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还是说出那天晚上穆清朝的话。
马氏连连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楚楚……”
“不是吗?”
钟楚楚看着她:“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我前脚刚进冷宫,你们后脚便将钟莹莹送进宫?”
马氏听到这话,猛然抬头看向钟楚楚。
原来她都知道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在冷宫里发了疯似的骂吧?
马氏忽然意识到,她的楚楚,并非是想拉全家人下水,是真的被伤透了心,然而这个真相,却更叫她难以接受。
她宁可她是因为自私。
可偏偏却见钟楚楚往后退了两步,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她:“娘,你知道当日我明明在禁足,却要偷偷从玉霞宫出来吗?”
“是因为我知道那日宫宴,你和爹都会来,我想我若是能在远处偷偷瞧你们一眼也好啊,我想你们了啊……”
眼泪从钟楚楚的眼底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若非想念他们,她何至于偷跑出来遇见孟修礼,又何至于出现后面的事?
可是她得到的是什么呢?
是她的爹娘要亲手杀死她。
马氏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又如何好受,如同上千把刀子割在身上,一刀一刀凌迟着。
她泪如泉涌。
“楚楚,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啊……”
“那就不要杀了我啊……”
钟楚楚看着马氏,“噗通”一声跪下,她双手抱着马氏的膝盖:“娘,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马氏垂下眼,这一刻,她差点儿就要软下心来。
可是耳边响起的却是钟鸣那句话:“景文和楚楚,你选哪一个?”
最终,她只能道:“楚楚,你别怨娘,娘没办法,娘真的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你想一想办法啊,求一求爹啊,爹不是当朝首辅吗?不是一人之下吗?他怎么会没有办法?”
马氏无法回答钟楚楚的话。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她一定会心软的。
她道:“楚楚,时候不早了,娘该走了。”
“不!”
钟楚楚一听到马氏要走,马上慌了起来,她知道,娘这般一走,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死死抱住马氏的腿:“娘,你别走,你别走……”
“楚楚,你别这样,娘真的该走了。“
马氏一狠心,用力将抱着自己的钟楚楚往后一推。
钟楚楚在冷宫里关了一个月了,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早就掏空了,这么一推,整个人往后重重倒去。
马氏趁着这个机会脱出了身,疾步往冷宫外跑去。
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自己的女儿坐在破屋中,一双眼睛皆是失意和绝望。
“你……好生保重……”
说完,她捂着脸,转身就朝着外头跑了出去。
“娘!”
身后,钟楚楚的声音撕心裂肺。
“马素琴,马素琴……你不是人,你连亲生女儿都要残害……”
“我恨你,我恨你们……”
“我就算是死了,化成恶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娘啊……”
…………
马氏心如刀绞,却是狠了一颗心肠没有回头,捂着脸,一路小跑就出了宫门。
几日后,钟鸣进了宫,拿了一个荷包给替钟楚楚送饭的小太监。
“劳烦公公下手的时候快一些,让我女儿……少受些苦楚。”
钟鸣到底是男子,做事果断些,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只是那离开的背影瞧着多少有些萧条。
至此以后,那位也曾风光无限的玉妃娘娘就这般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了。
第42章 玉妃死了
春雨菲菲。
钟楚楚死的那日,穆清朝撑一把油纸伞站在了北苑外头。
瞧着里头庭院深深,一眼望不到底,方才那个小太监送饭进去的时候,分明在盘子底下藏了一根白绫。
史书上,玉妃娘娘也是被一根白绫赐死的。
大约,是既定的命数吧。
穆清朝忽然想起,钟楚楚刚刚进宫时,坐在轿撵上趾高气扬的模样,是那样的鲜活而骄傲。
她一向是高傲的,钟家的嫡长女,钟夫人眼珠子似的疼爱,周围不乏世家公子的追捧。
她和娘亲头一次进钟家的时候,钟楚楚高昂着头颅看她:“你爹就是穆长亭?三品御史,也算不得什么多大的官儿嘛。
如今人也没了,就更不中用了。”
“你以后就跟着我,帮我拿拿东西,跑跑腿儿做个使唤丫鬟,我若是高兴了,也能照应着你点。”
…………
从前多么不可一世的姑娘啊,现在落得在这么一个地方,潦草结局。
穆清朝心有唏嘘,却并不同情。
马氏亲手送自己女儿去死的确痛苦,可当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亲手断送了家人性命?
她当时的痛苦不会比马氏少一分。
钟楚楚好歹还有钟家这个靠山,她当日若是心软,只怕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不是她死就是我活。
穆清朝可没有大度到牺牲自己,成全敌人。
“太后,雨下大了,咱们该回去了。”
穆清朝在冷宫外站了一会儿,听春芽在耳边小声道。
穆清朝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走吧”便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庭院内,钟楚楚被太监从后面勒住了脖子,一双眼睛死死睁着,两只手在半空中无望挣扎。
片刻,她终于力竭,手一松,便躺在了那荒草之上,偏偏压垮了几朵春日刚生的芍药。
绵绵的雨水冲洗着她有些半旧的衣裳。
穆清朝由春芽搀着一道回宫,好巧不巧,便瞧见御花园蹲着一个小丫鬟。
那丫鬟对着一簇山茶花,不停得抹着眼泪,忽而听到头顶上穆清朝的声音。
“你是哪个宫的?”
小丫鬟一怔,一抬头便看见了穆清朝,吓得不住,转身就朝着穆清朝跪了下去:“奴婢该死,没瞧见太后娘娘,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哀家问你,哪个宫的?”
小丫鬟以为穆清朝是要问罪,吓得不行,但也只能抖着声音回了一声:“奴……奴婢,思……思翠宫的。”
思翠宫啊,思翠宫一共住了两位主子,一个惠妃,一个便是钟美人,也不知道,这丫头的主子是谁。
穆清朝随口笑了一声道:“这好端端的花儿开得这般艳,无端浇了你的泪水,也该忧愁下去了。”
丫鬟听这话,又伤心又难过,只道:“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太后娘娘可真是好雅兴啊,下着雨还有心情出来散步。”
穆清朝回头,却见款款而来的,不是钟莹莹又是谁?
钟莹莹穿了一身月华苏绣云锦裙,她不似她姐姐那般,爱穿华丽衣裳,她穿素色,加上身段儿纤细,更衬得羸弱不堪,倒有一段儿风雅之气。
她的身后,有丫鬟捧了一个篓子,里头装了满满一娄残花。
想来,她是惜春雨打残红,于心不忍,于是都叫丫鬟收起来罢。
她素来有这样的毛病,譬如,廊前的燕子飞走了,她要哭一场,秋日的树叶落了,也要哭一场。
想来是日子过得太好,实在没什么忧愁的,只能伤点春、悲点秋。
恰恰那些王孙公子们最爱的便是这一套,说她心思细腻,说她才情无限。
曾有世家公子为了讨好她,给她捡了秋日里继月山上落下的第一朵海棠花呢。
你说可笑不可笑?
此刻穆清朝看着钟莹莹一步步走在自己面前,昂了昂头颅:“钟美人,你进宫的时候没有嬷嬷来教你规矩?”
这话的意思是,钟莹莹见了她应该下跪行礼。
钟莹莹的脸色变了变。
她自然是不想跪的,那日穆清朝回钟家,作威作福让全家人蒙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正在迟疑之间,她听到穆清朝笑道:“钟美人刚刚进宫,大概没有听说过玉妃当日的事情吧?
外头皆说,玉妃跋扈,钟家的二小姐性情温顺、聪慧灵敏,样样皆在玉妃之上。
可是哀家今日瞧着,也不过如此嘛。
也是一样的……蠢钝不堪。”
穆清朝说这个话,是在用钟楚楚当日之事威胁钟莹莹。
宫里人多耳杂,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太后掌掴玉妃教她规矩的事情,前朝都传开了。
虽然不少人诟病穆清朝仗势欺人,但是到底,是钟楚楚吃了亏。
钟楚楚当日身处妃位,在穆清朝这里依旧讨不了好,更遑论钟莹莹现在只是一个区区的美人了。
钟莹莹不像是她姐姐那么冲动易怒,纵然心中如何不甘,也低下头道了一声:“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穆清朝笑:“如此,才算乖嘛。”
一句话,像是训狗儿一般,更让钟楚楚觉得耻辱。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到穆清朝了,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
“太后娘娘看起来是风光得意得很啊。
不过一时的风光算得上什么?你真就觉得我会做一辈子的美人,在你跟前做小伏低?
人还是得长远着看,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钟莹莹的话穆清朝听得明白,意思是她有钟家这个背景,自是不会久久居于人下。
她有野心,有手段,得宠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待她有了皇子,自能稳稳将穆清朝踩在脚下。
偏偏穆清朝不懂装懂,微微往后退了两步,声音也清朗。
“哀家当然不希望妹妹久居美人之位,咱们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哀家当然希望妹妹能一步步坐上皇后之位。
这样,也不枉费玉妃娘娘专门为你腾的的位置。
想来,玉妃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穆清朝这话一说完,钟莹莹的面色便垮了下去。
别人不知道,钟莹莹还不清楚吗?
什么叫特地腾位置?
她姐姐是因为她进宫而恨上她了啊。
若不是因为恨她,也不会夜夜咒骂,最后不得不落一个一根白绫勒死的结局。
钟莹莹和钟楚楚是亲生姐妹,感情一直很好,姐姐因她而死,心里怎能不难受?
因着这层难受,好像对将来的期待与野心也蒙了一层不快。
穆清朝却是直戳她的痛处,告诉她,你往后的飞黄腾达也是你姐姐用命换来的,好不狠毒。
钟莹莹错愕也是一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穆清朝已经扶着鬓边发髻,扭着腰走远了。
两个人的舌战便是错过了机锋。
钟莹莹看着穆清朝那妖妖巧巧的背影,只恨得牙痒痒。
第43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最近金陵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城外往西三十多里的地方,一座名叫无涯的山,竟然被挖出了大量的黑油。
要知道,如今天下三分,战争已经打了一百多年了,这黑油燃火,水扑不灭,还可秣马脂车,是不可或缺的大量物资。
除了军用,民用也极为广泛,如今忽然发现如此大量的黑油,就连官府也出动了。
四处联络才发现,这无涯山既不属于哪家富商名贾,也不属于哪个世家大族,竟然完完全全是私人的产业。
一个叫陆离的年轻人,此前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陆离不愿意出卖此山,只答应官府开采,按照市场价购买黑油。
这件事在金陵城中很引起了一番轰动,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很引起了一番讨论。
有人说,是合该这位陆公子发财。
从前那座无涯山是江北候的产业,路途偏远,风景不算秀丽,土地也不够肥沃,早就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
前不久,这位陆离忽然找到江北候,说要买这座山。
江北候想着留着也是无用,几千两银子便卖了。
谁知这一卖才几天时间,就挖出黑油来了,这下半辈子,就守着这座山,也就不愁吃喝了。
只怕是那江北候肠子都该呕断了。
甚至还有姑娘打听,那陆离陆公子是何许人也,可有婚配没有,只想,这一嫁过去便是用都用不完的钱财。
此时的马氏正窝在房中,对外头的事情却是一点都不关心。
她的楚楚死了……
一想起那日楚楚哭红的眼睛,还有那一句句。
“我恨你,我恨你们……”她的心便如刀绞。
她的楚楚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一日踏出玉霞宫,不过是因为思念自己的爹娘。
可就这样,就无端遭逢了大难。
“楚楚……”
马氏一闭眼就是女儿的音容相貌,她这些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身边的嬷嬷劝她要振作,说老爷又去哪个小妖精的房中。
可是她如何振作得起来?
计谋是钟鸣设计的,孟修礼是钟鸣找来的,是钟鸣一步步将她的女儿逼上了绝路。
她又怎么能对着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笑脸相迎、虚意讨好呢?
她做不到!
她恨钟鸣,也恨自己,当然最最恨的还是穆清朝。
这一切的一切该承担的都是她,该被孟修礼糟践的是她,该死的也是她。
明明一切都是为她设计好的,偏偏死的却是她的女儿背负了这一切的苦果。
一想到这儿,马氏便忍不住,趴在床榻上哭了起来。
嬷嬷端了一碗药走到她的身边。
“夫人可别哭了,这些日子您日日哭、夜夜哭,当心哭坏了自己的眼睛。”嬷嬷小心劝慰着。
马氏却一把打翻了那药。
“我怎么能不哭?”
“我陪着老爷操劳一生,心思用尽,才有了他今日的权势地位,可……可我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了。
不仅如此,我连她的仇也没法给她报,一想到那仇人就在宫里,我却不能手刃了她,我就夜夜不能安寐。”
马氏一说完,索性直接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楚楚……”
“娘的楚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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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马氏在钟家肝肠寸断,穆清朝在宫里也是感知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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