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金镯被大夫抓在手中,没想到被人押来看诊,还有意外之喜,他飞快地收进袖子,有模有样地为舒窈看起诊来。
听大夫说完舒窈的病情,谢彦舟的脸色沉了沉。他知道舒窈的情况不容乐观,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看来这朔洪镇,他们是不得不住下来了。
先前寒春花一事,谢彦舟待舒窈本就有愧。见她病成这样,他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几日她昏迷时吸入了花香,才虚弱成这样?
好在此处人多眼杂,连官府都不知道有多少户籍人员,寻一方势力庇护,重新伪装起来,倒也不算太难。
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谢彦舟一个。
是夜,朔洪镇最强势的地头蛇召开集会。首领醉醺醺地往回走,心想最近鞑靼来犯,边境不太平,或许可以以此为借口多勒索官民几笔……他步伐一滞,却是被人按住肩膀,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抹了脖子。
第196章 风雪
“何人!”
副手才拔出刀,什么东西被扔进怀里,滴答滴答淌着血。他伸手,摸到一手毛发,竟是他们首领的头颅!
“啊!”
副手吓得惊叫一声,把头扔了出去,刀也掉在了地上。李明寂踩着刀柄,匕首横在他颈间,嗓音低沉:“我问,你答。”
青年肩头落着霜雪,嗓音清冽如酒,却杀气凛然。性命的威胁就在眼前,副手哆嗦着点头:“是是是……是。”
“你们是什么人?”
“振雷帮……大人有所不知,此地胡汉杂居,各方势力割据,我们独占东边这块地,掌握着出入朔洪镇的关隘。凡进出此镇,都要给我们交过路费。”
“官府不管?”
“此地胡人甚多,许多都不是我们大雍人,官府怎么管得住?倒不如交给地方势力。大人,您刚才杀的原是我们三当家的,他也是去年杀了大当家,才当上了首领。您带着他的头颅随我们回帮会领地,就是我们的现任首领了。”
李明寂轻啧一声,示意副手把头捡起来,匕首仍抵着他的要害,“带我走。管理关隘的人是谁?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们。”
……
夜露深重,原先的医馆已经成了谢彦舟的占地。他点着一支蜡烛,目光专注地看着地图。
投降鞑靼,只是权宜之计。谢彦舟根本不屑于与鞑靼人为伍。但没有鞑靼人的帮助,他无法回到京城,前世的他就是这么做的。
当时谢家也利用了鞑靼,南下进军,直捣京城。那时萧绥、李明寂都死了,空留卫惇这个傀儡皇帝,二皇子卫慎的黄龙军即将靠近京城,谢彦舟立刻杀掉昆弥,囚禁卫惇,拥戴雍帝重返帝位。
总之,京城不安全,把舒窈带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昆弥也需要舒窈做交换的筹码,他不会动她。
谢彦舟知道那些都不是梦,而是他的前世。他已经陆续想起了许多前世的记忆,早已不是那个花架子谢彦舟,在边关历练几年,他也带兵打仗,杀过不少人。前世他能做到,现在,他也可以。
舒窈还病着。拖了这么久,谢彦舟也意识到了不对。是他关心则乱,忘了舒窈也会耍心眼,现在还躺在床上,她恐怕不是装病,而是真病。
他们离肃州越来越近,只要进了肃州境内,李明寂就追不上了。上一次雍、凉一战,卫慎身负重伤,至今生死未卜,用不了多久,大凉就能拿下整个肃州府。
他必须尽快获得昆弥更多的信任,才有机会接近他……
谢彦舟叫来属下。他说得一口流利的鞑靼语,因此与鞑靼人沟通起来毫无障碍。天亮之前就启程,若舒窈不愿走,就给她下药。
忽然,桌上的烛火熄灭了。
谢彦舟拔起随身携带的佩剑,警惕地环视四周,数道黑影从窗边浮现。
当地人?他们无冤无仇,怎么惹上了当地的势力?糟糕——!
卧房之中,舒窈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她察言观色的本领一向很强,昨天她就注意到,谢彦舟识破了她的伎俩,已经心生不耐。
为了防止谢彦舟再对她下手,今天她都没敢吃外面送来的饭菜,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前几天偷偷让大夫准备的点心。他们已经离京城越来越远,这里有不少胡人打扮的居民,恐怕过不久就要到鞑靼人的驻地,她必须想出新的办法拖住谢彦舟……
她的房门被推开了。
舒窈一惊,立刻抓起她藏在窗帘后的木棍,谢彦舟不会想杀人灭口吧?她就知道谢彦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郡主。”
那道只在梦里出现的熟悉嗓音,如今近在眼前。他就这么站在门边,像是担心惊扰她一般,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垂眸平静道:“郡主。”
舒窈怔了怔。
她的迟疑与茫然,让李明寂目光收紧,再次后退一步。已经不愿面对他了么?也罢,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眼前的少女却丢下木棍,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呜你怎么才来——李明寂快带我走!”
这一回,换做李明寂的眼里浮现一抹错愣。
“郡主没有话想问我么?”
舒窈觉得他好烦。现在是说那些事的时候吗?那肯定是等安全了再秋后算账啊。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舒窈无比怀念李明寂带给她的安全感,要是李明寂带她赶路,她一定不会弄得这么狼狈……她摸到了李明寂身上的伤口。
“你受伤了?你现在怎么样,能不能走?”
她若无其事的亲昵与关心,终于让李明寂笑了起来。他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反问道:“郡主这么说,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他……舒窈安静下来。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李明寂眼眸一暗,抱紧舒窈,打破窗户,一跃而下。
一辆马车停在下面。
副手牵着缰绳,“首领,您要的马车。”
李明寂嗯了一声,撩开车帘,把舒窈放了下来,旋即翻身上马,“驾!”
谢彦舟站在楼上,一拳砸进了墙,骂了一声。
他居然中了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
谢彦舟也跟着跳下了窗,跨上一匹马,紧紧追在李明寂身后。
李明寂索性把舒窈抱上了马,斩断系着马车的绳索,拐进山中野路。
走出了朔洪镇,周围就没有点灯了。前方是连绵雪山,路也看不真切,风越来越大,有片片飞雪落在舒窈的发丝上。
这里才下过雪,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层。马儿越跑越快,铁蹄踩在雪中,冲进了皑皑的雪山之中。
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少。
咔嚓咔嚓,轰隆轰隆,像是冰层断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即将从雪山的顶部坠下。
“李明寂!”
四周风声太大,舒窈不得已高声喊出李明寂的名字。哪怕裹着大氅,她的声音还哆嗦得厉害,被李明寂紧紧抱在怀中。
“郡主,听我指令,抱紧我。”
李明寂抓紧缰绳,改变了前行的方向,忽然松开缰绳,转而抱住舒窈:“跳!”
他们一同坠入茫茫夜色。
第197章 夜归
寒冷。
唯一的感觉,就是寒冷。
舒窈下意识往唯一的温暖源靠拢,却发现李明寂的手已经不再温热。她睁开眼,发现李明寂垂着眸,眉毛都被冻成了霜雪的颜色。
他们在一处洞穴之中。
前面有一块大岩石,刚好挡住了呼啸的寒风。然而这里也算不上温暖,她几乎完全蜷缩在李明寂的怀里,被大氅裹住身体,才勉强赶到些许热意。
“李明寂……李明寂!”
舒窈被吓得不轻,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眼睛已经悄悄地红了。李明寂却是睁开了眼,眸中沾上些许笑意。
“郡主,我没有死。”
但是看见她落泪,李明寂想,就算死在这里,也值得。
“郡主的眼泪,是因我而落么?”
“你……”
舒窈很想否认,但又怕伤了他的心。这种时候,还是让李明寂好好的吧。他都虚弱成这样了,她总不能还与他置气吧?
她想说点什么转移李明寂的注意力:“你怎么又唤我郡主?”
她见到李明寂就开始别扭,两个人明明是拜过堂的夫妻,他居然同她这么客气?太过分了!
李明寂诚实道:“怕你生气。”
见小郡主果然不高兴了,他低笑起来,终于道:“皎皎。”
舒窈不说话。
又唤一声:“夫人。”
舒窈怔了一瞬,脸越来越红。她应该马上把李明寂推开,手却有些不听使唤,好像她这么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我有些累,”李明寂却顺势靠着她的肩膀,轻轻道,“皎皎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不能就这么睡过去了。
舒窈到底是嗯了一声,任他靠着,靠近了他一些,试图把自己身上的热源传递给他,“你那道疤痕,是怎么回事?”
“九年前。”
他的嗓音很低,像是春日湿润的细雨,又如夏日夜晚轻柔的风,“九年前,南方水患。”
“那几年,萧绥潜伏在扬州,从四处拐来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孩子,逼他们重铸筋骨,培养他们做死士。同时,为我选择合适的人家,安排我与那孩子调换身份。”
“我当时并不知晓,萧绥那些死士,是这么选出来的。于是在洪水冲进府邸后,我把他们都放了出来。”
十二岁的李明寂,还保留着作为“人”的道德观念。或许这不能称之为道德,他只是觉得,不应该让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可怜。
后来,杀的人太多,杀红眼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还做过这样的事。
“但是有一个例外。”
“有个小姑娘,说要等我一起走,不能把我丢在这里。非说她舅舅很厉害,扬州的官员都听她舅舅的话,他们会来救她……”
李明寂笑了笑,“我问她的名字,她说她的名字是秘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但是可以叫她‘皎皎’。”
“她说她是偷跑出来,那些大人都是笨蛋,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缩在船舱里,等到了扬州城都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某一天晚上带着个丫鬟逛灯会,与丫鬟走散,再睁开眼,就被带到了这里。”
舒窈已经对这段往事完全没有印象了。
所以那时候她回来,才会高烧不止。舅舅换掉了她身边所有侍奉的人,提起这段往事,他们都三缄其口?
疲惫慢慢地涌上李明寂的心头。他已经很累了。
一连数日的赶路,他几乎没有真正合过眼,也很少进食,只担心再晚一些,就见不到舒窈。他弄丢了她一次,绝不可能弄丢她第二次。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他出奇地相信这些人会经过朔洪镇,于是绕路来到了这里。也确实如他所料,他查到了一队鞑靼商队,找到了舒窈。
“她并不知道,我当时在想萧绥的事,只觉得这场洪灾宛若天罚,这样活着毫无意义,我根本不想活下去。她看着我跳入水中,还以为我是失足落水,毫不迟疑地下水救我……”
他们被水流冲下,李明寂挡在舒窈面前,腰腹被水中岩石划开了一道大口。强撑着一口气把舒窈拽到岸边,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
醒来的时候,伤口被笨拙的手法包扎好,小姑娘盘腿坐在他身侧,皱着眉头啃一小块粗硬的烙饼。说过路的好心人见他们可怜,与他们分食了自己的干粮,还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舒窈拒绝了,她要留在这里等李明寂醒来。
好一段时间,二人相依为命,跟着流民一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有官兵找到他们,要带走舒窈。
“我拒绝了你。然后你把你手腕上的红绳摘了下来,说我凭此信物,可以去皇宫找你,你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
李明寂当然不会找她,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再后来,李明寂去了李府,成为了李明寂。
这条红绳却也被萧绥发现,他当着他的面,投进炭盆焚烧,就像无数次抓着他的手,要他去杀人一样。
舒窈讷讷地看着他。
却听见李明寂问:“皎皎,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舒窈猜到了。
若是梦中都是真的,这些记忆从何而来?是预言吗?……是他们的前世吧。
李明寂他,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的吗?所以他们之间多了那么多阴差阳错,而现实也完全被改变……
视线慢慢地变得模糊,李明寂靠着她,低声道:“我一步错,步步错,这一次,我不想再错下去了……皎皎,对不起。”
眼皮越来越沉,终究控制不住地合了起来。
“李明寂!”
舒窈大惊失色,抱紧李明寂的腰,努力将自己身上的温暖递给他,“李明寂,你醒醒,我不准你闭眼!”
眼泪越来越不受控制:“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抓到那个人,我就把他绑起来好好惩罚他……你还没有被罚,你不准闭眼!”
“窈窈表妹想要罚谁?”
一道熟悉的声音,宛若天籁般传来。舒窈惊喜地抬起头,看见身披银甲的卫慎,他用长枪挑开头顶的冰棱,走进了洞穴。
“啧啧,李明寂还真没说错,这里果然藏了个洞穴,”卫慎招了招手,示意官兵进来,对舒窈挑了挑眉,“窈窈,走了。别哭,我们可没输。”
第198章 夫君
陇右都护府。
北风呼啸,高大的建筑立于冰天雪地之中,红顶碧瓦,斗拱细密,巍峨森严。
苍鹰展开双翼,盘旋升空,复又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廊檐,像是忠诚的守卫者。
舒窈探出脑袋,与鹰琥珀色的眼睛相觑。鹰抖了抖翅膀,仍稳稳地站立着。
这是李明寂养的鹰吗?
听卫慎说,前几日,一只鹰飞往都护府,腿上的信筒里放着一张写给卫慎的信笺。卫慎便是在这只鹰的带领下,找到了李明寂与舒窈跌落的洞穴。
朔洪镇与都护府相距不远,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他们顺利抵达都护府。
李明寂仍然未醒。
每天都会有大夫过来为他看诊,不管换了几个军医,都说李明寂身体无恙,他只是太累了。
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不知道了。
李明寂养病期间,这只鹰就一直守在他房间外。舒窈起初还被它吓了一跳,见它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就随它去了。连着看了几天,还觉得这鹰有点可爱。
其实她是想念家里那只波斯猫了。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京城是否安好?
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雪,舒窈伸了个懒腰,把窗户关好,回到温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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