑对此没有异议,他对邹楠粤说,“一会儿晚饭后去趟超市?”
既然是集体活动,邹楠粤也不好坐享其成,她竭力忽略自己面对梁和岑产生的想逃的心理,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他俩上楼后,邹楠粤也收起毛毯进屋,她将樱桃泡在盐水里面,十五分钟后清洗两遍,装进果盘。
外婆和妈妈回来后,她叫她们吃:“林林刚才拿来的。”
两人都夸樱桃甜,然后谈论起喻柏林,郑暇君说:“林林就这两年要结婚了吧,听说他现在谈这个女朋友挺稳定的,那天你们吃饭,他带出来没?”
邹楠粤回答:“一起吃的,他们的感情看起来不错。”
“看来你们三个人里面,林林最早结婚。”郑暇君笃定道。
“林林那孩子给人的感觉挺可靠的。”阮贤云说。
郑暇君赞成:“是很可靠,我买菜回家半路碰见他,没有哪一次他不主动替我拎袋子。还有前年我把家里老的冰箱和洗衣机都换了,想着纸壳子不少,直接丢了多可惜,打算拿去卖钱,刚出门就碰到他下楼,也是他帮我带到废品站。”
说着喻柏林,她又想到梁和岑,笑道:“岑岑这孩子也不错,那天他送我去医院跑上跑下的很有耐心,脾气一等一的好,以后粤粤谈对象,也要找一个他们这种眼睛不长在天上又可靠能担事的。”
邹楠粤想,如果以梁和岑喻柏林做对标,男朋友可不太好找,不过她没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转了话题:“今晚吃什么?”
郑暇君想起正事,连忙说:“现在就可以开始炖牛肉了,不然待会六点吃不上晚饭。”
晚饭后,阮贤云推着郑暇君出门遛弯,她们走的时候,邹楠粤提醒:“我们约了明天去西山,一会儿我和岑岑要去趟超市,你们记得带钥匙出门。”
新闻联播刚开始,梁和岑给她发来微信:【吃完饭没?】
邹楠粤:【吃完了。】
梁和岑:【那你换鞋吧,我现在下楼。】
邹楠粤没回这条,她到玄关穿上鞋,打开门见到梁和岑,他又是一身休闲的打扮,穿着件灰色毛衣黑色拖地裤,因为个子高,愈发显得腿很长。
尽管刚才坐在家里她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叫自己不去想暴露给他的丑事,可当他出现在眼前,她仍旧觉得丢脸,心中止不住祈祷,他最好不要提今早那通电话,也不要关心她此刻的心情,如果他开口,她一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们居住的小区太老了,附近没有进口超市,梁和岑对她说:“我们去万达的永辉吧。”
邹楠粤同意。
万达距离小区也不算近,如果步行,至少半小时。梁和岑开车,邹楠粤提着心,幸好直到抵达万达,关于她爸爸和奶奶,他并未表示什么。
下了车,邹楠粤情不自禁松口气。
进超市,梁和岑推了一个购物车,邹楠粤说:“我微信问问他们想吃什么。”
梁和岑慢慢与她并排走:“你问。”
她没给喻柏林发消息,而是联系何家家,收到回复后正要告诉梁和岑去挑点葡萄蓝莓和千禧果,梁和岑忽然捉住她手臂将她拉住,她一阵心悸,抬头发现自己只顾着聊微信差点撞上别人的推车,而对方也及时停下来。
梁和岑松开她,问:“他们说了吗,要买些什么?”
邹楠粤回过神,“嗯”了一声,然后看着挤挤攘攘的人群,心里想, 节假日来逛超市的人真多,即使已经是夜里。
结账出来已经九点,经过两个小时的相处,梁和岑完全令她放松下来,所以当到了家门口,他约她明早跑步时,邹楠粤毫不犹豫答应。
她还是只能半跑半走地绕公园一圈,步伐慢下来后,忽然想到昨天清晨那通电话里梁和岑叫她留心看看公园里的花,她驻足在马蹄甲下面,果然如他所说,有些花朵都快谢了,有一部分才刚刚冒头。她想,它们真努力啊,虽然花期晚得多,但依然拼命绽了出来。
邹楠粤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她快步往前走,与梁和岑汇合后,对他说:“岑岑,你观察很仔细。”
梁和岑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邹楠粤把照片拿给他看,梁和岑垂下双眸盯着屏幕,然后笑:“多走出来,看看大自然,也能学到一套管用的办法,对吧?”
邹楠粤也笑,她“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吃完早饭才回,也不用再换衣服,就穿着身上这套运动装出发。
喻柏林昨晚去了何家家那里,约好九点准时在西山停车场集合,西山并不难爬,登到山顶最多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下山刚好中午,找块空地烤肉再适合不过。
邹楠粤出门后,郑暇君也出门,她和老姐妹约了打牌。阮贤云在家里洗了头,换上一套平时不太舍得穿的衣服,邹楠粤买给她的礼物,一条黑色连衣裙,外面搭长风衣,女儿说她这样穿很优雅。
阮贤云之所以这样隆重,是因为她想四处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这一生都在为生活忙碌,虽然现在不用为钱发愁,但是谁会嫌钱多呢。阮贤云想到女儿还未结婚,就觉得自己不能歇下来,至少也得等她生了小孩,她可以帮着带外孙外孙女,有点事做,才能退休。
这些年她跟着丈夫风餐露宿,工价高嘛,为了能多挣一点,无条件适应艰苦环境。今后倒不用那么累,找份月薪三四千的,能够付生活费,平时打点零用即可,所以她沿路寻找商超、餐馆、服装店门外张贴的招工启事,一路也看见一些,餐馆招洗碗工,她不愿意干这活,服装店要年轻姑娘,她超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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