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只能苦笑,知道自己已是俘虏之身。
三好元贞又看向墨即瑶:“墨小姐不走吗?”
“所有人都小看了殿下啊……”墨即瑶感慨一声,头颅微抬看向三好元贞,“那么郁子公主在殿下的谋划中又是何种角色,她真的是被平泉家劫持了吗?”
三好元贞道:“郁子无事,如今就在陆原大社,等诸事尽毕之后,墨小姐就可以见到她了。”
“现在前往陆原大社,可以见到郁子公主吗?”墨即瑶几乎是抢话一样问道。
微微的沉默之后,三好元贞道:“自然。”
墨即瑶点头,转身离开了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废墟。
“琐事甚多,让大神见笑了。”三好元贞的目光,回到了大国主身上。
“这场为我准备的杀局,果然用心良苦啊。”大国主轻叹一句,手中握起一杆大枪,“咒害须势理公主,知道我会代替承受,之后留下咒诅痕迹,引道我一路找寻至此,应该是小碓尊的谋略吧。”
“殿下慧眼如炬,痴心令我动容。”小碓尊淡然道,脸上的笑容颇为嘲讽。
大国主并不在意小碓尊的嘲弄,只是道:“只是让我不解,你们是如何咒诅须势理公主的?”
三好元贞忽然道:“使我机缘巧合,找到了须势理殿下的一簇胎发,恰好帝女殿下精擅巫觋祝咒之法。”
“须势理公主的头发吗?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大国主仰天叹息。
小碓做的笑意收敛,也莫名随之叹息一声,接着正容道:“请殿下赴死。”
……
前往陆原大社的路上,朔望给墨即瑶讲述起大国主与小碓尊的过往,以及他们的恩怨。
“昔日天照大御神大御神诞造百裔降置人世,大国主便在其中。因为兄弟相戕迫害,大国主二度濒死,一路逃到出云国,意外得到了素盏鸣尊的赏识,将未曾诞生的女儿须势理姬许配,又授以苇原大地——大国主之名由此而始。”
“大国主讨败诸兄弟,统治苇原许多年岁,虽须势理姬久未降生,但大国主还是另行娶妻诞下了众多子嗣。”
“素盏鸣尊最终向天照大御神的和解,大国主的时代就此崩溃,分镇各地子孙们开始互相戕伐,一如当初的大国主兄弟。”
“最后的胜利者是琼琼杵尊,失败者们逃亡出云向大国主乞活,但素盏鸣尊早已退让,大国主也只能避入诹访神社,将求救的子孙拒之门外,最终他们被琼琼出尊追上杀死。”
“大国主与琼琼杵尊相见,正式让国于他,琼琼杵尊也为这位老父修建了出云大社,自此天孙琼琼杵尊子孙相继,君临天下直到今日。”
“大国主虽然让国,被早世先皇刻意淡化,又是天孙之父,仍是国津神的首领,尤其在出云地区,有着相当大的影响。”
“直到景行帝之时,这位先皇有着一堆双生皇子,其中兄长大碓尊镇守出云,不仅文采卓著,更以勇武闻名,受到出云的国津神敬重,与大国主也相当和睦,被称为出云建——即出云的勇士。”
“大碓尊的同胞弟弟,便是小碓尊了。某一日小碓尊忽然要求与兄长比较武艺,又提出互换武器,把事先准备好的木剑换给了大碓尊,杀死了胞兄,又效仿兄长道名号,自称为苇原建。”
“景行帝得知后又惊又惧,不准小碓尊返回京城,当时各地都有荒神作乱,于是小碓尊荡平出云之后,有先后征讨筑紫和毛野,清荡了众多国津神,惹得素盏鸣尊不快。”
“平定毛野之后,小碓尊渡海返回,就遭遇了滔天风浪,那正是海神素盏鸣尊的愤怒。小碓尊的一位妻子弟橘媛作为祭品投海,风暴才终于停息。”
“经历过这件事后,小碓尊收敛了一些,但仍旧时常狩猎荒神,最终大国主作为国津神的首领,伏杀重伤了这位傲慢的皇子。”
“小碓尊几乎自此死去,销声匿迹了许久,因此错失帝位,不过之后帝系流转,却是到了他的儿子手中,之后的天皇都是他的后裔。”
朔望将大国主和小碓尊的恩仇大致讲述了一遍。
“呵,原来是孙子打爷爷。”墨即瑶听完,随口说了一句,“倒是没有想到须势理姬原来还未诞生,连指腹为婚都算不上,难怪他的神社并不供奉御神体了。”
朔望解释道:“须势理姬是素盏鸣尊的女儿,大神化身众多却是千人千相,不能等同于本尊,化身各有后代,却也不会是素盏鸣尊的孩子。”
说到这里,朔望感慨了一句:“听说小碓尊征伐之后,国津荒神凋败没落,大国主曾去求见素盏鸣尊,他们的交谈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大国主从此心灰意冷,只是寄托爱意与须势理姬。”
墨即瑶点点头,看向眼前的朱红鸟居,开口道:“我们到了。”
沿着神道上山,墨即瑶进入了陆原大社,这座神社并没有遭受兵祸,但还是寂寥了不少,想来应该以及知道御所之变的事情了。
墨即瑶自称求见郁子,知客的神官并不承认幕府的公主在神社里,与她逶迤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一位眼熟的郁子侍女就过来了,言成公主相请。
“墨小姐,之前父亲心忧兵祸,将我隐藏了起来,只能不告而别,实在抱歉了。”
再次见面的郁子依旧美丽如故,面带着和煦笑意,黑色的眼眸灵动晶莹,仿佛晨露雕漆。
墨即瑶没有回应郁子的寒暄,只是停住脚步凝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叹息道:“小姐并不是郁子公主吧。”
“墨小姐何意?”郁子脸上温和而疏远的笑容缓缓收敛,平静地看着墨即瑶。
墨即瑶已无心情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墨小姐果然慧眼,但我确是三好郁子。”幕府的公主叹息一声,阻止了墨即瑶的离去,“因为一些事情,父亲将我的生灵寄存在了桑偶形代之中,墨小姐所认识的,便是我失魂的躯壳。”
墨即瑶想起了郁子会随身携带一只人偶,据说是三好元贞为她求来的护身符,微微停顿之后,墨即瑶继续离开。
“墨小姐……”三好郁子涨了张嘴。
“郁子,果然还是不在了。”回应三好郁子的,是墨即瑶的失落感慨。
看着墨即瑶的背影消失,三好郁子沉默不语,她不知道之前失魂的躯壳算不算自己,但无疑问的是回魂之后的三好郁子,对于墨即瑶并没有记忆中的悸动。
下山的神道之上,墨即瑶一路无言,她想到了自己和海夜,她们自认为一人,之间却也有着众多不同,若有一日自己死了,活着的海夜还能算是墨即瑶吗?
墨即瑶一直自诩有着两条性命,此时却有些茫然。
走出神道的墨即瑶闭上眼凝思,再睁开时已然迷茫尽tv,眼神清澈而坚定,她侧首看向朔望道:“走,回北山御所。”
第116章
“殿下,请上路了。”小碓尊凝视着大国主说道,此时的他俨然头发披散衣衫成褛,身上多有伤势。
与小碓尊并肩而战的三好元贞伤势更重,一侧的锁骨都被大枪挑断,左眼角直到太阳穴的伤口,将眼球都暴露在了外面。
唯独姑获鸟看不出受伤,甚至衣服都没有太大散乱,垂首抚摸着那株半枯小树。
三人各自站立,将大国主包围。
作为这场杀局的目标,大国主仿佛经受过刀劈活剐,胸腹血肉几乎被削尽,嶙峋肋骨包裹的脏腑如同涂泥,脊柱断作三截,鲜血流淌脚下来不及渗入土石,形成一片蜿蜒血泊。
用枪杆支撑着身体不至倒下,大国主环视三人,叹息着吟道:“身如浮草,命似野萍。一生所愿,尽皆不得。”
辞世诗一般的话语言毕,大国主勉力转向东方偏北抬起头眺望,眼睛渐渐无神,呢喃道:“须势理公主……”
大国主的身躯轰然倒下,血肉剔尽的躯干地上摔散,大地似乎震动了一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姑获鸟走到大国主的尸体旁,弯身将手中的半枯小树栽下,摊开双臂跳起了不知名的觋舞。
伴随着姑获鸟的觋舞,刚刚种下的小树迅速反青,然后抽枝散叶结出花苞实荚,最终花落子生。
小树结的实子有八种,外形分似稻、黍、麦、稷、笟、菽、秫、麻。
八百比丘尼在远处默默注视着八实之树,眼神莫名复杂。
“殿下,乱贼常陆胜光已经授首。”山市玲来到三好元贞近前,恭敬将一只头颅呈上。
这位南国大剑豪妾室出身的剑豪,早已投效了征夷大将军。
三好元贞没有接过头颅,只是微微颌首,开口道:“既然剑术不能做到,便只能求诸鬼神,从今之后天下即是妖魔之世。”
时间往前一点。
大国主死去的时候,阿澄和黑羽秋彦刚刚走出罗城门。
“阿澄。”黑羽秋彦顿住脚步,他能感受到这一瞬间有什么不同了,却又看不太分明。
阿澄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抹细微火焰,她似乎呆愣了一瞬,无比复杂地看向好友:“界限,破碎了。”
“三好元贞他们的战斗,波及到了这里吗?”黑羽秋彦心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阿澄摇了摇头。
“大国主陨落了。”朔望的声音有些复杂,看向墨即瑶,“大国主即是苇原之主,他虽让国隐退,却终究是苇原之神。苇原大地正在动荡哭泣,界限被彻底破碎,平京时代的景象,或许就要重临了。”
“三好将军真是做了一件大事啊……”墨即瑶声音平淡而莫名坚决,不断经过溃败逃散的常陆军士兵。
“没有想到将军殿下还潜藏了一只生力军。”
随手砍倒一名杀红眼攻击自己的士兵,墨即瑶踩过跌入尘土中的丹日纹旗,再次走入了几乎成为废墟的北山御所。
本丸天守的废墟上,小碓尊忽然大笑,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笑得涕泪横流,几如疯癫一般。
许久,小碓尊的笑声终于停下,他看着大国主的尸骸,眼神无比复杂,竟忽然叹息了一声,看向三好元贞道:“大国主安葬时,将须势理姬的头发一同放置棺中吧。”
见三好元贞点头,小碓尊便转身离开,他发现自己大仇得报的喜悦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强烈,更多得反而是一种莫名烦躁的无奈,无奈地来源他也清楚。
须势理姬是素盏鸣尊的独女,她的胎发原本在哪里,几乎不言自明。
从一开始,大国主就已经不得不来此赴死。
小碓尊离开之后,三好元贞看向生长八种子实的小树,面露期待之色,问道:“这就是来自唐国的神物吗,不知和变若水相比如何?”
变若水是苇原传说中的一种宝物,“变”为变化,“若”即稚幼,功效如字面意思,据说能让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此是帝药,亦名瑶草,其实八斋,食之不死。”姑获鸟弯身将小树撷起,清和的声音略有波动,“至于今日,瑶草终于复生了。”
\"真是令人艳羡的珍物。\"三好元贞感慨一声,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从远处而来的墨即瑶。
距离三好元贞还有一段距离时,墨即瑶停住了脚步。
“墨小姐见过郁子了?”三好元贞问道。
墨即瑶没有回答,只是道:“殿下终于还是杀死了郁子。”
三好元贞微微皱眉,显然对任何一位父亲说这样的话,都让人很不舒服,他的声音冷硬了许多:“墨小姐,请谨言。”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三好元贞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道:“墨小姐此前认识的郁子,不过是生魂离体之后,肉身衍化的呆板意识,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郁子。”
“殿下果然不曾在意过郁子,她并不呆板,只是有些内敛木讷……或许郁子是没有生魂的肉壳,却也曾真切存在。”墨即瑶抽出大道,缓慢而坚决的指向三好元贞。
“为了从未存在的虚无幻影,墨小姐竟要与我刀兵相见吗?”三好元贞哑然失笑,他真的不能理解。
八百比丘尼上前,拦住了墨即瑶。
“殿下曾为试刀杀害剑豪,我不会对此多言,修习杀人术的剑士,从来便该生死无怨。”墨即瑶微微抬头,视线越过八百比丘尼看向三好元贞,“但郁子,却是无辜,或许如殿下所言,郁子从未完整活过,但终究还是会被记得。”
眼见剑拔弩张,姑获鸟神情微动。
“唉……”一声叹息凭空响起,滑头鬼蓦然出现,似巧合又似有一,站在了姑获鸟和墨即瑶之间。
“滑瓢殿下。”
墨即瑶和三好元贞分别致意,三好将军自然也认得这位老师的故友。
滑头鬼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大国主的遗骸,脸上少见的浮现出淡淡悲哀,似自语一般道:“你我不算故友,却也总是旧识,我来给你收敛躯骸了。”
将大国主的遗骸和武器捡拾收起,滑头鬼看向了姑获鸟:“这位殿下却是未曾见过,不如去往京城一叙如何?”
姑获鸟知道滑头鬼是担心自己对墨即瑶不利,短暂的迟疑之后,她点头道:“便叨扰殿下了。”
滑头鬼与姑获鸟离开了御所的废墟。
墨即瑶看向八百比丘尼,这个或许已经活了很久的女人,已不再是九条兴子的绝世美貌,而换成了普通乃至简单的五官,似乎是缺乏时间精心雕琢。
无需再多言语,墨即瑶挥剑踏前,八百比丘尼举刀迎击却被轻巧拨开,打刀尖锋扫过她的咽喉,瞬间血涌成泉。
但几乎转瞬,八百比丘尼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与此同时她反手提刀,逼迫墨即瑶只能暂退。
“原来是你假冒了月宫摄理。”坚实的招式习惯不易隐藏,墨即瑶轻易将之认出。
两人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墨即瑶的剑术明显更胜一筹,却根本奈何不得八百比丘尼的不死身,虽然总能在对手身上留下伤势,却根本不及恢复的速度,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自身的伤口渐渐多了起来。
躲避过八百比丘尼的追击,墨即瑶打刀顺势下旋,将她的的手指削下。
八百比丘尼却不退反进,打刀换手横持,抵住上胸将锋刃压向墨即瑶。
墨即瑶瞬间矮身,还是未能完全躲开这出乎意料的一击,只感觉头顶一凉,接着是并不算特别强烈的痛感。
墨即瑶并无时间在意这些,她用肩膀撞开八百比丘尼,猛然提起的打刀如同迅雷破空,八百比丘尼身形僵滞了一下,头颅左臂连带着肩膀跌落尘埃。
墨即瑶退后一步,头顶俨然缺失了一片皮肉,殷红鲜血涌出,顺着发际和脸颊轮廓流淌。
用手擦了下遮眼的血水,墨即瑶微微皱眉看向八百比丘尼,这女人断口处骨肉疯长,快速衍生着脑袋与手臂。
难道当真是当真不死之躯?
墨即瑶知道普通的方式已不可能杀死对方,没有再强行补刀,只是皱眉思索。
八百比丘尼很快便长好了缺失的肢体,只是手臂有些弯曲,五官的位置也显得杂乱无章,她弯身从被斩下手臂中拿起打刀,走向墨即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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