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楠粤在阮贤云开口之前抢先问:“你们每月按时给奶奶赡养费了吗?”
“……”
“……”
她问得二人哑口无言,懒得再与他们多费唇舌:“奶奶每个月应该找你们要赡养费,她不找你们要,区别对待,这事我就不评价了。爸爸的赔偿款,一部分给她养老也是理所应当,如果你们愿意写份承诺书,这四十万只用于奶奶养老,别糊弄人,大额支出要有明细,等到奶奶百年归世后,如果还有剩余,全部还给我,我就同意。”
大伯和小叔面面相觑。
奶奶骂她:“写什么写!我还没死呢,你就盼着我死了!”
邹楠粤冷冰冰看着他们:“我提出要求了,既然没得谈,打官司吧。”
她拉了阮贤云的手,“妈,我们走。”
老太太不准他们离开,对小儿子说:“你报警,叫警察来管管。”
邹楠粤无语,家庭财产纠纷,关警察什么事?谁知电话接通后,小叔夸大其词,邹楠粤认为他属于报假警,明明就没有发生任何肢体冲突。
她想,早知道上次爸爸葬礼上被扇耳光的时候,她就应该报警,告他们故意伤害,拒不和解,她当时还是太要脸了。
警察来的时候,邹楠粤刚好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他问她:【上车了吗?】
她快速回复:【还没有,我小叔报警了,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
第十二章 刮目相看
梁和岑从路边小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出来,解渴后,正准备重新出发,忽然想到邹楠粤,便扯下手套,给她发了条信息。
收到她的回复,他实在无法想象她爸那边都是些什么垃圾亲人,在金钱面前,人性就这么经不起考验?他告诉她:【报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调解一下,你不用紧张。】
邹楠粤依然回得很快,她说:【我不紧张。】
警察认真听完来龙去脉,转头看了看邹楠粤和阮贤云,因为刚才她小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侄女攥着她爸的赔偿金不放手,不肯给她奶奶养老,对方便问邹楠粤:“他说的是事实吗?”
“算是吧。”邹楠粤并不否认。
“你是大学生吧?你受过高等教育,应该知道父母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你不给,你奶奶到法院起诉,最后基本上也要判平均分配。”
旁边奶奶听了连忙开口:“你听听,人家警察都这么说。”
“我知道你有权利,但我不服。”邹楠粤看着奶奶,老太太见警察站在她那一边,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让她觉得丑陋至极,她依然不改变主意,“你去法院起诉我吧。”
警察进行调解:“一家人何必闹到法庭上去,你有什么不服的,是对金额的分配有意见?你们可以好好协商嘛。”
大伯连忙说:“我妈愿意少要十万。”
邹楠粤正欲开口,阮贤云拉住了她,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虽然是事实,但有些话,面对外人,尤其是地方公职人员,不应由她这个晚辈站出来指责自己的奶奶,传出去不太好听。
阮贤云说:“警察同志,二十年前分家的时候,我老公就提出爸妈由三兄弟轮流负责,她坚持跟着老大,说以后养老送终都归老大管,跟我们没有关系,这事几兄妹全部都在现场见证。”
邹楠粤小叔正欲开口,阮贤云打断他:“老幺你也别说在法律上不算数,知道你是几兄妹中文化最高的,但是你别忘了,你的学费是你四哥往家里寄钱,他出的。妈不是没有经济能力,她跟着老大,只有她补贴老大的份,无偿带孙子,家中所有人情往来也是她自己往外掏钱。妈那些存款,如果文栋在,以后他也得不到一分。文栋自从辍学后,就没有得到她任何帮助,如果妈是个处事公平不偏心的妈,我没有任何异议,该拿给她……”
阮贤云话锋一变:“但是文栋死了,妈为他伤心了吗?别说伤心了,她安慰过粤粤一句吗,粤粤没了爸爸天都要塌了,她这个当奶奶的却钻钱眼里了,只惦记着赔偿金。”她盯着老太太,质问道,“晚几天商量这笔钱你就用不上了?你现在有什么事需要急用钱?”
下一秒,她又恨恨地看向大伯哥小叔子: “还有大哥和老幺,你们哪怕口头上对粤粤说一句“爸爸不在了,以后大伯小叔给你撑着,有什么事就找大伯和小叔”也好,但你们怎么做的?你们居然在葬礼上打她脸,文栋都没舍得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你们凭什么?”
因为阮贤云的一番话,邹楠粤的眼睛迅速红了起来,仿佛嚼了一颗柠檬,酸得想流泪。原来妈妈心里藏了这么多话,她只是一直没有表达。
阮贤云的话还没有说完,既然已经开口,她就势必要让他们感到无地自容,不留一点脸面。
她不疾不徐发问:“大哥,听说小勇在网上欠了赌债是不是真的?老幺,洋洋快结婚了吧,房子车子都准备好了?妈有钱,她肯定愿意“借”给你们。”
大伯和小叔当然不会承认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当场跳脚,大骂阮贤云把他们当什么人,被警察阻止后,阮贤云没与他们辩论,只是将邹楠粤提出来的要求重问一遍:“你们愿意写承诺书吗?”
两人噤声,彼此望着对方,用眼神交流,但都不说话。
阮贤云又问老太太:“你愿意写承诺书,保证这笔钱只用于你的养老,每月生活费定一个标准,医疗费用把小票留下来,你看这样成吗?”
老太太回答:“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哪个管得着。”
阮贤云看向警察:“情况就是这样的,我老公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他妈一分好处,死了后,他妈没为他掉过一滴眼泪,他兄弟欺负他的女儿,所有人都长了心眼,想占他的便宜。如果法律不强制要求,我绝不同意把我老公的赔偿金拿出来给他们挥霍,上了法庭我也这样说,判多少我给多少。”
阮贤云态度坚决,警察不再继续调解,反而劝了邹楠粤奶奶一句:“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你又不是没有钱用,就不要争那么多了。我们看你儿媳妇也认同给你养老,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警察要离开,大伯还不太满意:“你们这就走了?”
“家庭经济纠纷,调解不下来就打官司。”警察忽然想到阮贤云刚才的话,顿了一下,严肃道,“但是,协商不成就走法律途径,不要动手,动手对你们没好处。”
警察走后,场面很难看,还是邹楠粤小叔对她奶奶说:“妈,我去找律师咨询一下。”
等到他们三人也离开,阮贤云终于舒了口气,肩膀一下子松懈下来。其实,别看阮贤云经常和丈夫吵架,出了门,外人全都评价她温柔。
邹楠粤与妈妈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每年春节走亲访友,她能感受到她少于交流表达。葬礼上闹得那么凶,她也没说几句话,今天把邹楠粤挡在身后,真让她刮目相看。
邹楠粤问她:“妈妈,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你是晚辈,有理也没理。我和你大伯小叔同辈,我和他们争执没什么的,而且自古以来婆媳不和,我和你奶奶有矛盾也容易理解。”阮贤云说,她不想在这事上继续纠结,拿出手机看时间,“被耽搁了一个小时,错过车了吧?”
“去看看下一趟几点的票。”邹楠粤说。
母女两人赶到车站,16:00 有趟大巴车,抵达江城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如果下车就坐出租,15 分钟内到高铁站,刚好开始检票。
事与愿违,这段时间处于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了一会儿,等她们赶到检票口,距离发车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已经停止检票。
邹楠粤对阮贤云说:“我们找个酒店住,明早再回。”
阮贤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给你外婆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
挂了电话后,她们先去吃饭,今天早晨随便吃的面包,中午也是在动车上吃套餐,本来还以为晚上继续吃又贵又一般的盒饭,误了点后,反倒可以好好找家餐厅。
“你想吃什么?”邹楠粤问。
“吃面吧。”阮贤云挑了个便宜的。
“你喜欢吃鱼,不如我们去吃鱼吧。”邹楠粤却说。
女儿了解自己的喜好,这让她心里高兴,于是点头:“也行。”
邹楠粤带着阮贤云径直去了她大学所在位置那条好吃街,以前她和室友聚餐,经常光顾一家麻辣鱼店,味道赞,价格也实惠。
邹楠粤印象里,她和爸妈并没有一起去饭馆的经历,他们舍不得花钱。想到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请爸爸去餐厅吃饭,邹楠粤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正黯然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梁和岑发来微信:【顺利赶上车了吗?】
邹楠粤回他:【没有,误点了,错过检票,明天再回。】
梁和岑并未询问报警后续,而是发了一张夜市图片:【我到西河了,你说巧不巧,居然在这里也会碰上公司同事,刚刚和他们一起去吃了当地特色,麻辣烤鱼真不错。】
邹楠粤:【太巧了,我和我妈也来吃鱼了,大学附近这家店这么多年味道还没变,并且没涨价。】
梁和岑:【肯定很好吃,我还没有去过江城,以后你给我当导游。】
邹楠粤:【没问题。】
阮贤云坐在对面,她看着女儿,明显感到邹楠粤的情绪转变,她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不由好奇,谁找她聊天?
第十三章 只要你能过得幸福
吃完饭,时间还早,刚才梁和岑在微信里问她晚上怎么过,他给邹楠粤出了个主意,让她带妈妈去看电影,只不过邹楠粤打开购买电影票的小程序看了一下,没有适合的排片。
邹楠粤想了想,提议:“妈妈,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母校?”
阮贤云有一些心动:“可以进去吗?”
邹楠粤肯定道:“当然可以,学校对外开放。”
建校近百年历史的校园环境优美,今日假期,许多大学生出去玩了一天,这会儿正是陆陆续续返校的高峰期,大家脸上都神采飞扬。
一路上邹楠粤向阮贤云介绍各种建筑物,忽然阮贤云问道:“你上大学时谈恋爱没?”
阮贤云数了数,她已经看见五对手拖手的小情侣了。
邹楠粤据实回答:“没有。”
阮贤云又问:“以前一个月给你八百块的生活费,真的够用么?”
她观察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大多数都不是空手而归,拎着各种购物袋,显然出校一趟,花了不少钱。
邹楠粤怔了怔。
当时宿舍另外三个室友的家庭条件都比邹楠粤优越。
其中两个室友爸妈开公司,她们的生活费标准远超于她,虽然大家经常一起去食堂吃一顿不超过十元的饭,但是每当周五放假,她们各有各的娱乐活动,星期天晚上满载而归,邹楠粤通过她俩认识不少大牌。
她倒没有虚荣心,不会攀比物质,而且,她的成绩比她们突出。她们真正对邹楠粤造成冲击的是,她步入社会工作以后发现,她能写在简历上那些拿到学校奖学金、或者参加比赛取得名次的荣誉,她们根本不在乎,她经历一轮又一轮的面试才进入一家相对不错的公司,而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搞定工作,在她为季度一付的巨额房租肉痛时,她们的周末依然过得丰富多彩,偶尔出国旅游,不为生存发愁。
还有一位室友家里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她用光了生活费,可以坦坦荡荡告诉爸妈没钱了。其实比起另外两位室友,邹楠粤更羡慕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清楚感受到她爸妈对她溢出来的爱。室友爸妈每周至少给她打一次电话,尤其当周五和周六夜里,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邹楠粤听着她和她爸妈轻声细语的、带着亲昵撒娇的通话,她总会感到向往。
有一次邹楠粤太憧憬那样温馨的时刻了,她主动给妈妈打了电话,可接通后,妈妈开口就问“是不是没钱了?”,她像被泼了盆冷水,心中那点思念之意顿时熄灭。因为,妈妈问没钱了虽然也代表关心她,但是如果她真的没钱了,尽管最后会收到汇款,相应的,也得听一通节约用钱之类的念叨。
很奇怪,上学的时候,也许爸妈很害怕接到她的电话,孩子么,主动联系父母,多半是伸手要钱的。等到她工作以后,她也不喜欢接到爸妈的电话,没事他们为什么找她?双方为此都曾试着做出改变,但是电话中总是会出现片刻的沉默,彼此都无话可说……
她一时想得有些远,拉回思绪,回答:“够用,学校食堂的饭菜很便宜。”
八百块,虽然不算多,但也不会饿肚子。只不过女生每月都得买生理期产品,每周末去超市买点便宜的水果,偶尔聚餐 AA 需要多花一点,或者想买一件新衣服,所以必须有计划地花。
阮贤云曾为这事感到愧疚,她一直没提,直到今天走进学校,又浮上心头。她是后来得知她表弟豪豪大学每月给一千五都用得紧凑时,才意识到粤粤的生活费太少了,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找我和你爸多要一点?”
“你们挣钱也不容易。”邹楠粤说。
这是爸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邹楠粤也理解他们的辛苦,所以除非必要,她不跟他们开口要钱,不愿增加他们的负担。她一度觉得自己家很穷,大学毕业从他们口里得知家里存款接近七位数时,她大吃一惊,所以去年夏天房子到期续租房东提出涨价,她才会向爸妈提出借钱首付。当时她心里想的是,爸妈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家人有余力,就应该扶持一下不是吗?
阮贤云因为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她和邹文栋结婚最初几年手里根本存不了钱,尤其分家后要解决房子问题欠了部分账,所以过得非常俭省,给邹楠粤灌输的思想也是不要乱花钱,以前她只顾着自己当家的窘境,没有考虑过女儿的同学们是怎样的,现在想起来,她完全忽略粤粤的感受,被迫使她长成懂事的孩子。
她说了六位数字,告诉邹楠粤:“咱家里所有银行卡都是这个密码。”
这六位数字里包含邹楠粤的生日,因此很好记,她问:“告诉我密码做什么?”
阮贤云只是说:“家里的钱最后全都是你的。”
邹楠粤上次鼓起勇气借钱被拒,她挺要面子的,心里发誓以后再不会开口。她从来不会理所当然认为爸妈的就是自己的,没接这话:“妈妈,你以后过得潇洒一点吧,多打扮自己,出去旅游旅游,只要你定期体检,身体健康不生病,我就没有什么压力。”
“我挺健康的,没什么毛病。你要是有时间带我出去旅游,我倒是愿意,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都没人看了。”
“打扮给自己看。”
“自己看自己照镜子就得了。”
“……”邹楠粤张张口,又放弃,算了,她别说话了。
学校很大,逛到图书馆,邹楠粤带着阮贤云原路出去,她订了一个标间,分别洗漱后,一人躺一张床。
邹楠粤本想订两个单人间,但她知道以她妈节约的美德,一定会说太浪费钱,一晚而已,一间房挤挤就睡了。可要一整夜与阮贤云共处一室,邹楠粤的确不太自在,她感到自己必须找点话题聊:“我记得外公说过,如果他早生几年,他也有机会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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