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地不过一会子工夫就要到了。
山谷有衙役看守,他们见远处奔来马匹,早做准备,可那人骑行的速度极快极快,待他们扬起长枪,那人竟也不停,待马掠过之际,只觉手掌刺痛,再一看长枪断了一半,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他们惊呼道:“有刺客!!”
李非白一路未停,顺着石路到了一座大宅前。
他翻身下马,提剑迎向冲来的守卫。那些守卫哪是他的对手,不过几剑就卸了他们的兵器。
姜辛夷连马都没下,就看了一场好戏。
“县令在哪?”
几人求饶退避说道:“在里头!”
李非白往里走去,姜辛夷下马跟在他后面,见几人还要跟来,转身冷盯他们,问道:“你们这样卖命,是县令不够坏呢,还是他的剑不够凶呢,再或者是……镇上的百姓还不够惨?”
几人愣了神,顿时失去了握住手中的兵器的力量。
他们将兵器一扔,再不愿去保护那狗官。
这座宅院是避暑山庄,建造得不如京师那边的辉煌宏大,但是小地方的山谷有它们自己的优势,百年树桩处处可见,如郁郁伞盖倾洒在整座山庄上。
是个好地方,可惜,对镇上百姓来说,更像是吃人的地方。
李非白心中怒火早已点燃,但尚且能忍,直到听见院子里面的靡靡声乐,莺歌燕语,还有男子们的嬉笑声,那怒火终于炸开了。
他踢开院门,撞得站在门后的人惊叫摔倒,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直接吓住了在舞乐的歌姬,也镇住了在嬉笑的男人们。
李非白问道:“谁是县令?”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声:“你是何人敢扰我雅兴!抓人啊,你们愣着做什么!”
守卫持着兵器冲上去,却根本拦不住李非白。
男人见状推开身边舞姬就要跑,可李非白已猜出他就是县官,一跃上前,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对要上前营救的人喝声:“谁敢上来,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县令吓得魂飞魄散,惊恐道:“你们都退下别过来!”他又对李非白说道,“侠士你要钱的话我有,要多少有多少,饶我一命吧。”
他的座下堆满了黄金珠宝,闪烁着耀眼惑人的光芒。姜辛夷蹙起眉头,不但是他身下,就连院子里都散落了不少珠宝,而面前的水池中也有宝器沉落,它们卧在冰冰冷冷的湖水中,显得更加冰凉。
李非白捉着他往外面带,他将县令扔上马,又想起姜辛夷来。姜辛夷明白他的意思,已上了另一匹马,他略微意外问道:“你会骑马?”
“我没说我不会骑马。”
真是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沟通的余地。
“好,姜姑娘跟上。”
“嗯。”
李非白带着县令一路回了镇上,直接带到衙门门口。
他将人扔在地上,再次敲响登闻鼓。
衙门里头和街道上很快聚集了许多人。
衙役试图救人,但县令就被李非白踩在脚下,见识过他厉害的人自知救人无望,便杵在那找机会。
他们离去的那半个时辰,百姓间早已将讯息传开,知道镇上来了两个奇怪的年轻人,便纷纷来瞧看。他们刚来就看见县官被那年轻人踩在足下,瞬间气氛就全然不同了。
李非白说道:“这狗官草菅人命,我将他带过来了,任凭你们处置。”
百姓说道:“我们怎么敢处置这狗官?”
“让他把守在北上的人撤了,让我们去州里找厉害的大夫救命吧。”
“黄天师的药也好啊。”
“可是贵,我拿了三次黄符烧水,都把家底掏光了。”
“唉。”
李非白说道:“我将县令抓来,诸位可否相信在下,来此领取药方?”
百余围观者中,竟依旧无人上前,这让李非白大感意外。
“你跟县令真的不是在唱苦肉计吗?”一个老者颤巍巍说道,“真的不是骗取我们的信任,让我们服用毒药,好绝了上京告状的后患?”
李非白愣了愣,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姜辛夷都觉他们的想法非常人能解释。她问道:“你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老者说道:“黄天师说的,他说任何声称可以以药救人的人,都是县令的诡计,是会惹怒神灵的。”
黄天师,又是黄天师。姜辛夷从进镇子开始就一直听这名号,那人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人忘却疾病的本身而去求神拜佛。
眼见依旧没有百姓相信,李非白说道:“那我若杀了县令,你们是否不会再质疑我与他是一伙的?”
姜辛夷微顿,她蓦地看向李非白,他在说什么?
杀县令?
官员杀官员,那可是大罪。
为了让百信信服喝药,他要冒那么大的险吗?
姜辛夷微微屏息,对他的看法再次改观――她莫名地相信,他既说出这番话,就一定能做到。
百姓和衙役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也是诧异:“杀人可是重罪。”
县令也嘶声叫道:“我可是朝廷七品命官!你敢杀我,脖子上的脑袋不要了吗!”
李非白冷声道:“你也知你是朝廷命官,可你做了什么!怪病席卷小镇时,你瞒报消息,封锁小镇,自己在山庄享乐,何时顾过百姓死活?尔等命官,不要也罢!”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的命!”
李非白摘出怀中公文,朝众宣看,说道:“我乃大理寺少卿李非白,途经聚宝镇赶赴京城赴任,惊闻镇上惨事,前来一查究竟。”
姜辛夷面色微变,她看向李非白,没有想到他竟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
“听说大理寺是查案子的地方。”
“是大官!跟县官不是一路的。”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县令一听他的身份,顿时泄气,不敢再骂,就连犹豫着伺机救人的衙役们也冷静了下来,不打算救人了。
李非白说道:“你这狗官草菅人命,我要捉你去京师问罪!”
姜辛夷走过去说道:“我手上有一良方,既然你们已无路可走,那黄天师的药又昂贵,何不试试这药?不用钱。”
围看的百姓们终于动心了,一是李非白的身份,二是他将县官捉来了言出必行,三是……他们还想活命。
“我要试试。”
“我也要!”
一呼百应,衙门口顿时挤满了人。
姜辛夷转身对衙役们说道:“你们速速让人将所有药铺的药都征用,要给钱。”
衙役们想到可以救百姓,他们的心也沸腾起来,急忙应声:“我们这就去!”
第6章 疠气
已是入夜,但小镇家家户户都有病人,咳嗽声此起彼伏,夜晚反倒是异样地热闹起来了。
衙门里陆续有人来领药,但姜辛夷粗略算了会,来领药的人并不多。
她托了衙役打听,这会衙役来回话了,说道:“是那黄天师搞的鬼,说若喝了这药他的药就无效果了,人若得病唯有等死。他这一吓唬,就没什么人敢来拿药。我瞧着来拿药的人多是买不起他符水的穷苦百姓,当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种,才愿意喝姑娘开的药。”
姜辛夷微微点头,说道:“那黄天师是什么来头?”
衙役说道:“原本是我们这的一个道士,这怪病开始的时候,在他那求符水的人虽说不能完全治愈,但能保住一条命,后来别人都叫他天师,纷纷去求药,他的药价也眼见的涨,一般人家都吃不起。”
“如今那符水效果如何?”
“姑娘瞧瞧镇上死的人那么多,肯定没有多大用处了啊,可这儿的百姓都疯魔了,都还相信他。”衙役稍稍迟疑又说道,“那黄天师为人狡诈阴毒,姑娘还是不要离开衙门得好。”
姜辛夷明白了,如果离开这儿,很可能会被黄天师给绑了去。
恶人最忌讳的就是断他财路的人。
屋内传来阵阵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姜辛夷说道:“谢了,你也小心。”
衙役微觉意外,这姑娘看着冷面冷心的,却还会叮嘱他。
待衙役走了,姜辛夷在脸上系上长布,这才推门进去。
李非白坐在桌前看着手中册子,止不住轻咳,他看得专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下巴,冷得透骨。他蓦地抬头,对上姜辛夷那双冷漠双眸。
“张嘴,看舌头。”
李非白张嘴伸舌,她的手又附在他的眼皮上,凑近了瞧他的眼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也染病了?”
“嗯。”姜辛夷说道,“我去给你熬药。”
她转身就去熬药,过了半个时辰后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碗药。她瞧着李非白一口喝尽,轻轻冷笑说道:“我若是下毒,你现在已经死了。”
“你不是那种人。”李非白淡声答着,又给自己系上长布遮挡口鼻,“你离我远一些吧,免得将你也传染了。”
姜辛夷也没答话,问道:“你在看什么?”
李非白知道她如自己一样,都不爱说客套话,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像定好了,没有多余的动作。
所以他如果不答,对方是不会走的。
他说道:“你施药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山庄,从那里搜出了县令的账本,这里头都是他这些年收受贿赂的记录。他在任三年,陆续收了不少重礼,但是前两年收的钱并不多,山庄堆积的金银几乎全是这一月来收的。”
姜辛夷已经坐了下来看账本,厚厚一本,却几乎都是这个月才记录的。她又觉困惑,问道:“为何一个小镇子的富商会这么多?他们贿赂的数额并不小,是做什么生意么?”
“我打听过,聚宝镇多矿,不单单是黑矿,还有银矿、金矿,是这一带最富裕的小镇。说是镇子,实则比州里还要富有。”
“哦。”
李非白继续说道:“我见过许多贪官的账本,这些贿赂倒是不算多,但后面一个月不对劲,次数多,又不写贿赂人。为何那人要给那么多钱一个县令?这县令又为何要那样死死防住百姓离开?”
“你的意思是……”
“聚宝镇的富商能逃的都逃了,从账本看来,他们离开时给县令塞了不少钱,换了一张通行证。但后面他依旧有许多钱财入账,并且没有登记那人姓名,如今镇子上谁还有这样多的财富?又为何这样贿赂他?”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姜辛夷说道:“黄天师。”
“嗯,我怀疑他和黄天师是一伙的,两人里应外合,赚百姓的钱。”
姜辛夷轻轻抽了一口冷气,冷声:“那他们真的该死。”
李非白咳嗽着,说道:“我去捉了黄天师来审个清楚。”
他刚站起来就累得坐下了,一阵头晕目眩,竟提不起一点力气来。他再看姜辛夷,只觉对方幻化出两道三道的影子来,看都看不清楚。
姜辛夷说道:“这药起效时间赶不上发病的速度,很快你就会寒战发烧了,一会呼吸也会急促,等药生效了会慢慢好起来。一个时辰后我再给你端第二碗药,在此之前你哪里都不要去。”
“黄天师的事……”
“以你此刻的力气,就算是蝼蚁你也踩不死,安心养病吧。”
李非白自知此时不该逞强,他又问道:“你呢?”
姜辛夷合上账本说道:“守着你。”
虽然知道她只是为了他快点好起来去捉黄天师,但病弱中的人心思总会更敏感一些。
他躺在床上睡过去时,看着她模糊的侧脸,像一朵白色雪莲,清冷孤傲。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人的。
李非白的咳嗽声已经渐渐平息了,姜辛夷起身给他探了几次额头,所幸药服用得及时,他没有出现高热,她擦拭掉他额上的冷汗,又摸他手心,有些热,这不是要高热的迹象。她坐回桌前,又看了他一会,一日劳累奔波,她也困意来袭,便伏桌而眠。
衙门四下静悄悄,仿佛连蛰伏的虫子都入睡了。
城外的夜晚也寂静无比,没有行人。
姜辛夷匆匆走在路上,摔倒了几次,但她脚步急切,很快就站起来继续往城门那走。
听说……听说城门口吊死了一个男子。
那人身形削瘦颀长,明明是个中年男子,可却是满头白发。
不知是被谁吊死的,只知道他满身血迹,连骨头都被打断了好几处。
应当是得罪了仇家吧,否则怎会死得那样惨。
一路打听过来的姜辛夷听着路人说的这些话,心在发抖。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城门的,夜色朦胧,月光如银,照得悬挂在城门上的那个白发男子发如银丝,散乱地混着血凌乱地垂在他消瘦的面颊上。
那是一张已经被毒打得五官破碎的脸。
那是一副四肢被捆绑得变形的身体。
姜辛夷怔然抬头看着那死状凄惨的人,她的人生仿佛也跟着死了,没有意义了。
“师父……”
她往前走了一步,全身再没有了力气,昏死城门口。
师父――
是谁杀了你――
“走水了!快救火,走水了!”
门外的惊呼声惊醒了昏睡中的姜辛夷,她蓦地抬头,额前满是冷汗。她往外看去,只见外面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她起身开门,门却被人从外头锁上了,脚下不断有烟冲入。
她冷笑一声,这是谁要杀人灭口啊。
姜辛夷跑回床边,想晃醒李非白。
但李非白正是抗衡疾病最盛之际,体内正邪斗得难分胜负,宿主也是沉睡不醒。她实在是挪不动他,便去抓了凳子朝窗户砸去。
但窗户也是纹丝不动,反倒是传来撞击木头的回响声。
她顿了顿,那帮贼人竟用木头封死了窗户!
说没有内贼谁信,这大半夜的用木头封窗,看守的衙役难道听不见?
可她怎会也没听见?
姜辛夷心觉不妙,伸手探自己的额头,手冰凉,额头却滚烫。
这瘟疫未免太过厉害。
浓烟渐渐蹿入里面,姜辛夷已经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她强忍不适扑到李非白身旁,取了他的利剑走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砍门。
宝剑锋利无比,剑劈得又精准,竟直接将门锁砍断了。
她冲了出来以为能走,可那守在院中的人见有人出来,跳了过来就要举剑击杀。
县令惊呼:“别杀她,她可是大理寺的人,她得是被火烧死的,上峰问责便与本官无关了!”
那人很快就收了刀,伸手要把她推进去。可没想到这女人竟快速举剑劈来,那剑又无比锐利,刹那间削断了他的三只手指。
鲜血四溅,落在女人冷静诡异的脸庞上。
男人吃痛捂住手指往后退,姜辛夷蓦地看向一旁的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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