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人猛地抬头,眼中有光芒闪烁了两下,忽而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僭越了,赶紧低下了头。
却听穆清朝道:“令兄才貌俱佳,又是新科一甲进士,他的文章哀家也看过,虽不太懂,但总觉得是极好的。
只可惜,这样好的人才,家中无靠,无父兄铺路,呆在翰林院做一个庶吉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呢。”
徐良人听到这个话,手攥着自己的裙摆,小声道:“官位不在高低,只要能为陛下办事,能为南明百姓,兄长他也算得偿所愿了。”
话倒是说得漂亮,可是实际上呢?
穆清朝故意叹了口气:“唉,那便是可惜了。”
“礼部尚书入狱,朝中官员被牵连,正是缺人的时候。
陛下曾几次与哀家商议用些什么人才好,原本想着为令兄引荐引荐,原来你们兄妹二人却志不在此。
那倒是哀家自作多情了。”
徐良人一听到这话,心脏剧烈跳了两下。
“太后!”
她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着。
当即也不敢多想,站起身便朝着穆清朝跪了下去:“若是太后能为兄长引荐,大恩大德我兄妹二人没齿难忘。
往后,我兄妹唯太后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穆清朝看着徐良人这样,便笑了。
人的野心是写在脸上的,哪怕徐良人伪装得再好,那压在眼底的不甘却是很容易捕捉到的。
目的已达成,穆清朝也没有拿乔的想法,只道了一声:“起来吧。”
“既然你如此懂事,哀家自然不能白白辜负了你的心意。
你兄长的事,哀家会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的。”
“至于你……”
穆清朝的目光落在徐良人身上,片刻后才道:“你平日可以多来哀家宫里坐坐。”
“陛下时常来,若能见着你,少不得会多些印象,到时候,哀家替你美言几句,还怕没有得宠的机会吗?”
“太后……”
徐良人听到穆清朝这话,眼中竟忍不住泪光闪动。
她本来出身卑微,在这后宫里头受尽了冷眼,哥哥明明文采出众却因为没有背景处处被那些世家大族打压。
走投无门的情况,她听说昨天下午哥哥遇见了太后。
太后虽不是陛下的正经生母,却似乎十分得陛下信赖,或许,她真能帮自己一把呢?
徐良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过能成功,谁料穆清朝不仅主动提出帮助哥哥出路,甚至还为自己打算了一番。
如此恩情,让她如何不感动?
“太后,大恩不言谢,您的恩情臣妾记在心里,若有一日,太后有能用得上臣妾的地方,臣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良人看着座上的穆清朝,一字一句恳切道。
徐良人走后,春芽打开了她送的那个首饰匣子。
“哎哟,就这样的首饰啊。”春芽有些失望道。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这些东西,就是奴婢们也不曾稀罕呢,太后何以承她如此大的情面。”
穆清朝坐在桌边喝茶,心情很好的模样。
“你知道她是谁吗?”
“徐良人啊。”春芽道。
穆清朝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对兄妹是谁?
是后来沈暮迟身边的第一宠妃,是继钟鸣之后的又一权倾朝野的首辅。
按照史书记载,自打钟家倒台,玉妃被赐自尽之后,沈暮迟便越发忌惮外戚。
徐家兄妹根基尚浅,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徐良人才貌俱佳,徐敬林也颇有能力,兄妹二人渐渐得了沈暮迟的心,也一步步势大了起来。
既然知道他们将来的命运,穆清朝何不在此时与他们建立好关系,举荐在沈暮迟身边,混一个知遇之恩?
第66章 杀人灭口
深夜,诏狱里头越发黑暗不见一点光亮。
刘秉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纵然是白天如何的严刑拷打,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歇一歇了。
周围都是腐臭的味道,老鼠和蟑螂从他的指尖爬过,可是他都没有察觉。
他的一双眼睛彻底废了,眼里只有无底的黑暗。
但是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他还能看到其他的场景。
看到他那年进士登科,登上金銮殿。
看到他那年被人榜下捉婿,成为了陈家贵婿。
当初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但是,最最让他怀恋的是钟鸣带他进了一处宅子,他看到那花厅之中坐着一个蒙着盖头的女子。
女子将盖头掀下,对着他柔情似水地喊了一声“老爷”。
女子温柔也善解人意,像是一湾清水,不管他在朝堂之中受了何等的委屈,只要回到家中,都能将其化为绕指柔。
后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第二个……
第三个……
在那个宅子里的日子,是刘秉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
可是眼下,他快要死了……
他似乎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他不能清楚,他明日是否能经受住那样的拷打。
不行!
刘秉忽然惊醒过来。
“来人啊!”
他的声音沙哑着,但是他依旧竭力呐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我招,我什么都招……”
“来人啊……”
周围的狱卒都睡了,像他这样低哑的喊声应该是没人能听到吧?
刘秉喊到力竭,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一个脚步声停到了刘秉的面前。
那人道:“刘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刘秉像是看到了希望,他喊着:“快,快去禀告陛下,说臣有事要招。”
“哦?是关于什么事的?”那狱卒不慌不忙,却还询问起刘秉来了。
刘秉此时心急如焚,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道:“是……是关于钟大人的。”
“钟大人?钟大人能有何事?”
刘秉此时觉得今日这狱卒的话似乎太过多了些,有些不耐烦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管叫便是了。”
却听那狱卒推辞道:“此时夜已经深了,陛下已经歇下了,刘大人要找陛下,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
刘大人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与在下说也是一样,明日在下会将刘大人的话转达给陛下的。”
刘秉到底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年,登时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不对!”
“你不是这诏狱的狱卒?”
“你是谁?”
刘秉声音又惊又怕,那人听到之后怪异地笑了两声:“在下是谁,刘大人,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是……钟鸣的人?”
“这么快就猜到了?也不枉费大人在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啊?”
那人说话间,刘秉便听到了一阵“丁零当啷”类似于金属相交的声音。
他在开牢门!
“你干什么?”刘秉有些害怕了。
“你知道私开牢门是什么罪名吗?”
那人却笑道:“刘大人可真可笑,你不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吗?我是钟大人派来特地看望刘大人你的呀。”
说话间,牢门已经打开,他站在了刘秉面前。
他是来杀他的啊!
刘秉如何不知?
可是他不能死啊,确切地说,他不能够死在钟鸣的前面。
钟鸣能派人来杀他,那晓月呢?
刘秉一想到这儿就无比的恐惧,他作势要往前面跑,嘴上一面喊着:“来人呐,快来人呐,有刺客!”
可是整个诏狱如死一般寂静哪里有人回答?
刘秉看不清楚,不过跑了几步,就被脚下的稻草绊倒,摔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头发被人从身后提起。
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如同死亡的丧钟,他说:“刘大人,你可真不够意思。”
“你在牢中,首辅大人还时时记挂着你呢,这不,还派在下带酒来慰问你,你呢?这便打算背信弃主了?”
说话间,一只冰冷的酒杯已经抵在了刘秉的唇边。
刘秉挣扎着,可是那人却是力大无穷,无论他如何用力,都始终摆脱不了他的禁锢。
牙齿与酒杯相撞,酒水顺着喉咙滑下,辣得喉咙发疼,他想哭,可是空洞的眼睛里流不出眼泪来。
他一生为钟鸣的马前卒,为他驱使,没想到,最后竟是落了如此的结局。
**
刘秉死了。
第二日狱卒打开牢门的时候就看到他躺在牢房的中间,早就没有了气息。
他们都说,刘秉受尽了折磨,应该是熬不住了,所以是在昨天的夜晚断了气。
可是穆清朝却不这么认为。
她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让沈暮迟派人去了沙罗巷一百二十三号。
很快就有人带回来了消息,那户人家已经空了。
却并不像是蓄谋已久的搬家,屋里的陈设一件没少,甚至那炉子上还坐着茶水,无人打理,眼看着水都烧干了。
是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了,灭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不用猜也能想到这是谁干的。
“没有想到,钟鸣竟是更快一步。”穆清朝坐在福临殿看着高位上的沈暮迟道。
钟鸣的手眼竟能伸到诏狱里面去。
一般来说,诏狱关押的都是重大死刑犯,是隶属皇帝的直接管辖,钟鸣却能越过沈暮迟在这里直接杀人灭口。
钟鸣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做到了这一步,基本是连最后的遮羞布都已经撕开了。
沈暮迟的脸色沉重:“钟鸣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那陛下的意思是……”
穆清朝问道,却见沈暮迟整个人仰在椅子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说:“朕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一切都应该部署好的,断了钟鸣掌控皇室血脉的路,在朝中一步步将他架空,如穆清朝而言,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将他逼到绝路。
他已经在做了,事实上,他已经废了钟家两个女儿,铲除了孟家和刘秉。
眼看着撒下的大网在一步步收紧,可是钟鸣却比他想象的更加警觉。
临死挣扎,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鱼死网破么?
只怕,后面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第67章 谋反
钟家的书房。
“大人,人已经死了。”
钟鸣坐在书案后,头半仰着,眼神微眯,片刻后才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那杀手退下了,有丫鬟匆匆地走进来。
“老爷。”
钟鸣一抬眼,看见是马氏身边的人,心中便窜起一丝火气:“夫人又怎么了?”
“夫人她……已经两日没有进食。”
丫鬟说到这里,眼泪就不禁涌了出来,她跪在钟鸣面前:“求老爷去看一看夫人吧,一日夫妻百日恩。
夫人如今这个模样,老爷若是再不去看她,只怕她真就活不成了。”
钟鸣听到这话,心中大为恼火。
可到底是没有办法,急匆匆便往马氏的房中去。
自从马氏疯傻了之后,钟鸣已经许久没来这个地方了,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难闻的陈旧味道。
令人作呕。
钟鸣看着马氏歪歪地躺在那个地方,头发未梳,脸色干瘪而蜡黄,没有半分色彩,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头。
钟鸣看着她这个样子就莫名火大。
“你知道家里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这里闹什么闹?”
马氏本来整个人沉闷着,像是一具没有情感的尸体,她听到钟鸣的话,有些愣愣地看向他。
“老爷,你哪只眼睛看见妾身在闹了?”
她的确没有闹,她只是不想活了。
“老爷倒是没有闹。”她的声音低沉着:“老爷时时刻刻都在为这个家着想,时时刻刻都想着钟家欣荣。
结果呢?
结果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女儿犯罪幽禁,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那妾身是不是应该学学老爷,这般把家弄散了,就不算是在闹了?“
马氏语气沉闷,听不见半点情绪起伏,却是句句都往钟鸣的心窝子上戳。
本来钟楚楚这件事便让她大受打击,再加上钟莹莹,她便是越发一蹶不振下来了。
钟鸣却是越看着她这个样子,越是来气:“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这个家就快要倒了?“
“倒了?“马氏听到这话,却是笑了一声。
“倒吧,倒吧,这样一个冷血的魔窟,迟早是要败的,败了才干净。”
钟鸣没想到马氏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本来与沈暮迟斗得如火如荼,这样的丧气话不免让人觉得的晦气。
“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吗?这个家倒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妾身还是家里的一员吗?”马氏问。
她转过头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钟鸣:“老爷这段时间和你那个表妹做的那些肮脏事,你以为妾身不知道吗?
这个家还有妾身的容身之处吗?”
一句话,却叫钟鸣语塞了一下。
马氏疯疯癫癫,钟鸣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钟老太太的那个提议,他以为马氏疯了,对外头的事都没有了解呢,没想到,她也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这能怪我吗?你是一个当家女主人,你每天不理世事,我是一个男人,我总要有人帮我打理家里家外吧?”钟鸣道。
可是马氏只是笑。
“所以呢?那你说,这个家败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帮你把一切打理好了,然后再去便宜外面那个贱人吗?”
倒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她还落了个痛快。
她的女儿没了,所有人都得为她陪葬!
“好,好,好……”钟鸣气急了,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你现在不管这个家了,也不管我了,那长林呢?长林你也不管了吗?”
一听到长林,马氏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就像是寂灭的余烬里忽然迸发出的一点亮光。
长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
钟鸣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长林可才十四岁不到啊,难道你忍心看他往后大好的人生就这般葬送了吗?”
马氏听到这话,盯着的钟鸣的脸看了许久,是那种久久不可置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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