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林俊眉微挑:“魏不忘,你这是在教唆我觊觎皇权么?你身为父皇督查百官的东厂之主,却在背后与人谋略觊觎皇位的事,枉费父皇如此信任你。”
“呵。”魏不忘抬眼说道,“皇上在还是三皇子时,就从未信任过东厂。”
秦世林眉头皱起。
魏不忘说道:“三皇子向来都觉东厂掌权太过,处事凌厉,三番四次上奏让先皇将我们取缔。即便是先皇过世,他仍想这么做,可因东厂是三代皇帝所设,他不愿触了老臣逆鳞,便留了东厂。但他削弱了我们的权力,削减了锦衣卫,最糟糕的事,他倾向大理寺,让大理寺瓜分了我们的权力,相互制衡,可东厂这几年是落了下风的。”
他叹道:“老奴在东厂待了四十年,早以它为家,将它看做自己的命根子那样重要,让它重振当年荣光,是老奴的一生之愿。”
秦世林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拥护太子,是因太子与父皇一样,觉得东厂的存在刺眼。”
这件事太子早与他说过,东厂行事风格太过凌厉,总让他有种想凌驾皇权的不适感,他日后定不会要东厂,尤其是魏不忘那老狐狸。
没想到这私底下说的话,被东厂听了去。
秦世林对无处不在的东厂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有了更大的警惕。
只是……这也证明了东厂在朝野中有无孔不入的势力。
若用好了这把剑,绝对是把锋利宝剑,是能让他的野心得到保障的利器。
魏不忘说道:“太子不想要东厂,可杂家知道九殿下心怀仁慈,念及过往东厂为朝廷为皇上办过的事,知我们并非可有可无。您为东厂美言过的话,足以证明将东厂交给您,是大有前途的。”
秦世林已经料到他也窃听了他跟太子的谈话,他向来觉得东厂可用而且好用,只要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中,就根本不怕被反噬。
但若它的势力威胁到了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跟那个只会意气用事大笔一挥便不管不顾的草包太子说。
很多事情太子只是想听他附和,而非想解决一件事。
这也是他苦闷的根源。
他在外人眼中是太子的幕僚,可是唯有他知道他压抑得有多痛苦。
抱负不得施展,才能不能释放。
如今有个机会就在眼前,这人试探他、考验他,如今他通过了“考验”,对方来投诚了。
接受,就意味着他将与虎同行,那个“度”如果把握不好,那他将陷入万丈深渊,彻底沦为棋子,亦或弃子。
可若是不接受,即便他想攀爬上前,也会异常艰难。来自太子、太子母家,甚至所有皇子的阻拦。
他缓声问道:“那我该如何相信厂公是真心辅佐我?”
魏不忘说道:“这次的试探,已然将老奴和您绑在一根绳上了。”
秦世林默然片刻,仍有一事问他:“那汪天贵是你什么人?”
“亲外甥。”
秦世林微顿,魏不忘又说道:“连舅舅的钱都敢贪了去,实在让人寒心。老奴最恨的,就是遭人背叛,可若是老奴这颗忠心不被辜负,那就算是赴汤蹈火,老奴也会拼命送主子登上云霄。”
这股狠劲让秦世林有所忌惮,可他深知如今自己需要的就是这种有狠手腕的人,而不是身边软绵绵的助力。
魏不忘说道:“殿下不必急着回答,您可以想好了再传唤老奴,老奴会一直等您的答复。”
“不必了。”秦世林瞬间冷静下来,所有杂乱的思绪和危险的后果都被他想释放的欲望而压了下去,他的眸光灼热,似有星火,说道,“魏公公辛苦了,起身吧,品品我府上新进的好茶。”
魏不忘没想到他决断如此之快,既在惊喜的同时又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危险。
猎人和猎物的合作和较量,悄然开始了。
第96章 新掌柜
戌时过后,京师逐渐平静,唯有城中一隅,光影交错,欢歌达旦。
四海赌坊人流如海,摩肩擦踵,混着酒肉的气味,夹着赌鬼们的喊声,踏入这里仿佛是另一番没有烦恼的天地。
――假如姜辛夷也好赌的话。
可惜她不喜欢。
素来喜欢清静的她觉得脑袋都被吵得嗡嗡叫。
今晚用饭时李非白说要来赌坊看看新掌柜,她也突然好奇,便扮了男装来了。
“纸醉金迷。”姜辛夷环视围绕在赌场的人,低声道,“我一直很奇怪酒与赌与嫖到底有什么诱惑力,为何人一旦沉迷就难自拔。你看那赌桌上,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老的少的,都围在那里,像是被迷了魂。”
李非白说道:“你倘若明白,那你也在那里了。”
姜辛夷想想也对,她说道:“新掌柜会见我们?”
“会。”李非白环顾四下,“只要一个有眼力还不知好歹的伙计。”
比如上次那个,那要找到掌柜就很容易了。
赌坊面积宽广,两人走了一刻,穿过这乌烟瘴气之地,仿若两颗明珠入世。
不得不说扮成男子的姜辛夷那清冷的气质仿若冥公子,满脸都是生人勿近。在别处她这别人欠她八百两的模样确实赶人,可在这酒肉烟花之地,却像是九天银河泻下来的清泉,冷冽可口,让见惯了那些油腻男子的姑娘们一眼相中。
即便若身为男子的话她显得矮小,尤其是在身材颀长的李非白身边对比得更是明显,但依旧阻挡不了姑娘们的热情。
她们簇拥而来,在她身边调笑,又往她手里怀里塞些好吃的。
这一挤都将李非白都挤到了一边。
姜辛夷烦不胜烦,摸脸摸手就算了,还有人想摸她“胸肌”!
“公子的脸怎么这么嫩啊,比奴家的手还要滑。”
“公子用的是什么香啊,真好闻。”
“公子今夜可要人陪?奴家愿与您共饮三杯。”
姜辛夷恼怒道:“不需要!”
“公子好凶。”
“凶起来也好俊俏。”
“……”
姜辛夷寸步难行,还想看新掌柜,她都快被看光了!她喊道:“李非白!”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拥挤的姑娘们撩拨开,他这不露面还好,一露面女子们又觉得这公子俊朗非凡,是另一番风味,遂??????又转向他。
“这位公子也好生俊朗,今晚可有人陪呀?”
“让奴家陪您吧。”
李非白都不知自己是进了赌窝还是贼窝,上回跟曹千户来不挺清净的。
曹千户莫不是……人形劝退机?
姜辛夷瞪眼看着李非白救人不成反倒被莺莺燕燕围住,甚至还有人也想摸他胸肌。李非白左抬手右抬手抵挡攻势,奈何人多,又不能拔剑,根本无人散去。
姜辛夷一步上前,掸开那些姑娘们的手,冷声:“我们对女色无意,只想求赌,你们再如此,我便喊管事的了。”
姑娘们面色顿时变得难看,既恍然又惊得往后退:“噢――原来你们是一对啊……”
这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李非白顿时明白过来,姜辛夷还在皱眉:“什么?”
李非白差点失笑,拉了她退离人群。姜辛夷见他忍笑,问道:“她们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没有。”李非白见她还不懂,低头附耳,“她们以为你我是断袖。”
姜辛夷顿时面颊绯红:“少卿大人懂的可真多。”
李非白说道:“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博览群书了。”
姜辛夷耸了耸唇角,她脸皮薄,是说不过他的。
不过想来自从他办了贡品的案子后,两人就没怎么在一块走了,连面也少见。
没想到重新碰面散步是在赌坊。
一时间这乱糟糟又乌烟瘴气的地方好像也变得清静美好了。
“哎哟!这不是李大人吗!”
李非白看去,正是上回带他和曹千户去看妖娆大汉的伙计。
他依旧削瘦,依旧游蹿在赌鬼中,手中扔拖着木盘,给赌鬼们送酒送吃的再领点赏钱。他笑盈盈上前,又瞧了姜辛夷一眼,说道:“哟,姑娘家来这可不太好啊,这一塌糊涂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别脏了姑娘您的眼。”
李非白说道:“你倒是依旧好眼力。”
“就靠这双眼混口饭吃呢。”伙计笑问,“二位来这莫不是来看新掌柜的?”
姜辛夷说道:“这人素来都是这么机灵的么?”
伙计谄媚笑道:“嘿!被人夸了高兴,被美人夸了更高兴。”
姜辛夷说道:“既如此机灵,做什么不能赚大钱,在这屈才了。”
伙计微顿:“屈……才?小的也配得上这两个字么?”
“为什么你会觉得配不上?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便是自轻。”
“小的读书少,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自己犯贱怎么能要别人看重你。”
“……”伙计苦笑,“有道理、有道理。”
这端茶送水还被人辱骂的日子确实挺犯贱的,不过钱倒是很多。等他恢复了自由身,就往外头闯闯呗。
他说道:“受教了。”他又指了指楼上,“新掌柜在四楼,能不能见着就看新掌柜想不想见二位了。”
李非白说道:“多谢。”
伙计又诧异他一个大官老爷对他一个奴才说多谢,这两人……如今细看,真是一对璧人。末了他说道:“新掌柜比前掌柜厉害得多,您可别招惹他了。”
姜辛夷问道:“怎么个厉害法?”
伙计说道:“这么说吧,前掌柜的笑是在脸上的,怒也是在脸上的。可新掌柜呢,笑是在脸上的,可怒呢,是在心底的。”
如此一说两人都明白了。
新来的掌柜,城府更深。
两人径直往四楼走去,没有人阻拦,连个多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到了四楼,四海赌坊新掌柜的房门紧闭,门口连护卫都没有,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乎他们是不是要偷袭他们的掌柜。
李非白敲了敲门,里面便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十分客气道:“是李大人吧,有失远迎,请进吧。”
声线并不熟悉,并非故人。
他推开门,一张宽大长桌正对大门,那中年男子正坐在宽大椅子上,微微笑看他们。
脸也是陌生的。
李非白说道:“掌柜新接手赌坊,想必很忙。”
“倒不忙,账有人收,钱有人算,账本有人做,闹事的有人驱逐,在下不过是挂个名罢了。”
姜辛夷看着那人的脸,确实很陌生,可对方幽沉的瞳孔却让她在意。
李非白问道:“请问掌柜姓名?”
男子说道:“姓黄,名――炎道。炎炎烈日,漫漫长道。”
李非白微顿,黄炎道?那个技艺纯熟的老工匠?
同名么,如此巧合。
贡品一事“尘埃落定”后,黄炎道也不见了踪迹,而村落的那户人家也消失了。
仿佛一切只是为了演戏给他们查案的人看。
疑点诸多,却被下令结案了。
黄炎道笑道:“两位坐下好好喝个茶吧。”
“不必了,多谢。”李非白说道,“赌坊虽有人庇护,但如今也在皇城严加看管中,黄掌柜请好好做正当生意,若是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非但是六部,大理寺也会来查。”
“在下牢记大人教诲。”
李非白仍对他的名字很在意,但又觉得或许真是巧合。
难道有人易容么?
他皱了皱眉,要与姜辛夷一起走。
可她却杵在那,目光始终在黄炎道的脸上游离。
忽然,姜辛夷开口道:“黄天师――”
李非白蓦地一顿,黄炎道的眼神也变得幽深。
姜辛夷盯着他,她知道他是作恶多端的黄天师,但是她没有证据。
黄炎道忽然笑意更深:“姑娘在说谁呢。”
姜辛夷没有任何证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直觉告诉她这人就是黄天师。过于贫乏的语言最后化成一声冷笑,她知道他是黄天师。
人近在咫尺,可却犹如冰火对决,势不两立,明明剑拔弩张,又无处下手。
又是猎人与猎物的盘旋纠缠,赢家未定。
第97章 野猫姑娘
四海赌坊的新任掌柜是黄天师,这是姜辛夷和李非白都没有想到的。
两人回去的路上,街道已经甚少行人,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也不能令他们分神。
李非白说道:“那人真是黄天师么?”
姜辛夷说道:“嗯,我肯定他是。虽然我不知为何每次都能认出他,但我能肯定他就是黄天师。可惜血葡萄都变质了炼不成药,否则我非得往他嘴里塞一把药。”
“他若的是,那事情就变得棘手又有些可怕了。”
“可怕?”
李非白路上一直在思量这件事,如今思绪理顺了些,说道:“我们初见黄天师是在瘟疫小镇上,当时他在大肆敛财,怂恿县令封镇,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后来二次交手是在血葡萄一案上,他成了明月夫人当铺的大掌柜,为她敛财以及蛊惑操控朝廷官员;这第三次交手,便是贡品一案,依旧是与钱有关和朝廷局势有关。”
经他这一整理,姜辛夷也明白过来。她说道:“都是有预谋的敛财和扰乱朝廷么?”
“是。”
“他在谋划什么?”
“嗯。如今看来,那县令、明月夫人都是被黄天师蛊惑,成了他的一枚棋子。可是……”李非白做了最后的假设,“黄天师也是别人的棋子。”
这三件事串联在一起来想,的确得出了一个令人意外又惊诧的结论。
谁要扰乱朝廷?
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疑问若没有正主解答,按照目前手上的结果来看,根本就没有头绪。
“大夫?”
“大夫!大夫!”
“有大夫?!啊?大夫?!”
一个莽汉着急忙慌地拉着路人追问,有人不愿惹事便摆摆手,有的脾气暴躁的直接就说道:“连个‘请问’都不说,哪来的蛮夷!”
莽汉憋得脸通红,也不跟他吵,又扑向别人。
他的身躯与曹千户有得一拼,但装束却十分简便,那头上发饰也不像是大羽国人。
他很快就扑到姜辛夷跟前,李非白一手拦住他,问道:“你找大夫做什么?”
莽汉仿佛嗓子里堵了一块泥,艰难道:“救、救人。”
姜辛夷听出来了,这人不是结巴,也不是不懂礼数,而是根本不怎么会说他们这的话,夷族的人吧。她说道:“那前面就有医馆。”
她没有带药也没有带针,真碰见什么病了也没大用,前头就有医馆,让他去那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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