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些剖心剖肺的话,他早已说过不少,只是她不信罢了。
她瘪了瘪嘴,眼看着眼角那滴泪又要往下滑落,他赶紧抬手轻揩,嘴里揶揄道,“怎么?公主被臣感动得不能自已?”
她是机敏的人,一下子便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开怀,于是恼羞成怒,气得一拳往他胸前抡了过去。
却见他身形猛地一震,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血色更是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翻身而下,背过身去,抬袖捂住了口鼻,闷闷地咳了起来。
看得嘉月一阵心惊肉跳的,又愧又怕,忙跟着爬了起来,一双手举了一半不知往哪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没……咳咳……”
“你上次的旧伤还没好全吗?”她的脸上尽是一片忧色。
他咳了好半响才缓和过来,见她怅然失色的模样,反而笑了出来,不自觉地调侃道, “公主不是把臣当做一条狗?原来你也会为一条狗心痛啊……”
“我……”嘉月正欲反驳,忽地又急得跳脚,“我那是气话!气话能当真吗?”
燕莫止仍是笑,满眼氤氲着暖融融的春色,他那颗总是藏在阴影里的心,终是拨开云雾,而他心头的那轮皎月,也终于露出了她的端倪。
他笑得通身舒畅,笑得止不住又犯了咳嗽,可这一刻,他的身心却是愉悦的,因为他终于确认了她的心……她并非无心无情之人,她也会为他笑,为他流泪。
他的一腔热忱终于得到了回应,幸好,他们都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兜兜转转又再次相逢,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错过彼此。
见他又咳了起来,她忍不住摁住他的双肩将他掰了过来,“春桃说你受了伤,可是真的?快让我瞧瞧……”
话音刚落,便急不可耐地扯下他的衣带,拨开他的衣襟,将他精壮的胸膛袒露了出来。
只见上头层层叠叠的绕着麻布,缝隙里已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她惊呼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已经好多了……”他摁住她的手道,“待会儿让太医换了药便好了……”
嘉月不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究竟是怎么赶回来的,胸口沉沉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燕莫止,以后疼你就直说,我不想做一个惹人厌的人……”
他弯着笑眼眄着她道,“娘子有这等觉悟,为夫很是欣慰,不过……为夫现在有一个请求,你是不是该改口了?连名带姓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家呢……”
嘉月见他笑得没脸没皮,耳根子竟有些灼热了起来,那张脸红扑扑的,像是染了一层胭脂,踌躇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唤道,“夫君?”
他哎了一声,又回了她一句娘子。
刚成婚的夫妻,久别重逢,所有的恨意在此刻烟消云散,眨眼间又变得蜜里调油。
嘉月猛然想起她的梦来,梦里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小名,她睁开眼时,仿佛看到他的嘴皮子也在动,而她的耳边似乎也传来了一句:“阿宁。”
“夫君,你将才换我什么?”
“娘子?”
“不是,我是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不断地唤着我的小名,那人其实是你吧?”她说着眼睛瞟向他,见他眸里闪过一丝心虚,便知道自己猜测没错,于是追问道,“所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名的?”
在她昏迷时,燕莫止的确在他耳边说了不少话,可当面对质起来,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知那些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肉麻情话她究竟听去了多少,他抿紧了唇,拒绝承认。
“你又想瞒我?”她的眉峰竖了起来,那张温和的笑脸,转眼又浮上了阴云。
他心头大骇,急忙点头承认,“很久以前,我曾见过公主一面。”
“那是什么时候?”
他喉头滚了滚,沉吟道,“永德四十二年。”
永德四十二年?她拧紧了眉,仔细回想来半天,却没有任何记忆。
他看出她的疑惑,这才解释道,“那年我十九岁,中了武进士,就在那座箭亭里,皇上要考验新科士子的箭术,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人。”
那年的寿城公主年芳十五,名动京城,而当时的他原本已经夺得了魁首,却在最后一关加试上,输给了比他还小了四岁的寿城公主。
被他这么点拨,嘉月才依稀想起这么一桩事来,忽地那个秋高气爽的比试场面在她脑中浮现了起来,她想了好一会,才诧异道,“你……难道是那个……被本公主的美貌惊得连偏三箭的那个?”
他默了默,才道,“臣只偏了一箭,公主记错了。”
嘉月点了点头,心头却愈发像打翻了蜜罐子一般,甜津津的。
见她没有丝毫怀疑,他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是的,他又骗了她,其实他们最初的相遇是在永德四十一年。
但是这个秘密,他会一直藏在心底,不会让它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辰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已经三年过去。
小公主大名潇仪,她有一个严厉的阿娘,和一个慈爱的阿爹。
阿娘给她请来了一个女官作为老师,她听到阿娘唤她“九娘”。
九娘跟她阿娘一般严厉,她并不喜她,可每次她只要犯了懒,就会被她打掌心。
今日好不容易休了学,她偷跑去扑蝴蝶,那金灿灿的蝶翼扇动着翅膀飞入了顺宁宫里,停在了那株月季上。
她伸手刚碰到了花枝,蝴蝶却飘飘然地飞进了窗里。
正是刚过午寝的时辰,她掂着双脚从窗口望了进去,见阿娘坐在妆奁前,那一方圆圆的铜镜映出了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而她的身后却是坐着她的阿爹,阿爹正拿着一把玉梳,轻轻地替阿娘梳顺了头发,而后,熟练地将她的乌发绾成一个螺髻,再往她鬓边插上一支山茶花。
梳妆完毕的阿娘转过身来,仰起头便在阿爹的唇上亲了下,阿爹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的脸上竟露出了羞赧之色。
她从未在阿娘的脸上见过这样的一副表情。
她又继续看着他们耳鬓厮磨,阿爹仿佛不知餍足似的,忽地将阿娘摁在了妆奁上,倾身下来就吻住了她红馥馥的唇。
她莫名看得口干舌燥,可妆奁太矮了,后面她看不到了,只得寻了块砖头过来垫在脚下,继续勾着头往里瞧着。
谁知还没站稳,便听春桃的声音响了起来,“唉哟,我的活祖宗,您怎么在这呢,站这么高,摔了可如何是好!”
她转头看了春桃一眼,一个没留神便摔了下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潇仪!”门帘一动,阿爹像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她身边,将她一把抱起问,“怎么了,痛不痛?”
她的阿娘也跟着走了出来,翻开她的衣物看了一眼,便道,“连个伤口都没见着,哪有这般娇气!”
她只好撇了撇嘴道:“阿爹,我没事,不痛的……”
阿爹松了口气,这才把她放了下来。
三人便手牵着手回到了屋里,她小声对阿爹说要找蝴蝶。
可蝴蝶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阿爹怕她不开心,便走到了书桌前,给她折了一只蝴蝶。
阿娘托着下巴看着阿爹,忽地开口道,“原来你还会折蝴蝶?”
“这有何难?”
“那我也想要一只。”
“好好好……”阿爹回答得颇为无奈。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何阿爹身为一国之君,可对阿娘却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呢?
直到这时,她才似懂非懂,大概……这便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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