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须势理公主……”大国主死寂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轻轻摇了摇头，“京城此局当是为我所设，应与殿下无关，请尽快离去吧。”
“我知道了。”滑头鬼点了点头，再次叹息一声，“我与你相识日久，虽然称不上故友，但也终究同病相怜啊……”
滑头鬼说完，转身飘然离去。
大国主独坐良久，缓缓站起身来，有些散乱的衣襟露出皮包肋骨的干瘦胸膛，略显佝偻的高大身形，在月下竟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大国主来到诹访神社正殿外，他顿步仔细整理了一下衣物，缓缓走入其中，仰头看着须势理姬的塑像，眼中尽是痴迷。
……
墨即瑶回到北山御所，还没来得及返回居处，便被拦了下来声称将军有事相请。
墨即瑶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怠慢，跟随侍者很快来到了一处偏室。
侍者躬身打开门，屋中除了三好元贞之外，还有着两个墨即瑶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两位，这便是墨即瑶小姐。”三好元贞向两人道，接着又对墨即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黑羽秋彦大人，这位是黑羽大人的好友，阴阳师阿澄小姐。”
“原来是东国大剑豪当面，早闻大人之名，可惜迟迟未能得见。”墨即瑶自然熟悉黑羽秋彦，阿澄也不是陌生人，但他们都是海夜的故识，和她毫无关联，“阿澄小姐名讳，我曾听元辉大人提及，不想今日有幸同时相逢两位大人。”
“墨小姐客气了。”黑羽秋彦微微躬身示意。
“原来墨小姐认识元辉师兄。”阿澄笑着说道，继而看向三好元贞，“殿下，我来为墨小姐讲述一下情况吧。”
三好元贞点点头：“有劳阿澄小姐了。”
“墨小姐，殿下之前有说过我乃是一名阴阳师，其实本派由平京时代的芦原道全祖师传下。”
阿澄先是简单叙说了一下师承，接着道出了来由：“昔年祖师曾与阿倍信明联手，封印了大妖怪姑获鸟，两位大阴阳师身故，封印交由弟子看管，如此绵延近千年，直至上代师长时检查封印，却惊觉封印破损，姑获鸟早已消失无踪，直至今日，才在京城出现了踪迹。”
“姑获鸟乃昔之大妖，其形为妇人模样，记载不尽相同，或散发褴褛袒胸露乳，或腹大如盆刻面纹身，或身生肉羽半鸟半人。姑获鸟喜掳掠婴稚，为祸许久直到被两位大阴阳师击败封印。”
“我的师父发现封印损毁，余生都在自责未能及时发现修补，最终郁郁而终，是故发现姑获鸟可能出现在了京城，我便急忙赶来，由于担心力有未逮，所以邀请了秋彦同行。”
“另外我给旗畠氏去了信，其家主旗畠志一应也会赶来京城。旗畠家元祖为信明公四子义明，乃是少有传承至今的阴阳术名门。传说义明之孙义景与仙狐葛叶相恋结合，所以旗畠氏号称白狐之嗣，一门之中出色的阴阳师层出不绝，旗畠志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面对如此大妖怪，我终究担心准备不足，所以一到京城，便来向幕府与大御所求助了。”阿澄诚恳的说到。
三好元贞这时接过话语：“说来让人见笑，幕府确实无力讨伐姑获鸟，我虽有些剑术，但终究要对臣僚负责，恰巧墨小姐在，我便想引荐给两位认识……当然究竟如何，还是由墨小姐决定。”
“不瞒殿下，其实我本已打算辞行。”墨即瑶脸上露出了短暂的迟疑，但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轻轻颌首，“既然遭逢此事，我又怎能袖手于外？我会留在御所，发现姑获鸟可随时通知。”
话是如此说的，墨即瑶选择协助的真正原因，其实是黑羽秋彦，这位东国大剑豪在海夜心中极其特殊，这种隐晦的感情墨即瑶洞若观火，虽然隔了一层难有触动，却还是不禁对其心怀好奇。
阿澄不禁面露喜色：“多谢墨小姐。”
“不过与两位同行罢了，哪里用的上感谢。”墨即瑶流露一丝苦笑，转而看向了三好元贞，“殿下，郁子小姐还没有消息吗？”
三好元贞闻言，不由得面露黯然，他要了摇头道：“郁子……虽然猜测是被平泉家的忍者劫持，但还是未有确切消息。”
短暂的沉默之后，墨即瑶告辞道：“殿下、黑羽大人还有阿澄小姐，我略感疲惫先回去休息了。”
“墨小姐请便。”
墨即瑶走出屋内，抬头仰望漫天夜星，左手不自觉的摩挲着刀鞘，侧首与肩上的朔望对视了一眼。
转眼旬日过去，阿澄与黑羽秋彦连日奔走，却丝毫没有找到任何可能与姑获鸟有关的痕迹，只是阿澄似乎笃定，这个传说中的大妖怪就在京城。
墨即瑶心有猜测，或许芦原道全早有预料封印失效，预留了某些反制或者追踪的手段。
不过墨即瑶终归只是个打手，不需要操心太多，安心等待阿澄找出姑获鸟就好，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今天的北山御所格外热闹，因为新晋近畿霸主，也是三好将军同族的常陆胜光，前来拜谒将军。
“将军殿下，到！”随着侍从的喝名，三好元贞走到主位坐下。
“常陆大纳言正三位源胜光朝臣，参见将军殿下。”常陆胜光朗声拜道，两天之前他入朝觐见，祛除国贼平泉氏有功，晋为正三位大纳言。
“三好左大臣领征夷大将军从一位源元贞朝臣。”三好元贞依礼自报官职名讳回应，面露笑意看向常陆胜光，“胜光大人，请来近前一些。”
“是。”常陆胜光起身往前两步，重新胡坐俯拜，“我有一言，事关天下，不得不向殿下奏明。”
三好元贞的笑容缓缓收起，他看着常陆胜光，开口道：“哦，何事？”
“三好无嗣，常陆可继，请殿下以天下为重，收胜光作为义子。”毫无征兆的逼宫，常陆胜光俯身下拜，等待着将军的回复。
片刻的沉默之后，三好元贞道：“常陆大人说笑了，三好本家无嗣，自有田名、安高、齐鹿等近支分家，无用劳烦渊源久远的常陆家。”
“田名、安高之流不过庶脉支流，岂能担起天下？三好氏之祖弥生五郎义新与常陆氏先祖越建二郎成义本为兄弟，先后担当武家栋梁，三好、常陆皆为栋梁嫡系，当可承继将军。”常陆胜光俯首而言。
“入继三好承袭本家苗字，便已脱离分家进入本家，何谈庶脉支流？常陆大人恐是有些醉了。”三好元贞的声音冷厉了许多。
“嫡庶自古有别，天下器量之重其实庸碌之辈所能承托？请殿下以天下为重。”常陆胜光再次说道。
三好元贞冰冷的注视着俯身拜首的常陆胜光许久，抬头环视大殿，在场的幕府重臣，或是面带犹豫，或是低头思索，竟无一人出声驳斥常陆胜光的大逆言论。
三好元贞心中不禁有些悲凉，他知道常陆胜光之言虽是邪说，却也多少打动幕臣——在风雨飘摇的如今，东海常陆氏，越健二郎源成义的嫡流，入继幕府似乎并非不可接受。
三好元贞蓦然起身，掷下手中折扇，愤然转身离去。
常陆胜光抬起头，看向空置的将军座位，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墨即瑶事后听说了这件事，朔望恰好直到两家先祖的事情，还给她解释了一下：“源成义、源义新兄弟出身文庆源氏，家主世代担任武家栋梁，统领东国武士，当时大将军在东国斩除妖魔盗寇名声展露，加之身份高贵，各地武士多有投奔。”
“当时的武家栋梁，通称越健二郎的源成义不敢与大将军为敌，于是让位于弟弟弥生五郎源义新。义新对抗大将军失败，最终切腹而死，其后代未受株连，文庆源氏自此嫡流分为了两支。”
朔望说到这里，还想当有些感慨：“毕竟成义武力对抗大将军，当时他这一支其实是被压制的，不曾想千百载后他的后裔却得领天下。”
第111章
“旗畠家的书信，旗畠志一过世，如今正在治丧，不会派人过来了……”阿澄叹息一声，将信纸递给了黑羽秋彦。
黑羽秋彦接过信简单看过，也不禁微微皱眉：“讨除姑获鸟的帮手又少了一人。”
“旗畠家不来，幕府也自顾不暇，唯一庆幸的是，多了一位计划外的剑豪助力。”阿澄揉了揉额头，又想到京城的纷乱，心中不禁无奈，“将军家与羽津常陆家本出同源，如今却要刀兵相加了吗？”
“武士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是你多愁善感罢了。”黑羽秋彦却是如此说道。
阿澄哑然，苦笑道：“秋彦，你这家伙非要打断女儿家的遐思吗？这样石头般冷硬的家伙，真难得海时能看上了。”
听到同伴的揶揄，黑羽秋彦脸上少见的流露出一丝尴尬。
阿澄见到好友的窘迫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说起海时，五年过去小夜子在她那里，应该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了吧。”
“我上次会夕见山时，海夜长高了许多。”黑羽秋彦说到海夜，神情有些莫名，“阿澄，御台所的事你如何看？”
黑羽秋彦所的询问，源自常陆胜光悍然宣称御台所兴子乃是妖怪，画皮幻相迷惑了将军，御台所名义上的养父，关白右大臣九条近识也发声响应常陆胜光，声称自己曾窥见兴子削骨剔肉改形换貌。
“常陆胜光如今与三好将军敌对，他的话无足参考，但也不能无视，我准备求见兴子夫人，这位御台所究竟是否为妖怪所化，见过才能知晓。”
阿澄说到这里，脸上显露出一丝忧虑，继续道：“我最担心的是兴子夫人不仅是妖怪，更是我们苦苦追寻的姑获鸟，这才是最坏的情况。”
“太冒险了。”黑羽秋彦摇了摇头，“御台所深居内御，拜会我不方便陪同，幕府这些年虽已倾颓，但是北山御所之内，明面便有三好元贞和墨即瑶两位剑豪，一旦出现变故，我很难及时救援。”
“在你心中，我便如此的不智吗？”阿澄反问了一句，露出狡黠笑意，“所谓‘拜会’，亦可私下进行。”
黑羽秋彦顿时了然，略微的思索之后，他点了点头道：“潜入夜探吗，有风险但可以尝试……”
黑羽秋彦正说着忽然住口，手掌同时按住了打刀，他有些严肃地道：“三好元贞来了，未感受到敌意，难说是敌是友。”
“恐怕将军殿下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来意大概和关于御台所的流言有关。”阿澄猜测道。
片刻之后房门被敲响，黑羽秋彦开门，就看见一位高挑女子垂首侍立门前，显然是她敲的门，女子躬身行礼退开，将略显惫色的三好元贞让出，剑豪将军的身侧，还有一位带着笠巾的妇人。
“黑羽大人，贸然拜访打扰了。”三好元贞欠首示意。
“殿下言重了，快请进来。”黑羽秋彦侧身示意，左手稳稳扶住腰间刀鞘。
三好元贞不以为意，领着身边的妇人与侍女走入屋中。
“殿下。”阿澄欠身一礼。
“两位这些天辛苦了，这时内室兴子。”三好元贞介绍了妇人的身份，接着道：“这几日多有流言，说兴子是妖女幻化，本来这种可笑之言不必理会，但恰逢两位在追捕妖怪姑获鸟，我思索之后担心横生误会，只好陪同兴子冒昧前来。”
御台所兴子夫人也摘下笠巾，微微欠身向黑羽秋彦和阿澄致意，颇显生涩地用鹤音语调道：“妾身见过两位大人。”
“真是稀世少有的美人！”看见兴子夫人的面容，阿澄心中不禁惊叹，突然理解御台所为何深居简出了，如果自己是男子，恐怕也会将这样的美人金屋藏娇吧。
短暂的惊艳之后，阿澄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她笑着道：“其实不瞒殿下和夫人，我在听到流言之后固然不信，但还是多少有些隐忧，如今得见夫人之后，心终于重新放下了。”
“肉眼观看终是不准，请阿澄小姐以阴阳道之手段查验。”三好元贞坦然道。
阿澄没有故作豪爽的推辞，以咒印、仪轨仔细检查了一遍，她才完全确信了御台所兴子夫人确是普通人，与妖怪鬼神无关。
三好元贞没有多留，简单寒暄之后，便与兴子告辞离开了。
“还好，事情总算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阿澄哭笑着道。
黑羽秋彦却眉头微锁，望着三好元贞离开的方向。
“怎么了？”阿澄问道。
黑羽秋彦摇了摇头，却是道：“三好元贞比起之前拜会时，却有所变化。”
“哦，将军殿下富态了还是清减了？”阿澄笑着问道。
“更细微。”黑羽秋彦摇了摇头，“如果比喻的话，更近于病弱之人突然痊愈了。”
墨即瑶在内御踱步，这些天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北山御所，竟是因为大乱之后百业凋敝，尽是疮痍无甚可看，也是防止姑获鸟出现，阿澄他们不能及时找到自己。
墨即瑶远远看见三好元贞，当即走了过去：“殿下，夫人。”
回到御所的兴子已摘下笠巾，交给了贴身女中阿玉，她含蓄的低头一礼：“墨小姐。”
“多日未见，墨小姐可还住的习惯？”三好元贞寒暄道，或许是因为与常陆胜光的骤然交恶，墨即瑶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这位剑豪将军了。
“正蒙殿下款待，我都有些乐不思归了。”墨即瑶笑着笑着道，“殿下和夫人刚回御所？”
“去拜访了黑羽秋彦大人和阿澄小姐，京城中有些流言，不得不抽身处理。”三好元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我这些天不曾出去，却是不甚清楚。”墨即瑶点了点头，眼神微微一动，笑着道：“殿下的仪态精力，却是比之前还了许多。”
“是吗？”三好元贞扶额苦笑，“那就承墨小姐的话了，精力强些好……”
短暂的寒暄之后，三好元贞陪同兴子返回，深深遥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墨即瑶眉头微微皱起。
……
将必要的幕政处理好，三好元贞来到刀架旁抽出打刀，也没有去校场，便直接在书房内演练起来，已经连续几天没怎么碰刀剑，三好元贞感觉身体略微僵硬，好在随着剑术演练，很快便找回了平常的感觉。
演练几遍剑术之后，三好元贞询问了一下时辰，得知离子时还差一刻，将打刀收起便准备休憩，这时书房门却被敲响了。
“进来。”三好元贞喊道，一旁的小姓连忙过来，为他穿好演练剑术时半脱的上衣。
“殿下，常陆刑部大辅求见。”进来的武士恭声禀告。
“常陆胜平？”三好元贞微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让他来书房吧。”
常陆胜平很快被带来书房，晋位正五位刑部大辅的他并不似其父一样放肆傲慢，端正恭敬地拜首道：“殿下。”
“常陆刑部大辅何故深夜前来？”三好元贞将小姓挥退，平淡地开口道。
常陆胜平深呼吸一口空气，拜首道：“禀殿下，大纳言常陆胜光欲行大逆之举。”
完全意料之外的话语，三好元贞只凝视着上身几乎拜伏到地的常陆胜平许久，开口道：“你是常陆大纳言的骨肉至亲，如今却要秘告亲父谋反吗？”
63/68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
