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师傅的糕点在姑苏很有名呢,陛下您尝尝。”
沈暮迟看了一眼那嘴边的糕点,又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穆清朝,穆清朝也正仰着头看向他。
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一张口,将那块糕点含在口中。
荣贵妃见他吃了,登时间眉开眼笑。
“婉安公主马上就要和亲了,臣妾正在为她挑选嫁衣呢,陛下认为,什么款式的好?”
穆清朝听到这个话,心头一跳,连忙开口。
“陛下……您……”
却又见沈暮迟对着荣贵妃一笑:“你自己定夺便好。”
“陛下!”穆清朝连忙喊道:“陛下真的要让婉安公主去和亲吗?那里蛮荒之地,民风彪悍、气候恶劣。
婉安公主从小便生活在金陵,怎么受得了那里的风霜?
她可是您的亲妹妹,您……”
“太后……”穆清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荣贵妃打断了。
“太后,和亲之事陛下早已经全权交付给了臣妾,难道太后还要来横插一脚么?”
她像是在宣誓主权,虽然穆清朝身为太后,但是手上却无实权。
她就是要告诉穆清朝,执掌六宫的,依然是她这个贵妃,公主和亲也该由她操办,穆清朝没有资格过问。
看,荣贵妃表面上对穆清朝顺从尊敬,这么快就已经耐不住了,她无时无刻都在盯着穆清朝的一举一动。
看着她来福临宫,便忙不迭赶来了。
穆清朝被噎了一下,眼下之际,婉安公主要紧,也顾不得在这里和荣贵妃争嘴斗舌。
她只看着沈暮迟:“哀家不是要横插一脚,只是替婉安公主求一求陛下。
陛下,您真的心意已决,眼看着您唯一的妹妹只身一人远赴那千里之外,将来客死他乡吗?”
穆清朝看着沈暮迟,一字一顿问。
“可是她是公主啊。”荣贵妃在一旁慢悠悠开口。
“远嫁和亲为两国争取和平,本就是公主的责任与宿命,是荣耀。
就像是太后您,应当好好呆在朝云殿,听经诵佛,深居简出,少过问世事。”
她提起“听经诵佛”像是在故意提醒沈暮迟什么。
“陛下……”
穆清朝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暮迟打断:“你不必再说了。”
“此事朕心意已决,两国相交,又岂是儿戏?哪有说改便改的道理?更何况,此事朕已经交给荣贵妃了,你还是少管为妙。”
他刻意将“荣贵妃”三个字说得很重,然后仔细看着她的神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的是什么。
想让她嫉妒?让她生气?让她因为他的厚此薄彼吃味儿泛酸?
沈暮迟似乎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思,像是一个在爱里缺失的孩子,期待着什么,又努力想要从蛛丝马迹里证明些什么。
可是穆清朝岂能懂他的意思?
不过是方才生起的一点希望便这样坠了下去。
她低着头只是想笑。
看吧,果然是不能对沈暮迟抱有任何幻想。
她说:“哀家知道了,既然陛下不愿意,那这件事便当作哀家没有提过。”
“哀家这便告退了,不打扰陛下与贵妃娘娘说体己话。”
说完,对着沈暮迟磕了一个头,便朝着大殿外去了。
沈暮迟就这样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一步步朝着殿外去。
却不见,福临殿的大门刚刚合上,穆清朝一把攥起了旁边的一朵秋海棠。
需得捏在掌心狠狠捏住,才能逼得自己压住那满腔的怒火。
呵,这对狗男女,你们等着。
荣贵妃……
她们二人无冤无仇,她对她一忍再忍,最后却得来这样的回报。
“哀家不想动你的……”
“是你逼哀家的……”
穆清朝站在那里,将那朵海棠花捏成粉碎,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回到朝云殿,穆清朝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小安子:“去,将徐才人给哀家叫来。”
徐才人已经养在身边许久了,应该是到了需要她的时候了。
**
纵然穆清朝用四处奔走,可依然还是没能留住婉安公主。
七日后,婉安公主坐上马上,便要去吐蕃和亲了。
那一日,北风硕硕,大约人人都是怕冷的,所以忙着藏在自家宫里窝冬,来送婉安公主的人很少。
沈暮迟也不过是说上两句类似为了两国和平之类大义凛然的话,将她送到宫门口而已。
只有穆清朝一路将她送到了宫门外。
“这些银两你带在身上。”穆清朝将一个包袱举起,越过马车的车帘,塞到了婉安公主手中。
她说:“出门在外,送旁的什么东西都是无用的,只有银钱,才是实实在在。”
她是个俗人,什么情深似海也比不上黄金二两。
婉安公主穿着一身绯红的嫁衣,凤冠上的珠帘遮了半张面孔,她说:“真是谢谢你,太后娘娘……”
“嗨,有什么可谢的?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只有这点子银钱,是能给你的,你莫怪我才是。”
“我怎么会怪你呢?太后。”
婉安公主脸上带笑道:“太后不知,我活了十六年了,父皇不疼,兄弟不亲,真的好幸运,最后离开宫里的时间,能够遇见太后你。”
她的手伸出轿子,一把拉住了穆清朝手:“太后,我是个没用的人,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送你。
我宫中有一只狮子猫,名叫雪团。
她也不是我的,只不过她从我宫门前路过一趟,我喂了她两口饭吃,她便与我亲近,我也把她当成我唯一的东西了。
太后若是不嫌弃,我将她送给你吧。
她是只很好很好的猫,你和她说话,她会用头蹭你的腿。”
“养猫么?”
穆清朝迟疑了一下:“可是我应该养不好猫的。”
她身上的责任已经够重了,多一分她也怕负担的。
婉安公主却道:“太后这样好的人,养小动物一定能养很好的。”
穆清朝心头一动。
她叫她好人,她是个好人呐……
第92章 报复开始了
恰在这个时候,有送亲的嬷嬷来催促:“太后,公主,该启程了,待会儿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婉安公主听到这个话,拉着穆清朝的手忽然收紧了一下。
穆清朝抬起头,看见她眼睛里忽而多了些泪光。
她哭了……
一向将“没关系”“没事的”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的婉安公主,此刻也忍不住哭了。
她说:“太后,我快要走了。
太后,这个世上没有人对我好,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若是可以,我叫你一声姐姐,好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又连忙局促地笑了笑。
“很唐突吧?”她没等穆清朝说话,先是心虚地找补起来。
“呵呵,你心里一定在想,我们身份相差这么多,认识也没几日,怎么会忽然就想着姐姐妹妹相认起来了。
呵呵……呵呵……”
她干笑着化解尴尬。
可是穆清朝心里明白,她一生没有得到过关爱,别人的一点点好,足够她视若珍宝。
“其实我……”
穆清朝刚刚开口想说什么,便听见嬷嬷一声“启程……”
声音嘹亮而高亢,马夫一扬手中马鞭。
“啪”地一声,车轮滚滚便往前头去了。
穆清朝站在那仪仗后头,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后面的半句话含在口中,消散在了风里。
忽然,马车的车帘掀开。
婉安公主从里头探出头来,她掀开了遮面的珠帘冲着身后的穆清朝喊。
“太后来世,来世我再做你妹妹……”
“太后,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啊……”
婉安公主永远都是内敛小意的模样,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此刻,她却是不顾形象地撩起了面前的珠帘,她大喊大叫,引得周遭百姓纷纷看了过来。
她的眼泪零零,终究是哭了出来,也哭花了脸上的妆容。
穆清朝站在原处,看着那马车渐渐走远。
就这样一步步走远……
她想要追上去,可是脚像是灌了铅一样,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看着前方秋风萧瑟,黄昏日薄……
她只看着马车走远,最后一点点消失在了视野里。
是那天的风太大了,竟是湿了眼眶。
怎么会哭呢?那不过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啊。
也不过是怜她命运不济,在她最后的时间里,想要举手之劳帮一帮罢了。
又有什么可哭的呢?
她穆清朝害死了那么多人,自己亲舅舅满门在自己眼前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落泪?
她应该铁石心肠、无坚不摧才是啊。
这般想着,她一狠心,回了头,终是往宫里去了。
走到宫墙下时,天已经黑了,可是好像有人一身白衣孤身立于宫墙之下,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穆清朝吓了一跳,慌忙地转过了身,快速用手背擦了眼角的眼泪。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太后,您哭了?”江泊站在她的身后问。
“没……没有……”她极力掩饰着,像是什么十分难堪的事。
江泊站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他问:“太后,您怨臣吗?”
“没有。”
穆清朝摇了摇头:“王爷没做错什么,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也有权利为自己做选择,哀家不能也不会用道德绑架王爷。”
“那太后在难过什么?”
“哀家只是……”
只是怨恨自己明明什么都做不好,却见不得人间疾苦。
可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忽而,一个白色的手绢递在了她的面前。
穆清朝愣了一下,一抬头,便看见江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江泊说:“太后若是想哭就哭吧。”
简短的一句话,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却是一把利箭,插在穆清朝的心头,让她猛地刺痛了一下。
她分明可以忍住了,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眼眶发酸。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接过他递过来的手绢。
却是在快要碰触到的那一瞬间,猛地抽了回去,她偏过头:“不,哀家不要,哀家说了,哀家不难过。”
说完,一转过身,朝着皇宫内跑了去。
她已经没做好一个好人了,凭什么?凭什么连个坏人也做不好?
她不能心软,一点点都不能。
她在深渊里,她也没想过离开深渊,她只想将自己的敌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拖进深渊。
…………
那一日夜晚,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沈暮迟刚好处理完了政务,行夜路回福临宫。
一点点细雪落在了他的鼻尖。
忽而,听见前方似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唱的是“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那声音袅袅而空灵,飘飘悠悠,似带着女儿闺中愁思,却又有无限柔情。
沈暮迟一下来了兴趣,他问身边的禄公公:“禄喜,这么晚了,唱歌的是何人?”
话音刚落,便见那太液池上的听雨亭里,一道妙曼身影正轻甩水袖,翩翩作舞。
柳腰回旋,凝目不移,身姿轻盈,似嬿婉回风,衣袂翩飞,似回雪拂雨。
沈暮迟竟也看出了神。
除去这拙劣的争宠手段让人不喜,这舞姿倒也的确能让人生出几分兴趣。
“禄喜,你叫那姑娘过来。”沈暮迟吩咐道。
“是。”
禄公公得令,立刻小跑过去,将那姑娘唤了过来。
片刻,那姑娘便来了。
“奴婢参见陛下。”
姑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跪在沈暮迟面前,寒风一吹,还有些瑟瑟发抖。
“方才是你在唱歌?”沈暮迟问。
“是。”姑娘应道:“是看见初雪景美,奴婢一时技痒,不曾想冲撞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这样的借口,沈暮迟听也听够了。
后妃们想要博取他的注意,动的手段层出不穷,找出那些蹩脚的借口,沈暮迟信与不信,只凭着他对眼前的女子是喜欢还是厌恶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奴婢姓徐,闺名紫莹,是去年选秀入宫,做的才人。”
第93章 后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
“紫莹……徐紫莹……”
沈暮迟将这个名字在口中重复了几遍,觉得有些耳熟。
“徐敬林是你什么人?”片刻,他问道。
“回陛下,那是臣妾的哥哥。”
沈暮迟一猜便是了,现在钟家刚倒,他是有意在朝中培养一批自己的人。
他不喜欢世家大族,根基太深,不容易把控,像是徐敬林这样毫无根基的便是最好,可完完全全为自己所用。
恰好,徐敬林办事能力很好,也很有才华,最近主张的变法也颇有成效。
前朝与后宫往往是相通的。
因着徐敬林在前朝的得力,也让沈暮迟不由得多看了徐才人两眼。
看她冷得颤颤,顺手将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往徐才人身上一丢。
徐才人猝不及防,便被一件斗篷兜头罩了下来,暖和也柔软,上头似乎还带了丁点男子的气息。
她登时羞红了脸低着头道了一声:“多谢陛下。”
却听沈暮迟唤她的名字:“徐才人……”
“朕记住你了,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午时,朕会来你宫里用膳。”
说罢,他一拂衣袖便走了。
徐才人跪在他的身后,口叩在地上,应了一声:“是”。
禄公公走到她的跟前,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了,姑娘,你就要飞黄腾达了。”
徐才人看着沈暮迟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身上价值不菲的斗篷,脸上露出一抹害羞而又幸福的笑容。
然而此时皇宫的另一头。
穆清朝正在喂猫。
她将牛肉拿在手上,见那猫大口大口地咬得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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