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乐真的欲哭无泪。往常喂七姐儿的活是阿娘和阿兄在做的,如今阿兄尚忙得无暇顾及午膳,阿娘也还在灶中忙活。
长姐偶尔也会帮忙喂养,今次却是不能指望她。她同母亲一样,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
“七姐儿乖,来,啊一口。”
好不容容易逮到小妹,俞乐赶紧趁机喂一口。
俞苗也乖,啊的张大嘴,现出满口未咽下去的面条,她眨巴眨巴眼睛,好无辜的看着二姐姐:“可是我还没有咽下去呢。”
“你嘴巴要动一动啊,快点嚼一嚼咽下去。”
俞乐自己还是孩子,哪儿有什么经验。见俞苗半天不肯咽下去,干脆伸手捏捏俞苗奶嘟嘟的小脸,巴不得手动替她咀嚼。
俞苗甩一甩小脑袋,顺势将二姐姐的手甩掉,继续制造难题:“我要找阿兄,我要给阿兄喂!”
铁了心似的,俞苗开始找阿兄。她站在原地边快速东张西望边说着:“阿兄呢?阿兄呢?阿兄在哪里?”
四周见不着阿兄人影,便开始迈起小短腿四处寻找。小脑袋瓜不知在想什么,偏爱往缝隙里头找,哪处偏僻她就往哪处钻。她甚至捧起一个茶壶,打开壶盖,往茶壶里头喊阿兄,偶然见着哪儿铺着席子也要掀开看看,明知不在也要喊一喊阿兄。
“阿兄在忙,七姐儿先吃饱饱才有力气找阿兄呀。”
正是此时,俞苗的大姐姐俞竺来了。她声音柔美悦耳,笑得一脸温和,俞苗忍不住对她嘻嘻笑,好开心的扑进长姐怀里。
几个姐妹中,长姐无论外貌还是性子,皆像极了母亲。母亲忙碌时,是她带着俞苗的,俞苗自然喜欢粘她。相较其他人,俞竺的法子也多一些。
今次母亲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今早听闻阿奶闹事,母亲特意过来看一眼,待安抚完村妇,便急着回灶房,故而七姐儿被欺负一事,母亲并不知晓。
母亲心系七姐儿,生怕她离了母亲和阿兄便不肯乖乖吃饭,这才喊她过来看看。
结果当真如母亲所料。
如今时期,寻常时候并没有零嘴和糕点,也开不得小灶,若不多吃一些,定然要饿肚子。
“来,吃一口让阿姐看看,咱们七姐儿有没有变成大力王。”
俞竺蹲下身,伸手接过二妹手上的碗筷,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到俞苗嘴边,耐着性子哄她。
俞苗快速咀嚼几下便将原本在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又张开嘴巴一口将木筷上的面条吸溜进嘴里。面条尾巴余留的汤汁溅得脸蛋和下巴到处是,有的甚至滴落到她漂亮的粉白色衣裳上,奶嘟嘟的小脸立刻鼓起两个小包。
俞苗将小脑袋向前努努,示意阿姐帮她擦拭。俞竺哪里不懂她,早已将巾帕准备好。
俞苗好乖的吃下一口后,迫不及待开口问:“阿姐,我厉害吗?”
“我很厉害吗?”
“我是大力王吗?”
一问三连。
“厉害呀!七姐儿最棒!”
说着话的同时,一筷子面条又到了俞苗嘴边,俞苗下意识张口吸溜进嘴里。
然而这口并不那么好骗,俞苗马上现回原形,开始东拉西扯,讲一堆不知所云的话。
俞竺耐心听着,同时不忘催她:“七姐儿再吃一口会更棒。”
“可是我还没有让竹蜻蜓飞地很高很高。”
很好,又让她想起一个厉害的借口。可是她的竹蜻蜓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小手掌,俞苗开始寻物,还很是贴心的安抚:“我的竹蜻蜓不见了,我去找它好吗?等我找到竹蜻蜓,让它飞地很高很高后就过来吃好吗?”
说罢,人也扭头走了。
俞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实在有些无奈。再如何善解人意和体贴入微,终究也有她不擅长的事啊……
*
晚间,耳边是浅浅的海浪声,一浪一浪,规律悦耳。空寂的沙滩在柔和月光下,像穿了一件纱衣,渔村的苍茫被月色掩盖,一切宁静祥和,岁月静好。
俞进士家却不然,廊檐下许多妇女和孩子相互依偎取暖,偶尔也会传出几道哈气声。
海边的夜晚一向风大,尤其在这个倒春寒的时节,夜间寒气更重。
因着海啸前的准备略显仓促,除俞进士家,基本没什么人家准备御寒物什,故而此时仅能窝在一处瑟瑟发抖。他们只觉白日虽忙碌得疲惫不堪,却也不像此时这般让人煎熬。
尤其俞花和庄氏。
二人怎么也没想到来关丘渔村要吃这些苦头,仅劳作半日她们便跟丢了魂儿似的。
庄氏后悔了。
他们河阳渔村不像关丘渔村这般统一分工劳作,一般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且他们建的是木头房,哪像这边,非得建石头房,还各种讲究,把她累得胃口也没了。
都是俞花那娘们害的!
这种日子她是过不下去了,明日她就回河阳村!
可是一想到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她就打退堂鼓。他们要是回去了,粮食怕是撑不了两日。这边哪怕粮食所剩不多,但这里有一个黎娘子啊!
她有钱!
而且,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决计不能回去。
另一边,俞花和自家几个孩子宿在俞麻房中,免不了要话话家常。
今日她糟了不少罪,自然要说道说道。自打进到屋里,她便将今日磋磨她们的人骂了不下十次,待到心中舒坦方才停歇。
别人说完了,可不就该说说久不见的母家人?
“娘,我看那野丫头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瞅见没有,屁大的孩子就跟狐狸精似的,把长兄他们哄得团团转,如今竟亲疏不分!”
想起自己两个孩子受罚就来气,全赖那个捡回来的小杂种!
她何德何能?
“可不!”
终于有人同自己一个鼻孔出气,且又说到她心坎上,俞麻激动得猛的将手上的茶杯甩桌上,巴掌在桌上连续拍了好几下。
‘啪啪啪’的声音在夜间格外刺耳,尤其她还拔高音调,像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真是狐狸精,造的什么虐把她捡回来!”
“沐哥儿年岁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他相户人家?我看长兄那边也没个动静,难不成真要等那小狐狸精大了嫁给沐哥儿?娘,这事你得管管!再不然咱们老俞家就要落入那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手中!”
俞花眉头紧蹙,一副操碎心的模样。俞麻听罢,不屑地‘呸’了一声,吼道:“她想得美!”口中尚余些许茶水,大嗓门一出,带出不少唾沫星子。
俞花接口:“这事可得抓紧!沐哥儿本事大,出去谁不夸几嘴?大了要有大成就的!长兄已经受长嫂拖累,咱们沐哥儿可不能再被小狐狸精耽误咯!”
“那不能!”
说起沐哥儿,俞麻便将头昂得高高的。就目前来看,沐哥儿的本事已然超越他父亲,别提多长脸!
村里头是有不少人家上门来提过,不过她都看不上。就凭他们也想进老俞家的门?
她现在眼睛就盯在镇上的大户人家。镇上最大的富户便是长媳娘家,黎府。偏偏长媳不长眼,把心偏在小杂种身上,完全不为沐哥儿着想。
逞儿也是,好好的进士不去拼前程,非得窝在镇上私塾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夫子。让他在镇上好好为沐哥儿挑个媳妇,他愣是不为所动。凭他的进士身份,加上沐哥儿外祖家的财势,何愁相不到一个好身世的姑娘?
这事还得她亲自操办才行!
俞麻信誓旦旦道:“回头我亲自到镇上找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就不信找不见一个满意的!”
横竖不能便宜那个小杂种!
俞花听罢目光闪烁,干笑两声。
事实上她今次回来是有任务的。婆母要她在阿娘耳边吹吹风,盼能把长房的丫头嫁进来。但以她对阿娘的了解,阿娘能看上才怪!
今后她仍需仰仗娘家,怎可能上赶着做讨嫌的事?自然是不会开这个口,得想个法子让婆母死了这条心才行!还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边母女俩各怀心思,长房那边却一片和谐温馨。
俞苗刚听了阿娘的哄劝乖乖躺下,可乖巧不过一刻钟她便翻个身向阿娘靠过去,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大眼睛,奶糯糯的说:“阿娘,我想贴贴。”
午后俞苗睡过一觉,这会儿哪里睡得着,她并不知阿娘已经劳累一整日,这会儿只想和阿娘腻歪。
一日下来,黎皖姝只觉周身疲乏。耳边乍一听小丫头甜甜的软糯声音,心忽然像被什么填满了。睁开眼睛,小丫头的脑袋已经近在眼前。她笑嘻嘻的凑过来,一只手环上她的脖子,软乎乎的小脸蛋随之贴上她的,蹭蹭脸蛋,发出一声满足的拖着长音的‘唔’。
再抬头,俞苗一脸餍足。她半趴在阿娘身上,一双小手捧着阿娘的脸,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阿娘,你要嗯呐我吗?”
‘嗯呐’便是亲的意思,俞苗自创的。
黎皖姝的心早在俞苗的小脸贴上自己的脸时,便软成一滩水。当女娃儿讨亲亲时,便二话不说在小丫头脸上亲了一大口,嘴里发出拖着长音的嗯~呐!引出俞苗一串咯咯咯的笑声,让人听了格外满足,一天的疲惫消失无踪。
黎皖姝心下别提多满足。她翻个身往睡在她另一边的三女儿脸上也亲了一大口,让得六岁大的俞香害羞的拉高被子蒙住脸,只余下一双大眼睛又高兴又害羞的乱转。
“阿姐,我可以嗯呐你吗?”
俞苗则转向另一边的长姐,说罢,小脸已经凑过去,粉嫩嫩的小唇儿轻轻贴上阿姐的脸颊,嘴里发出糯糯的‘嗯呐’。
偷香成功,俞苗直起身子坐着,好开心呀!
“我也要!”
说话的是二姐姐俞乐,她睡在最边上,见势迅速爬起来,挨个儿亲过去。
屋子里全是女娃儿们开心的笑声,这个瞬间让黎皖姝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阿娘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这么忙呢?”
俞乐闷闷的问出声。她已经八岁,多少晓些事,知道村子遭了难,大家的房子没了。可是她很不喜欢家里每天这么多人,更不喜欢阿娘每天这么忙碌。
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呢?
黎皖姝暗叹一声,开口却是安抚的话语:“快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要想将村子建成,少说还待两月。可黎皖姝最操心的却是粮食问题,如今余下的粮食至多只能再撑三日。
是时候筹钱买粮食了。
俞花想的不错,今晨黎皖姝的一番话确实是以退为进。
纵然她身上尚有些余钱,可她育有三子四女,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怎么可能去当那个冤大头?
第6章 雪中送炭
黎皖姝自知她没有外人眼里的贤良淑德,只是惯于看形式做事罢了,她太清楚该如何做才能对自己更有利。
好比对待婆母,她确实顺从。可她的顺从仅因不忍让夫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她的夫君是个讲理的,他会觉得她委屈,会站出来替她叫屈。
在婆母面前,夫君的一句话顶过自己百来句。既然沉默能避免许多口角,她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倒是有一点大家均被蒙在鼓里。
她的娘家是镇上首富不假,身为首富家的女儿,嫁妆钱自然不止一千两。
出嫁前母亲便再三叮嘱过,成亲时仅需取出一千两做门面即可。一千两于寻常人家而言,已是不敢妄想的天数。
事实上她还有九千两陪嫁,另有四间铺子和一座庄子。四间铺子盈利不错,故而她现在手上的余钱可不止万两。
当然,此事仅夫君及沐哥儿知晓。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否则以婆母的性子,不挖光她的陪嫁才怪!
她明日便让村长知晓粮食已见底,总得有个牵头人才行。她余钱虽多,也没理由养着村人不是?海啸前,村人算得安居乐业,虽谈不上富裕,但多少也有点盈余。
她的钱财可是要留给这群孩子们的!
做好打算,黎皖姝整个人便轻松自在许多。
翌日清晨,黎皖姝故意待村长前来用膳时,吩咐俞沐去镇上买粮食。
“沐哥儿,咱们粮食已经所剩无几,过会儿你便到镇上去租几辆牛车,多买些粮食回来。咱们人口多,做的又是力气活,可不能短了大家的吃食。”
柔柔浅音说着善解人意的话,听在耳中分外受用。村长一听便立刻看过来,多有不解:“粮食要用完了?”
咋这么快?他估量过,怎么也得撑个十来日才是!
村长这便去到存放粮食的杂间,一看,粮食果真所剩无多,只好叹息着摇头,再次回到院中。
“沐哥儿,你迟些出发,待我筹够银钱再去不迟。”
村长平日需顾虑之事不少,这会儿虽心有疑虑,却不会去深入思考,他只想着如何收银钱才显公平。思前想后,终于做下决定:“黎娘子,这事没理由叫你破费。也不知粮食起价没有,这样吧,为公平起见,按人口缴粮银,成人各一百文,十岁以下孩童各五十文。”
村长倒不怕别的,若有人实在交不起,他垫一垫也不是不行。怕就怕有钱也买不着粮食啊!若然如此,当如何是好?
罢了,先把钱凑齐了再说。
他不知道的是,镇上两家最大的粮食铺子皆是黎皖姝的。自打沐哥儿五岁那年开始做预知梦后,她便将名下的其中两间铺子改做粮食生意。海啸前刚囤了许多粮食,足以应对此次灾难。
她不会赚国难财就地起价,也不会突发善心广赠粮食。不过倒是可以以己之力严控粮价,绝了其他粮商就地起价的可能。
这些村长自然不会知晓,正是忧心忡忡时,抬眼便见麻婆子坐于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攸关钱财之事,麻婆子从无半点自觉。
思及此,村长不由皱眉,故意当着俞麻的面说道:“麻婆子,你即是俞进士家的当家主母,过会儿你便将银钱交与我,我这边还需入账。你家如今成人一十七人,孩童一十六人,合计二两五钱,可记得交过来。”
俞麻像听着什么荒谬之言,瞬间瞪大眼,不可思议的指向自己:“我……”
只是刚开头便又立刻闭上嘴。
是啊,她是当家主母,若她现在将此事推给长媳,岂不是在告知所有人,俞进士家是她黎皖姝在当家做主?
那不行!
阿花也真是,自家过来便好,把婆母和侄辈一并带来,害得她平白多花那许多银钱!
想想真是肉疼!
“晓得了,晓得了。”
俞麻没好气的摆摆手,二两五钱就二两五钱,总不能因着这个事儿落逞儿的面子。俞麻再向长媳看去,见她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就来气。
要真那么乖顺,这时候怎么不站出来表孝心?
啧!
都是做给他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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