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他们从家里斗到山上、从小斗到大。最终,无为道人凭借师兄的身份和层出不穷的报复稳压师弟一头,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到了现在,松雪道人已经基本上唯师兄是从,但每次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和想到前途渺茫的未来,一股子邪火就压不住,一定要怼师兄一波才爽。
不管怎么说,这对互相揭伤疤的师兄弟总算消停下来、好好地赶路了。
快回到长青观的时候,松雪道人憋了一路的话终于憋不住了,冷战才一个时辰都不到,他就忍不住要说话,要不怎么说,两人之间的争斗,他总是输呢?输得可真不冤枉。
“我说,师兄,你真的打算要放过监院吗?”
“唉,师父教导我们说做人嘛,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么点小事,能报什么仇?师弟,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哦----师兄说得好有道理,但是具体怎么做呢?”松雪道人不耻下问。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师弟,这段时间,你别出去瞎逛了,给我盯紧监院,除非他真是克己奉公、高风亮节、淡泊名利的高人,不然迟早能抓到他的把柄。”
“嘿嘿,等到抓到他的把柄之后,不死也要他脱一层皮。”松雪道人兴奋地补充道。
唉,别看这对师兄弟一副仙风道骨的人模狗样,实则一肚子坏水、节操全无、憋着就要使坏。
尤其是这个松雪道人,不管怎么修行,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纨绔之风就是修不走,一逮到机会就要冒头。
就在师兄弟谋划如何应对监院的同时,监院也召集了自己的亲信马仔兼狗头军师---陆都讲,商量如何收拾善后。
“陆都讲,你看这事怎么处理的好?”
“今天这个事情简单,咱们就坚持说是小镜子拿错了表文,就算他们不相信,咱们坚决不认,他们也无可奈何。”
“不错,坚决不认,如果他们非要追究,咱们就稍微惩戒一下小镜子,总之把表面功夫做好,如何?”监院灵机一动。
“监院高见。”
“嗯,就这么办,先把这个事情应付过去再说下一步。”
“监院的意思是?”
“问题的关键是后面怎么办?这两个道人一直留在咱们长青观的话,如何是好?”这才是监院最关心的问题。
“那么监院希望做到什么程度呢?”
“总之,我不想再看见他们。”
“那就得从长计议。首先,他们毕竟是三清山来的,咱们面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住,不能让别人挑咱们的刺。”
“是这个理,然后呢?”
“我有一计,不过还得好好斟酌一下。”
“快说。”
“咱们道观后面是陶道媪的地盘,她收了不少女弟子在观中修行,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做点文章呢?”
“陶道媪是永乐宫来的,一向和咱们不相干,而且她的女弟子大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子,招惹她们的话,恐怕不妥。”
“监院多虑了,咱们不是说真的要闹出什么乱子?而是假借她们名头对付那对师兄弟,如此-----如此-------,然后咱们现场就抓住他们撵出去。这事完了,那陶道媪兴许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样好吗?一定要闹这么大吗?”监院十分犹豫,也万分纠结,内心两个小人打得火热:
邪恶小人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干就完了。
良心未泯小人说,不行不行,太不讲武德了,万一出乱子的话就一锅熟啦。
两小人斗来斗去,终究是邪恶小人略胜一筹。
“既然如此,等那两人回来,你先观察看看,如果时机成熟的话,就稍微试探一下,不过,你可千万给我盯紧了,绝对不能闹出什么丑闻。”
“监院你就放心吧,我会盯紧的。”陆都讲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此商量妥当,监院就放心去筹备黄箓斋了。
所谓的黄箓斋,即是:拯救幽灵,迁拔飞爽,开度长夜,升济穷泉,固其大旨也;然祛灾致福,谢罪希恩,人天普修,家国兼利,功无不被矣。①
翻译成人话的意思就是:小年夜当天,在长青观举办为期三天的法会道场,启建都坛、黄坛、祈福坛、吉祥坛、斗坛、度人坛、救苦坛等七座醮坛,由十多位经师和高功法师依科宣教,旨在无量度人、祈福迎祥、祝国裕民、合求国泰民安。
小年夜当天,整个城南县的道众信徒都会集中长青观参加盛会,因此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监院以为把事情都交付给陆都讲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
下山道人、陶道媪、监院三方日后争斗的祸根就此埋下。
①出自《太上黄箓斋仪卷》
第60章 母女斗争
张同知夫人对长青观三方势力即将PK大战的局势一无所知,她欣喜于终于拿到了靖国公夫人的引荐信,此刻正在长青观静苑等着陶道媪的接见。
到底是靖国公夫人的信鉴有效,陶道媪再次接见了同知夫人。
放下信件,陶道媪正色道:“张夫人,其实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了,今年的授课已经趋近尾声,现在送令媛来的话,她会跟不上课程的,倒不如开春过后再来,从零开始会比较好。”
“陶道长说得在理,只是因为家中突发变故,小女实在不适合再待在家中,因此才迫切想来观中修行,还请陶道长行个方便。”
“如果张夫人坚持的话,令媛可以先到观中适应一段时间,明年开春后再开始修行和学习,如何?”
“行,没问题,一切听陶道长安排。”
“我话说在前头,咱们长青观修行的束脩费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张周氏压根不缺钱,信誓旦旦地回答。
“多谢张夫人对老身的信任,这位是负责女弟子修行的静主,那么就由她和夫人详解令媛入观一切事宜,老身先行告退。”
“多谢陶道长,道长慢走。”张周氏连忙起身行礼。
顺利拿到了长青观的入门券,张周氏心满意足离开长青观,现在她只想快点和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不知道,对于张婉儿小姐来说,这个到底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
刚回到城南县县衙,张周氏立刻向众人宣布“婉儿小姐即将入观修行”这个重磅信息。
乍闻噩耗,简直是晴天霹雳,张婉儿傻眼了。
“娘,你不爱女儿啦?!怎么能把女儿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不干!”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地方?道观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还不是关在一处地方,什么都不能干?”
“能做的事情多了,不仅可以修道明心,还能学习列传经史、琴棋书画,妇德礼仪、庶务管理等等,你不会闲的。”
一听说还要学习那么多枯燥乏味的东西,张婉儿更是哇哇大叫:“不去、不去!”
“那可由不得你!”
见硬的不行,张婉儿又改作可怜兮兮状,泪眼汪汪地哀求:“娘、娘,女儿不愿意离开母亲,只想日日服侍在母亲身边,您就别赶女儿走嘛。”
“你这个丫头,不过是暂时寄宿一年半载的,你瞎折腾个啥!”
“就算是一年半载,道观那么冷清、无聊,女儿真的待不下去。”
“不去?难道你愿意嫁给你大伯娘那个外甥?”
“什么?!”
“大房一直撺掇着你祖母,要把你许配给她外甥呢?”
“不行!她休想,我不干,我坚决不干!”张婉儿气得什么礼仪都不顾了,双手猛拍桌子、一顿大吼。
“你那个大伯娘的外甥此刻就在家中,正等着你回去呢。”
听到母亲幸灾乐祸的话语,张婉儿不禁愁眉苦脸:“母亲!难道你想把女儿嫁给那个二流子?”
“这就是娘非要你进道观修行的原因啊!”张周氏语重心长地回答:“你是愿意回家和二流子打交道?还是愿意去道观修行一年半载?你祖母有多偏心大房,你是知道的,娘可未必拦得住她们。”
“那爹的意思呢?”
“你爹的意思也是去道观修行!”
“难道爹也没法子?”
“你爹可是大孝子,你还指望什么呢?”张周氏冷笑道。
张婉儿沉默了片刻,突然跪下严正道:“娘,我可以去道观修行,不过我有一要求,还请爹娘答应。
“你说。”
“爹娘要给女儿说人家的话,这个人选必须要经过我同意才行。”
“笑话!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你还想自己做主?”
“女儿只是希望能在父母之命中选择一位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婉儿,听娘的话,别相信什么情情爱爱,也不要想着什么皮相风流,人品才是关键,门当户对才能永结秦晋之好。”
“不喜欢、没感情怎么会有秦晋之好!”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
“那要是相看两相厌、琴瑟不调、镜破钗分呢?女儿这辈子岂不是毁了!”
“婉儿!婚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它首先是两个家族的联姻,然后才是两个人的结合。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两夫妻为什么会相看两相厌?你想过吗?”张周氏厉声斥责。
张婉儿沉默不语。
张周氏叹了口气又道:“娘知道,你的性格大大略略,但你不是无知的丫头!你很清楚:一个称职的大妇应该学会如何侍奉公婆、服侍夫君和操持庶务。”
“在家有父母庇佑,你可以恣意胡闹,但是出嫁后只能依靠夫君,你得学会规矩。所谓‘夫者扶也、妻者齐也’,夫妇琴瑟共鸣自然家和万事兴,也才能经得住人生惊涛骇浪的侵袭。”
“婉儿,你要做的是:学会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大妇,而不是由着性子玩什么‘相看两相厌’!”
听了母亲毫不留情又疾言厉色的斥责,婉儿心中一沉:她自小在官宦之家长大,眼里看的、耳朵听的,都是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确实,她很清楚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必定如母亲一般,成为一个世家大妇。
但是,金丝雀关在鸟笼里还要挣扎几下呢,何况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不斗争一下吗?!
好歹虚长十四年了,其实,婉儿亦深谙与父母斗争的秘诀。
半晌,她才黯然神伤道:“母亲说的道理,女儿何尝不懂。婉儿自小看着父亲与母亲琴瑟和鸣、郎朗如月、情义交缠、鹣鲽情深,我不过是奢望能像母亲一样能得到一份良缘罢了。”
想想,她又可怜兮兮道:“娘,女儿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希望爹娘能给婉儿多一些选择,倘若,能在爹娘的人选中,选择和自己性情相投的,岂不是更好。”
“你啊,不撞南山不回头!”张周氏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才气平心和道:“娘虽然不能给你承诺什么,不过爹娘会尽量给你选择一位性情人物,这下你放心了吧。”
“那么,娘,请您在下定之前,一定先和女儿说说这个性情人物,行吗?”张婉儿立刻打蛇随棍上,提出自己的底线要求。
“你要求还挺多的,你娘我当初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定下你爹。”
“拜托嘛,娘----娘-----”张婉儿拽着母亲的衣袖不停撒娇。
“罢了,你起来吧。”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娇容,张周氏不知不觉就让步了。
“谢谢娘。”婉儿顿时破涕为笑。
第61章 顾氏心思
张周氏与婉儿的这场争论,从明面上看,张周氏赢了:说服了婉儿乖乖地去长青观修行,达到避开大房、继续掌控婉儿婚姻大事的目的,但又做出一定的让步,同意给予女儿一定的自主权。
从暗地来说,张婉儿也没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无法掌控婚姻大事的,现在至少达到了她的底线要求,获得了一定的选择权。
因此,对张周氏和张婉儿来说,去长青观修行其实是一步双赢的妙棋,双方皆达到一定的目的,真正的输家是张家大房。
张婉儿虽然性格粗糙,但可不是傻白甜。
初闻噩耗的时候,她情不自禁、歇斯底里,但是当她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意识到事不可为的时候便坦然接受,并借着这次由头为自己争取到了少量话语权。
总而言之,她不亏,该着急的是别人。
事实上,现在还真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难耐。
这话说的正是顾知县的夫人,此刻她正在房里坐立难安,甚至想要趴在窗棂上仔细听听:同知夫人那边到底在闹什么呢?
作为一名合格的大妇,收集各种流言八卦、小道消息是本能,要不是顾忌身份,她真想亲自出去打听、打听,而不是在房中枯坐,等待下人打探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派去伺候同知夫人的大丫头小红回来,得知张婉儿即将去道观修行的消息,顾朱氏讶异不已,这个消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官家贵人们爱好修行,她是知道的,但是送女儿去修行,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夸张?现在不正是给女儿找好婆家的时候吗?修什么行啊?奇了怪了。
“小红,你还听到了什么?”
“只知道这个,一开始婉儿小姐激烈反对,后来她们就进了内屋,好像在争论什么,我听不清楚。”
“再后来呢?”
“后来婉儿小姐就没什么反应了,现在她们正在收拾东西呢。”
顾朱氏的心就像被猫儿挠了一样心痒难耐,到底是怎么回事?像婉儿这么活泼好动的小女孩,怎么会愿意去道观清修呢?
“对了,她们打算去哪里修行?”顾朱氏又问。
“听说是长青观。”
“长青观?咱们城南县的长青观?”
“是的,今天张夫人就去了长青观,回来就说要送婉儿小姐去修行的事。”
原来如此,我说呢,她们怎么一直待在城南县不走,原来是为了去长青观修行啊!想到这里,顾朱氏如何坐得住,匆匆忙忙赶去前院找自家老爷。
“老爷、老爷,你知道吗?张夫人要送她女儿去长青观修行呢。”
“有这事?好端端的,怎么要送去修行?”
“哎呀,她们哪里是去修行,她们是去找陶道媪了。”
“陶道媪?找她干吗?”
“我的天啊!”顾朱氏对自家男人绝望了,只得直言:“陶道媪在长青观有一个修行讲堂,专门招收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张婉儿准是去跟她修行和学习了。”
“那又如何?”
不得不说,顾邑令对于信息的敏感性,以及政治上的敏锐性实在是太落后,还不如顾周氏一个妇人,怪不得一直是个七品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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