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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不死之躯的兴子，分明有着极为不俗的剑术，丝毫不弱于那些名声在外的剑豪。
两位常陆家的剑豪对视一眼，冲进玄关将兴子缠斗住，幸存的武士们借机后退，与未参战的武士汇合，护卫着常陆胜光匆匆离开。
趁着两位剑豪纠缠住兴子，旗畠显一低喝一声，瞳孔骤然拉伸变成了类似猫和狐狸的竖瞳，他双手摊伸从袖中挥洒飞出大量符纸，快速贴覆在了墙壁和梁柱之上。
结界布置完成，旗畠显一小心抽出了一把刻录符印，刀柄极短几乎不可能握住的小刀，这是旗畠一门祖传的法刀，为了对付姑获鸟这般传说级大妖怪，他特意将之携带。
“妖怪乃是隐世之物，作祟必先打破界限，北山御所的界限虽然略显模糊，但整体还算分明。现世之中却能血肉衍生……妖？非妖？幻术？你究竟是为何物？”
旗畠志一有些疑惑地轻声自语，身形忽然变得单薄。
兴子和两位剑豪的厮杀战场，旗畠志一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兴子的身后，双手紧握住刀身，将法刀刺入了兴子后心。
旗畠志一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了一张裁切规整的纸人。
短暂的凝滞后，青幽的狐火从兴子七窍与毛孔中喷涌而出，由内至外将她点燃。
兴子回身一刀，旗畠显一不及躲避直接左臂被斩，急忙用仅剩的右手抽出法刀快速后退，面色苍白地急忙将法刀收回绘有大量笼目印的鞘具，这才长舒一口气，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刀刃将他的手掌皮肉切割，清晰可以看剑森白手骨，然而这样的伤口却邪异地没有流血，翻开的肌肉截面都呈现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强行将旗畠显一的手臂斩断，兴子再也无力追击，由内及外的焚身痛苦让她不禁凄厉惨嚎，但很快叫声就戛然而止，她的喉咙被狐火烧穿，再无发出声，最终无力地跌倒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两位常陆家剑豪来到旗畠显一身边，他们身上都有些伤势，刚才的交战虽然短暂，但面对一位不死之身的剑豪，两人也是压力极大。
“这怪物被杀死了吗？”一位剑豪看向旗畠显一。
“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仙狐之火传承千年，曾退治过许多强大的妖怪。”旗畠显一虽然这样说，语气却不是非常自信。
终于，兴子身上的狐火黯淡下，只剩下了一堆骨血燃尽的焦骸，旗畠显一见状，不禁长舒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神色一紧，看向兴子遗留的躯骸。
难以分辨原本模样的焦黑残骸，野蛮生长一样的迅速的滋生出血肉骨骼，进而拉伸出一个大致的人形，两位剑豪见状当即便要上前，却被旗畠显一拦住。
“先退吧，短时间内我无法再引动仙狐之火了，若她还能复原，纠缠下去或许不妙……”
面容苍白虚弱的旗畠显一的话语戛然而止，两位剑豪同样若有所感，忽然回头看向身后。
“阴阳术法，果然不凡。”墨即瑶感慨一声，与黑羽秋彦和阿澄联袂走到本丸之前。
远观这场幕府之变时，阿澄察觉到北山御所内有忽然灵压暴涨，几乎瞬间就将界限撕碎，于是三人赶来察看。
能如此迅速来到本丸，还是接住了阿澄的阴阳术借风遁行，这些神奇的术法，早已遗留在了阴阳道大兴的平京后期，如今也只有在界限破碎的混淆之地，阴阳师们才有机会将之复现。
“今时早已不是阴阳师的时代了，墨小姐和秋彦这般高强的剑士，才是令人向往。”阿澄随口说道，看向玄关内的三人，继而目光停留在了旗畠显一身上。
“仙狐之瞳，可是旗畠家的同道？”阿澄出言询问。
“在下旗畠显一，六年前阿澄大人造访本家，我曾见过大人。”旗畠显一错开目光，脸上也不禁有些尴尬，毕竟他在之前写信诈称没有来京城。
用仅剩的右手指着向骨肉错乱横生，支撑着从地上爬起的人形肉块，旗畠显一道：“这妖物曾化身成为御台所，我不能看出来历，以结界封镇，又引动狐火烧却，也不能将之退治，阿澄大人是当世阴阳术大家，或许能有妙法。”
说话间御台所兴子大致长好了躯体，只是四肢器脏畸形扭乱，面容纠缠称一团无有五官区分，不复之前稀世美人的形象了。
阿澄看着扭曲狰狞的兴子，开口道：“在岳名一代长期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有女人食用了人鱼的肉，从此不老不死，很多人相信她活了八百岁以上，故而将之称作八百比丘尼，便是阁下了吧。”
第114章
墨即瑶知道岳名泛指西国地区，传说天孙降临之前大国主统治的时代，苇原曾分为东国出云、南国筑紫、西国岳名和北国毛野，所以又是也会用古国名代指四方。
兴子，或者说是八百比丘尼抬头转向阿澄，面容肉块纠结不分五官，她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挥刀将面部削开，简单剃去横生的骨肉，伤口快速蠕动，长成了嘴巴和眼睛。
“阴阳师小姐倒是明察。”八百比丘尼的声音如同鸱鸮作响，完全不似昔日兴子的柔糯清音。
“只是恰巧听过这个传说罢了。”阿澄如此说道，看向八百比丘尼的眼神流露出探究，“骨肉滋长之时不见丝毫妖气，反而更像是生命力异乎寻常旺盛，以至于肆意生长的活人，说实话，我看不出夫人是妖怪还是活人。”
“我其实有些好奇，夫人真的是食用了人鱼的肉，获得了不死之身吗？”阿澄并不掩饰自己的惊奇。
八百比丘尼沉默不答。
朔望在墨即瑶耳边小声道：“女人食下人鱼肉不老不死的故事，平京时代便曾一度盛行，只是当时倒还未有八百比丘尼的称呼。”
墨即瑶侧首看了看朔望，余光留意到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家伙口出人言。
朔望继续道：“文德年间，中纳言几原赖通沉迷长生之说，曾一度追寻过这个传说，虽然最终没有找到女人，只知道了这个故事最早兴起与某次大旱灾之后的西海地区，所谓的食人鱼肉获得长生，被认为是饥荒时人为求生相食的隐晦说法。”
墨即瑶轻轻点头，将目光从八百比丘尼身上移开，看向了木偶泥塑一般端坐了许久的三好元贞。
“殿下，又见面了。”墨即瑶的声音意外平静。
两位常陆家武士和旗畠显一豁然转首，看向了本丸内部的三好元贞，脸上尽是惊疑不定。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竟然离奇地忽视了三好元贞的存在，未经细想，三人便已冷汗横流。
“墨小姐。”三好元贞微微点头致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看向八百比丘尼，“退下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八百比丘尼退后，将太刀交还给剑豪将军，贴身女中阿玉匆匆过来，为衣物被狐火烧尽的御台所披上吴服，递上一支小刀。
八百比丘尼接过小刀，在自己脸上雕刻起来。
“传说开创幕府那位初代将军的佩剑，经历了白狐之裔旗畠氏的狐火焚灼，依旧完好无损，果然无愧其刀铭‘焰生’。”三好元贞低头看了看这把曾赠与古原崇光，而后有被退回的太刀，轻声感慨道。
“将军殿下究竟意欲何为？”有些寡言的黑羽秋彦开口道。
三好元贞不答，反而问道：“黑羽大人，你身为世间唯二的大剑豪，对于古原老师怎么看？”
“千古剑术之大成，当世剑圣，实至名归。与古原大师同处一世，是所有剑士的荣幸和悲哀。”黑羽秋彦如是说道。
“剑圣，多么崇高的境界，完美而强大的力量……”三好元贞蓦然长叹，“我渴求那样的剑术，希翼能与老师鼻尖，然而四十年夙兴夜寐辛勤磨练，却只能清晰感受到自身才能的驽钝浅薄。”
黑羽秋彦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三好元贞。
“然而即使是老师，殚精竭虑数十年，也终究无法重整幕政终结乱世，只能黯然离开。”
三好元贞话风一转，眼眸微微转动，目光从阿澄、墨即瑶以及旗畠显一和两位剑豪身上扫过，最后重新回到黑羽秋彦。
“如果剑术不能中兴幕政，便只有求助更强大的力量了吧。”
旗畠显一布置结界的符纸纷纷自燃，化作灰烬脱落，却留下升腾火焰将本丸点燃。
阿澄神色微变，沉声道：“好强盛的灵压，此行原本的目标姑获鸟，应该也就如此了吧。”
一旁的黑羽秋彦不言，只是默默推开了打刀鞘口。
墨即瑶忽然叹息道：“猎杀剑豪的凶手，果然便是殿下吧。”
三好元贞不言，却已形同默认。
“难怪剑豪们的死状离奇，原来是使用鬼神的力量，一切都说的通了。”
墨即瑶面露恍然，继续道：“殿下前些时日受伤不轻，应该还未有现在的力量，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三好元贞依旧沉默。
墨即瑶最后问道：“殿下杀死那些剑豪，目的又是什么？”
“演练所学，一试武艺。”这次三好元贞终于开口。
“意料之外的答案，却也在情理之中。”墨即瑶点点头。
武士袭击路人试刀，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只是未曾想将军三好元贞竟也有这样的恶癖。
黑羽秋彦忽然开口道：“所以殿下盯上了我吗？”
“能与东国大剑豪一较高下，实乃我心中所愿。”三好元贞如此说道，却又缓缓摇头，“只可惜另有客人，与黑羽大人一战，却是只能延后了。”
墨即瑶和黑羽秋彦若有所感，回过头看向门口，一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殿下。”旗畠显一看见来者，没有血色的脸上浮露出无奈苦笑。
“竟然是这位大神。”朔望惊讶地声音在墨即瑶耳边响起。
脸上似乎永远有着化不去的悲愁，大国主点头向旗畠志一致意：“旗畠先生，辛苦了。”
旗畠志一只能报以苦笑，刚来道京城尚还踌躇满志之时，就被大国主找到，只能无奈放弃原本的目标姑获鸟，暂时听命于这位大神，如今更是落得身受重伤失去左臂。
“陆原明神的神牌暗晦死寂，应该与你有关吧。”大国主看着三好元贞，说出了一句让人有些意外的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三好元贞点了点头：“若能中兴本家，神君有灵也自会欣慰。”
大国主不做评述，目光转动停在御台所贴身侍女阿玉的身上，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继而叹息道：“原来小碓尊也来了。”
“没有能瞒过大神，我还自作聪明，想着能偷袭大神呢。”原本垂首恭立的阿玉将头昂起，口中竟发出清越男声，看向大国主轻笑着道。
“竟然是小碓尊，我之前完全没有看出阿玉有什么不对。”朔望小声嘀咕道。
大国主若有所觉，转头看到月白色的小兽，流露出些许疑惑：“奇怪的小家伙，差点将你忽视过去了。我应该未见过你，为何会感觉有些熟悉。”
“我与殿下有过数面之缘，当时还不是这般模样，不过都是些前尘旧事了，并非殿下故人。”朔望如此说道。
大国主点头，目光扫过剩下的人，在黑羽秋彦和阿澄身上各自停顿了一下，却也没有说什么，最后重新看向了三好元贞。
“果然是为我设下的杀局。”大国主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形缓缓挺直，声音带着莫名地释怀，“应还有其他殿下伏于暗中吧，仅仅你与小碓尊，还远不足以留下我。”
地面似乎晃动了一下，刹那停顿之后，本丸天守骤然倒塌。
墨即瑶刚想躲避，身边的阿澄已经虚画阴阳印，以术法将坍下柱梁瓦砾隔绝。
“妾身见过大国主神。”温和端丽的女声响起。
站在废墟之上，墨即瑶迅速环视，整个御所之内不知何时已然火光冲天，烟尘灰烬形成黑云，夏日炽烈的阳光穿过黑云后都显得有些无力。
墨即瑶最后看向说话的女人，声音与面容她都相当熟悉，与夏获夫人一般无二。
在陆原神社的神道上，墨即瑶曾与对方巧遇过，当时便一度将之误认成了夏获。女人寻常妇人打扮，手中捧着一株枯死大半的小树。
“姑获鸟。”阿澄缓缓开口，手中已然拈出了符纸。
在阿澄的身侧，黑羽秋彦已然将打刀出鞘。
“帝女殿下。”三好元贞点头致意。
疑似姑获鸟的女人看向阿澄，眼神清澈不见恶意，她问道：“芦原道全的后辈，你应该可以看出，今时之我已经复生，再非昔日尸魔，妖怪姑获鸟已不存在，你还要坚持将我封印吗？”
虽然眼前的女人确实与记载中的姑获鸟不同，看起来理智而强大，不见丝毫怨毒疯狂，但阿澄只是拈紧手中符纸。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女人又看向墨即瑶和朔望：“之前与小姐巧遇道中，小姐称呼妾身为‘夏获’，当是见过那个伪物，小家伙服食的帝流浆，也是从她手中得来的吧。”
“听阁下的意思，夏获夫人是你的冒牌货？”墨即瑶反问道，打刀已然推开了鞘口。
女人淡笑着摇头道：“我与她皆是伪物。”
“哦？那谁又是真物？”墨即瑶的眉毛挑了挑。
“我们是天帝少女，也是帝之夭女。帝女，即是真物。”女人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
“帝女是谁？”
“帝女是妾身，也是她，我们本质同人，就如一片树叶飘下，未落地便无法确定朝上的是正面还是反面，但无论如何也无损其树叶的本质。”女人似乎相当健谈，甚至称得上有些絮叨了。
“两种可能吗？”墨即瑶似乎听懂了一些。
“难得小姐能理解。”女人展颜而笑，“我们是帝女的不同可能，我们曾经互不相知，却最终又戛然重合，我们是帝之夭女，一者成真另一者便只虚妄一梦。”
第115章
墨即瑶灵光一动，不禁恍然：“不同世界线的同一个人吗？”
“这个说法倒也贴切。”女人目光温和面露赞许，仿佛一位友善长者，“与她的争斗我曾几乎败亡，怨毒焚心憎恨彻骨，绝圣弃智化作尸魔，狼狈逃到这片土地时几乎死去，身骸经受分噬，直至近时方得重明。”
女人又看向阿澄：“妾身对你们无有敌意，今时心智皆复，也不会再行妖魔之事，阴阳师小姐应该知道，即使当初道全、信明二人合力将我封镇，也更多只是因为尸魔疯癫，无法沟通罢了。”
“而且今时之我虽非全盛，却也好过昔日尸魔太多，阴阳师小姐若想封镇妾身，恐怕还要更强过道全和信明。”女人莞尔笑道。
阿澄沉默不言，抬头看了看姑获鸟，又看向三好元贞以及小碓尊，明白事不可为，只能叹息道：“希望夫人果如其言，不再为祸人间了吧。”
阿澄说完，转头看向好友：“秋彦，我们走吧。”
黑羽秋彦没有立即回答，他深深看了一眼三好元贞，才缓缓点头。
“即使东国大剑豪，也终有无奈妥协之时……”目送黑羽秋彦略显萧索的背影离开，三好元贞轻轻感慨了一声，接着看向了旗畠显一三人，“三位为常陆大纳言效力，却是只能委屈三位暂时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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